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得了吩咐,忙送年氏去了最近的院子就诊。慧珠看太医都守着,便趁着这个空当,留了小然子在一旁,又见外面天已暗下,忙命人撑杆掌了灯,就与小然子去见胤禛。

    院外守卫的御前侍卫,知道慧珠是能随意出入此地的,自是不敢拦截,直接放了人进去。慧珠也不耽搁,一路直行进内书房,径直撩开帘帐,见胤禛反身对着正门,背手负立在琉璃窗柜前,举目远望。

    月余不见的笔直背影就在眼前,慧珠忽生想念,脚下稍重的步子不禁放慢,至轻移微步于殿中,方启口说道:“臣妾回来了。”月下积压的闷气,在听得此句后,早已消无踪影,胤禛却不愿如此作罢,遂沉脸道:“熹妃,你好大的胆!不禁缕违朕意,回来多时,也不前来谢罪。”

    真怒假怒,慧珠依稀辨得明白,于是眼里暖意不变,笑靥依旧,缓缓行至胤禛跟前,隔着半臂的距离停下,狡黠一笑后,俯认错道:“是臣妾任性了,仗着皇上对臣妾的宽容。”慧珠立时认了错,胤禛心里受用,倒不好再摆了脸色,故只哼了一声道:“知道就好。”

    一听这话,慧珠是憋了一肚子的笑,转念间,却又想起被年氏闹得人仰马翻的场景,心里好似被浇了一盆冰水,再无一丝笑意。

    胤禛见了,因问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等一会和弘历宝莲一块用了晚膳,让太医给你请个平安脉。”慧珠摇摇头,小步地走到窗前,往外眺望,看着越阴沉的天暮,沉默片刻,低低说道:“年妃欲自尽以求见皇上。”

    胤禛脸色攸变,狠狠地道:“年羹尧罪不可赦,年妃求见朕,不过是为她年家求情。朕岂会受了她自尽要挟!”语气里的厌恶,让慧珠心里胆寒,曾经的年氏,胤禛也是百般宠爱,如今确实弃若敞履,那对于她呢?慧珠哽咽在喉,实难问出口,于是只道年氏之事:“年妃晕厥了,臣妾不敢扰了圣驾,便让宫人送去附近的院子救治。”

    胤禛淡淡的“哦”了一声,方道:“她素爱矫揉造作,晕厥也是意料中的事。但也正好,派人送她回宫倒便宜了。”慧珠背向胤禛的面上显出惊讶,未想胤禛居然认定年氏晕厥是手段,难怪反应如此冷淡,便又加了二字道:“年妃吐血晕厥。”

    胤禛良久无言,转了几番心思,沉吟道:“朕姑且一去。”小禄子提灯引路,胤禛、慧珠二人同行其后。

    此时已是晚间,夜幕低垂,慧珠随着胤禛步行赶去,未及行近,已见整个院子里灯火辉煌,宛若白昼一般。于丹墀侍立的工人们,见了圣驾到忙下跪请安,胤禛看也没看跪于一地的宫人,阔步行进内堂,问道:“情形如何?”

    堂内众人忽见胤禛到来,吓得双膝一颤下跪伏地,无一人应言,胤禛深锁浓眉,目光幽深地盯着老红木雕“福禄寿喜”四座屏后隐隐绰绰的身影,沉声重复道“情形如何?”众人醒过神,跪在前方的太医微微颤颤的禀道:“回皇上的话,年妃娘娘五脏六腑劳损,心脉俱……”

    一语未尽,只见武氏牵着福惠从屏风后出来,悲痛欲绝道:“皇上,天妒红颜,娘娘她怎就……”喉咙艰涩,似不忍继续说来,只是连连摇头,无声哭泣,不想晃眼却见门槛处的慧珠,哀痛的面容一僵,仿佛急剧惊恐的大双目,扯着福惠一同跪地,哀声乞求道:“熹妃娘娘,嫔妾知错,可是八阿哥毕竟是年妃娘娘的亲子,嫔妾心里实在不忍,这才违扰了娘娘的旨意,带着八阿哥前来。嫔妾请娘娘开恩啊。”

    嫔妾?慧珠眉梢微微轻佻,触到胤禛眼带询问的目光,流光似的眼波一转,俯视着地上的武氏,叹息道:“本宫下令让众妃各自回去,也是忧心年妃欲自尽以求见皇上的事流传开来,只好出此下策。但你与年妃情同姐妹,又代为养育八阿哥,情分自是与他人不同,怎会怪罪你,快快起来。”说着,亲自扶武氏起身。

    武氏犹挂泪痕,呆呆的任慧珠扶起,隔了许久,才怔愣道:“谢娘娘不怪。”慧珠颌笑应,胤禛却嫌弃的看了眼武氏,不悦道:“熹妃好意话不许随意过来,你却偏偏带了福惠过来,还嫌现在不够乱!”武氏脸颊一白,紧紧拽住福惠小手的手指越用力,指节微微泛白。

