时序入深秋,寒意来袭,草木零落,但每日间阳光依然无垠,只觉秋高气爽,一场夜雨过后,日头骤然巨降,初冬来了。

    回到府里的日子,平淡无波,除了每日晨安小聚外,再无其他费神之事需得劳心。本来回府休整了几日,乌拉那拉氏就提出让她重新接手府里内务,不过却让她婉言回绝了。

    私下素心闻之此事,觉得可惜,但慧珠心下却另有一番思量。她觉得自己离府已有一年,许多事早不在掌握中,且时下弘时大婚在即,年氏得子地位稳固,若她一回府就急于掌权,少不得会受些诟病,还要承担一干责任,不如弃之。其实这些倒也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她隐隐感觉出来,胤禛并不喜欢她拦上府里大权,她何苦为了并不热衷的权势去惹恼胤禛,实属不划算,如此便婉拒了协助掌府一事。

    相对于慧珠日子的闲适平淡,阖府女眷也是消停,并未因胤禛归府而有所动静,反是默契的闭门度日,冷眼旁观,将注意力分在了府里东侧两座院内。一座是年氏院子,福宜身体违和,太医往返不绝。年氏更常是几日不出院门,见状,众人也不必多有作为,只等年氏院子里噩耗传来那日。另一座让人关注的院子,便是李氏的院落。弘时妾室钟氏传得喜脉,经太医确诊,钟氏初得一月身孕。这般,新妇未进门,旧妇已得喜,可见一轮好戏即将开锣上演。

    在众人期盼下,弘时大婚如期而至。满府上下红绸蔓荫,锣鼓喧天,一路敲敲打打,弘时正室栋鄂氏也被抬进了雍亲王府。

    二日,新妇敬茶,慧珠作为胤禛侧福晋之一,亦有婆母资辈,需受茶水一盏。这日天未明,慧珠梳妆毕,回到里屋,见胤禛尚在睡眠,无法只得轻声唤道:“爷,时辰不早了。卯时新妇就该敬茶了。

    胤禛昨日宴上喝了不少酒,一夜过后便有了宿醉之症,此时被人唤醒,大感不适,预怒火睁眼见了来人,按下火气,揉了揉额头道:“恩,你先让小禄子打了热水,我再起身。”说着,朝塌内翻了个身,又阖眼睡下。

    ……的稀里糊涂,做个还夜里满身酒气的过来,把她折腾了半宿没睡。心里这么一想,倒有几分好奇胤禛平时在年氏、安氏那又是何等模样?也是这样赖着床榻?摇摇头,甩去心中那份异样,帘子一掀,出了里间。

    一时,胤禛起身盥洗毕简单用罢早饭,见弘历还抱着手炉坐在炕桌前,愁眉道:“怎么还不去上房,磨蹭什么?”弘历慢慢吞吞的站起来,小声嘟囔道:“三哥娶媳妇,阿玛和他都放了婚假,可我和弘昼却还得大早的就去上书房。”

    慧珠从寝房里面拿了斗篷出来,正好听见弘历犯的嘀咕,打趣道:“怎么了?你莫不是羡慕弘时大婚,也想要个小媳妇?这样吧,额娘等下届选秀时也去给你物色一个。”弘历一听,顿时打了个寒颤,苦着一张脸望向慧珠。

    慧珠一笑,弯下身子,一面为弘历弹了弹衣裳袍子,一面说道:“还有些时辰,额娘送你去一院赶马车可行?”弘历忙是点头。胤禛插话道:“如此,我也同去吧,正好一会直接去正院受新妇敬茶。”说着,没理会母子二人惊异的神色,又兀自吩咐了小禄子取了斗篷过来。

    屋外,大雪纷纷。铺天盖地的全是茫茫白色,一阵北风乍起,满枝的积雪簌簌而下。慧珠“啊”的一声轻呼,来不及躲闪,只闭眼等着残雪坠落。

    又一阵烈风呼啸,慧珠愣愣的张开双眸,仰头是胤禛冷硬的面庞,蹙起的浓眉,紧抿的薄唇。

    许久,慧珠才明白过来,方才是胤禛护住了她,用他的斗篷为她当取了积雪风霜……

    胤禛被慧珠盯得有些不自在,又环视了下四周,见周围奴仆皆垂头不敢直视,只有弘历撇着嘴双眼大睁的瞅着他们,遂收回斗篷,正了脸色训斥道:“雪天不可走到树下,都这么大的人,这么简单的事业弄不明白。”说完,放下揽着慧珠削肩的手臂,径自边步向一院走去。

