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都御史史琳,是位儒雅传统的士大夫形象。一双稀疏的眉毛,仿佛也总是锁着忧郁,让何瑾不由想起了李俊。



    闻听自己被召还京城的消息后,他终于悠悠一叹,释然地自言自语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臣,愧对陛下,愧对大明社稷啊!”



    何瑾见状就忍不住上前,言道:“史大人,只是召你回京自诉,怎么弄得跟我害了你一样?”



    史琳一下就愣了:老夫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都打小报告说我颟顸无能,渎职懈怠了,还说没害我?



    谁知何瑾就凑到了他耳根儿,道:“又没告你自作主张,谎报军功一事,你回京能有啥事儿?”



    史琳再度一愣,顿时有些看不懂何瑾了:“除此事之外,老夫在固原自问兢兢业业,夙夜忧叹,半分不曾有过半分懈怠,你又为何要诬告老夫?”



    何瑾就嘿嘿一笑,道:“或许,正是因为你干的太多了......”



    史琳更加一头雾水,可就在准备开口询问时,中官太监苗逵也出来了。



    他生得雄壮魁梧,满面的横肉,若不是颔下无须,谁都看不出是个太监。一双夜枭般的眼神儿,一路走一路死死盯着何瑾。



    好一会儿后,他忽然凑到了何瑾的耳根儿,阴笑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小子,你真够可以,竟然联合了保国公陷害咱家......”



    何瑾当时就怂了,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公公莫要误会啊,小人今年才十五岁,知道个啥呀......小人就是靠着机灵讨巧,才混了这么个钦差的职位,这一切其实都,都是......”



    说着,他就畏惧地看了一眼远处的朱晖,然后浑身打一个哆嗦。



    苗逵见状,登时以为自己知道了什么,横肉脸上又浮出阴冷的笑:“果然如此!好个老匹夫,竟然跟咱家来阴的,等他回了京城再算账不迟!......”



    一旁正跟孟文达聊着天儿的朱晖,不知为何就浑身一冷。愣愣回头看了这边儿一眼,丝毫不知道自己已被人给卖了。



    而另一旁娥眉紧锁的朱秀英,看到这一幕后,英气的俏颜更迷惑了:难道何瑾跟朱晖不是一条线上的?



    可刚才,他们明明?......



    阴谋与陷害交织,出卖与利用轮番上演,一团乱麻的混乱剧情,简直快让她崩溃了。



    然而,这会儿她还不能开口,得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



    到了罪臣武将的时候,那些人的表现就精彩多了:有对何瑾咬牙切齿的,也有对何瑾畏惧躲闪的,还有破口大骂,以及跪倒在地痛哭流涕的,不一而足。



    这情形,看起来像是很正常的操作了。然而何瑾这个家伙,竟还能在这等正常的操作里,加入一些不正常!



    只见锦衣卫要押送李俊的时候,何瑾忽然就开口了:“喂,李千户,你们抓人家干啥?”



    李承祐都不愣了,反而一脸的麻木,只冷漠地道了一句话:“请说出你的理由。”



    “没啥理由。”何瑾反而还鸣不平了,道:“人家就是来我新军营做客的,又不是罪臣,你凭啥抓人家?”



    李承祐就暗暗攥了攥拳头,有种一拳砸何瑾脸上的冲动:来你新军营做客的?一个人也就算了,这几十号都被你关了起来,你还说是客人?



    “我有什么办法,我也很绝望啊......”何瑾就哀怜地一摸自己的脸,随后娇羞地说道:“谁让老天给了人家,如此大的魅力?他们忍不住来找我,我总不能把他们,都挡在军营外面吧?”