    福惠手上痛觉传来,“哇”的一声哭喊道:“额娘……疼……福惠手疼!”听见哭声,武氏猛地惊醒,又察觉胤禛冷冷看来的目光,忙松开手,手足无措的解释打:“臣妾不是有意……不,嫔妾是因为担心娘娘才……”

    胤禛眼睛微眯,疾言厉色道:“够了!宁嫔你触犯宫规,降为贵人。”

    此言宛如平地一声惊雷,堂内瞬间寂静无声。

    武氏大惊失色,身子晃了晃,勉强稳住心神,嗫喏道:“嫔妾没有犯宫规,还请皇上听嫔妾解释。”胤禛拂袖道:“熹妃掌管此园,她已下令未经允许,不可来此。你带上福惠前来,就是触犯宫规。自当严惩。从今日起,降为宁贵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武氏苍凉一笑,颓然地倒坐在地,隔着眼前一团水雾,仰头望向身前之人,还欲泣声说些什么,只听见胤禛语气淡漠道:“你既已降为贵人,不在是一宫主位,自是不得抚养福惠。”顿了顿,思量道:“唔……福惠就交给……”

    慧珠没想到胤禛会降了武氏的分位,不由怔了片刻。耳里又闻福惠抚养问题,心里当下一凛,生怕胤禛让她代为抚养福惠,不禁脱口大叫一声“皇上”,见众人齐齐侧目而视,心里一阵极快的翻转,堪堪寻定了人选,缓了口气道:“裕嫔性子谦和,抚养孩子最是下细,八阿哥身体羸弱,不如暂时交予裕嫔代为抚养,皇上认为可好?”

    胤禛依允道:“暂且依熹妃所言。”慧珠闻言,大松口气。

    武氏蕴满泪水的双眸在胤禛、慧珠之间流转,不可置信的哆嗦着白的双唇;猛地她眼里阴狠一闪,从地上霍地起身,死死的瞪着慧珠,冷森森的恨道:“熹妃,你陷害我!”

    慧珠问心无愧,遂目不转睛的回视武氏,语句清晰的一一吐出,道:“宁贵人,你带八阿哥前来,究竟是存了何种心思,你心底清楚。至于你言本宫陷害与你,乃是无凭无证之事。”又冷哼一声,接着道:“以下犯上,诬陷高位嫔妃,如何严责,不需要本宫与你道明吧!”

    武氏被问的哑口无言,正是气愤难平之际,却听慧珠冷声警告,而临崩溃的理智急回笼,脸上登时青白交叉,强压满腹嫉恨失落,施施然下跪叩,咬紧牙关道:“嫔妾跃矩,冒犯熹妃娘娘,请娘娘责罚。”

    慧珠垂目睨视,对武氏口不应心的作势,无言哂笑。

    胤禛亦不予理会,随口吩咐道:“来人,送八阿哥去裕嫔住处。宁嫔你退下吧。”众人应是。

    说话间,屏风后传来“咚咚”一阵响声,随即宫娥惊喜叫道:“年妃娘娘醒了!”却至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哐啷”脆响,伴随着瓷器跌落碎地的声音,年氏虚弱的喘息道:“扶本宫起来,本宫要见皇上……”

    纷杂声起,宫娥惊呼连连、规劝不止,年氏迭声怒叱、只言也要见胤禛!

    闻声,胤禛心里渐是烦躁,隐隐窜起的不耐引起勃的怒气;只见他阴郁着一张冷硬的面庞,一个转身,绕进屏风内,看着离榻半丈之远的年氏,沉怒道:“扶她回榻!”两名宫娥唯唯诺诺的应了,左右相扶年氏回榻。

    年氏惊一见胤禛,满目欢喜,枯瘦的双手松开胸前胸前紧紧抓住不放的披风前襟,颤抖的伸向胤禛。喜极而泣的道“臣妾知道皇上不会不顾臣妾的!皇上,臣妾有话要与您说”针扎许久,却不能前进半步,满心期盼的人依然伫立在几步之外,激动的情绪渐渐冷了下来。

    年氏心里一阵伤怀,也就由着宫娥扶她至塌沿坐下,上身倚在镂空掉漆的床栏处,斜侧过身子,目光缠绵眷恋的望着胤禛,语气平静到“让宫人门离开吧,臣妾有话要同单独同您说”甫一说完,年氏忙捂嘴咳嗽,手里的素白锦帕似有鲜红的血丝浸染。

    胤禛一个冷厉的眼风扫过去,犀利的目光一眼瞥见丝帕上的鲜红,这让他改了转身离开的初衷,下命到“小禄子,待人离开”屏风外侯着的小禄子忙得令,领着堂内的太医宫人离开,并随手了门扉。

    不知是否好奇心使然,鬼使神差的慧珠留在了堂内,无声的站在四扇打开的屏风外面透过镂雕的福禄寿喜的图案间隙凝神注目的望着室内柔弱依靠在榻上的年氏以及留了背影与他的胤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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