    慧珠望着胤禛在风雪中显得孤寂却有挺拔的身影,亦步亦趋的牵着弘历的手跟在他的身后,脑海中却不停的重复着那一瞬间,映入她眼帘的面庞,一贯冷然,却又藏着别样的体恤。

    不知为何,翻涌的画面让慧珠没来由的想起前世的一句话“爱上一个人只是一瞬间的感觉,忘记一个人却要用一生的时间”,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爱上了胤禛,只是那瞬间的温暖让她贪念,贪念这个自己已经陪伴了十六年的男人——他给予的温暖,在那恍然睁眼的瞬间……

    少时,行至一院后巷,一辆式样简单的马车停在漆红的大门前。

    弘昼撩着帘子探头探脑的往外瞅,一见胤禛、慧珠送着弘历过来,先是一怔随即蹦跶的下了马车,跪地请安道:“儿子弘昼请阿玛大安,钮额娘大安。”说着也不等胤禛颔,一股烟儿的溜到弘历身边。

    胤禛并不怪弘昼的失利,嘱咐了哥两几句,就让他们上马车离开。至马车消失在朱门外,胤禛收回视线,瞥向慧珠道:“怎么了?神情如此恍惚,若是着凉,下午就请了太医过府开药。”

    慧珠有丝狼狈的回过省,证琢磨着该如何答话,忽然心中一动道:“爷在外边素来颜色,也只有对着活泼性子的弘昼才缓了几分颜色,瞧着……唔,倒有慈父之感。”胤禛没有回答,走了几步,忽然淡淡说道:“有的儿子需要宠爱,有的儿子需要严词以待。”沉默了下,又道:“出色的子嗣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慧珠未留意胤禛的话,只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便跟着胤禛向正院行去。

    到了正院,堂屋里早黑压压的满是人群,众人见胤禛与慧珠携伴来也是见怪不怪。只道风水轮流转,如今慧珠凭御前挡熊,行宫随侍,已略胜一筹,就是刚生子的年氏也不能与之比肩,更何况是身份分位尚不如李氏、年氏的她们。

    慧珠含笑应过宋氏、乌雅氏等人的奉承,将话引到李氏身上,李氏乐得受到瞩目,笑眯了眼道:“我那媳妇也没妹妹们夸的那么好,只是家世出身好些,容貌强些罢了,可莫这般夸奖。”说到这里,李氏转身唤了钟氏道:“如今我只盼她这胎能是个阿哥,为爷为弘时传承一脉。”

    钟氏一听,作势害羞的低下头,还是初入府那般低顺着眉眼。

    慧珠敛下方时的异动,闻声看向钟氏,这钟氏也不是个简单的,知地位上比不过弘时嫡妻,居然在新妇进门前传出喜脉,正是硬生生打了新妇一掌,而新妇不但不得嫉恨,还得保证钟氏平安生产,否则以后便是难在府中立足,更难在整个宗室圈里立足。

    正想着,只见王嬷嬷笑呵呵的进了屋来,回身瞧了眼身后,禀道“爷,福晋,三阿哥和三夫人来给主子们敬茶请安了。

    话落一会,才见弘时携着一位身着正红旗服的美貌女子踱步进屋。

    乌喇那拉氏仿佛自己儿子娶妻般,拉着栋鄂氏是瞧了又瞧,夸了又夸,直到胤禛微咳一声,示意敬茶吧,方恍然大悟道:“李妹妹看姐姐这莽撞的,倒把新妇敬茶的事搁在了后头。”李氏对栋鄂氏的家世极为满意,心里盘算着有个当尚书的亲家,弘时的世子之位也能多些臂力,因此对栋鄂氏也是另眼相待,这会听了乌喇那拉氏的话,全当新妇得了乌喇那拉氏的眼,哪会心有埋怨,早是笑得合不拢嘴了。

    说笑间,侍女已放了两个蒲团在正位跟前,弘时夫妻双双下拜,胤禛颔,栋鄂氏又从一旁侍女面前接过茶盏,捧与胤禛道:“阿玛请喝儿媳妇茶。”胤禛接过,意思性的轻抿一口后,递了红包过去,训诫了几句,便也过了。

    随后栋鄂氏又依次给乌喇那拉氏、李氏、年氏、慧珠敬茶。慧珠接过茶盏,心下有丝莞尔,她实岁不过二十七,虚岁也不到三十,居然已喝了媳妇儿茶,幸亏这杯茶不是弘历媳妇敬得,否则她还真难以接受。

    待栋鄂氏敬茶毕,王嬷嬷引她与宋氏、耿氏、武氏、安氏、乌雅氏五人行半礼,又让府内姑娘侍妾予她见礼,最后方有钟氏跪地奉茶予之。

    一番礼仪寒暄过后,已进巳时,方是结束,雍亲王府这一年最后的喜事也终于告落。随之便进两人年末,康熙五十九年也在这大雪纷飞,新妇迎门中过去,到了多事之秋的康熙六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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