    经历重重打击的李承祐,似乎一下成熟了。



    面对何瑾如此恬不知耻的一番话,他没有再握拳,也没有拔刀相向,只是嘴角冷硬地抽了抽,道:“呵呵,你美你都对,你高兴就好......”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弄完这一切,已是中午时分。孟文达接收完那些罪臣武官后,明显一副要蹭饭的架势。



    何瑾当即表示,镇抚使大人千里迢迢而来,为国效劳,保国公自然会为他接风洗尘的。可不料孟文达却表示,锦衣卫就要在新军营用饭。



    明示暗示都推脱不过的时候,何瑾就忍不住就咆哮:“为什么啊!”



    “因为老夫知道,你小子贪图享受、嘴头儿又刁。就算是保国公那里,也没你这里的饭菜可口!”



    “你!......”何瑾当时就一脸愤慨,道:“你......还真是说对了!”



    这一点,朱秀英也表示深深认同。



    因为她知何瑾这狗大户,将家里的厨子都带来了一半儿。尤其那位善烹素菜的鲁霸,更是全天负责伺候他的饮食。



    而趁着等待午饭的时候,朱秀英也终于有了机会,向何瑾求解心中的疑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见何瑾回到自己的帐篷,当即跟了进去的朱秀英,就将一肚子的疑惑问了出来:“为何圣旨上,半分没提及你跟保国公争斗之事,反而将史御史和苗中官召了回去?”



    “那些武官罪臣又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还有的要被带走,有的就能安然无恙?......还有这二十余日,你故意跟本官作对,是不是装的,究竟所图为何?”



    太多的疑团,让朱秀英都有些无从下手。越是看眼前这只妖孽,越觉得他每一举都有深意,却又想不通到底为何。



    然而,何瑾却仿佛脑子都大了,抱怨道:“公主殿下,矜持一点好不好?”



    “大白天就闯入人家的军帐,男女大防你懂不懂?知道你贪图我的美色,可我却是有家室的正经人,不要玷污我的名节好不好?......”



    “何瑾,你休要废话!”



    朱秀英无心同他缠磨,可还是有些忍不住,鄙夷道:“你以为本宫愿意搭理你?就算之前你我决裂,也是本宫先离开了你!”



    谁知何瑾一听这话,忍不住就笑了,言道:“没错啊,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你又跑进来,让我讲明白。真相不是你想卖,想卖就能卖,让我挣开,让我明白......”



    “让你上天了啊!”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朱秀英当即掣出了尚方剑,身如矫龙,剑气如霜,猛然架在何瑾的脖子上,冷声言道:“你到底说不说!”



    何瑾见状也面色愠怒,豁然起身,一拍案几喝道:“用这等威逼的手段,就想让我屈服,你......你要是早点用这法子,我不就早说了嘛。”



    说罢,他还娇羞地瞟了朱秀英一眼,随即脸就红了:“其实你不问,人家也是会说的啦。毕竟不显摆的话,人家浑身都会难受......”



    前半句的时候,朱秀英还想着,自己其实是不能真动手的。可后半句画风突变,她不知为何就想放纵了理智,一剑剁了这小贼的狗头啊!



    也就是这么一瞬间,她忽然明白,李承祐为何会发出那样麻木、没有灵魂的笑了——那是被万般折磨之后的顿悟,是几番挣扎都无用的痛楚,是无可奈何的心酸与绝望啊!



    于是这一刻,朱秀英心如死湖,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只是嘴角下意识地抽了抽,道:“呵呵,你美你都对,你高兴就好......”



    “好的呢......”何瑾却欢畅一笑,逸兴遄飞拿出了百家讲台的气势,道:“其实这还是跟斗地主一样,一副对子让对方无牌可出后,当然就要再来一副顺子啊!”



    “所谓顺子,就是要一环接着一环,环环相扣。一下子将对手打懵,将整个牌局都纳入自己的节奏!”



    何瑾这里慷慨激昂,但说实话,朱秀英一句都没听懂。



    不过,这并妨碍她悠悠地坐下来,心如古井无波,一伸手点头示意道:“嗯,请开始你的讲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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