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了两巴掌的钱华,此时抖抖索索地捧着茶,把盖碗茶的托子、茶碗和盖儿碰的叮叮直响。脸上的笑容,实在比对亲爹还要谄媚几分。



    只不过,更多的还是说不出的惊恐,以及满脑子的不解。



    明明自己一番定计,先是引起民变,然后再联合知府刘祥弄成轰动的铁案。届时朝廷迫于压力,必然会给百姓们一个交代,让何瑾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幅模样。



    “何,何大人......”钱华努力镇定了下来,凑近何瑾的耳旁小声说道:“大人若是还想要些盐,也不是不可以,何必搞这么大的阵仗?”



    何瑾就好像年纪大了,有些耳聋的样子,大声问道:“啥,你刚才说啥?”



    钱华就左右看了看,然后再度凑近了何瑾的耳朵,放大了一些声音道:“大人要盐的话,小人给就是了!”



    何瑾顿时就更加不愉快了,眉色一皱道:“你再说一遍?......什么你给来着?”



    这下钱华就意识到了,眼前这狗东西是既当那啥,又要立牌坊的无耻之人。憋着心中一口气,他就没忍住大声说道:“小人这里还有万石的盐,打算孝敬给大人!”



    可话刚一出口,他忽然就反应过来了。



    果然,随即就看到何瑾嘴角,勾起一抹阴谋得逞的笑意。



    然后,他忽然起身就是一巴掌,抽在了钱华的脸上,极其无耻地宣言道:“本官可是那等贪得无厌之人?你这盐商当着众人的面,竟然想向本官行贿!”



    店门外的百姓这时也听得清清楚楚,赫然色变惊呼道:“吓......万石的盐说给就给,这盐行里果然还囤着大量的盐,就是不肯卖给我们!”



    “打死这等没良心的奸商!真是狼心狗肺没有人味儿啊,竟如此掐着我们脖子吸血,简直丧心病狂!”



    这时候,进去查抄的刘火儿也回来了。



    “禀大人,盐行的仓库已砸开了。虽还未仔细清点,但粗略估计至少有十万石的存盐,足够供给整个淮安市面。”



    听了这个,何瑾就扬了扬手,道:“维护好秩序,让百姓们都亲眼去看一看。呵呵......只是一家润祥盐行,就有十万石的盐,整个淮安盐行到底有多少,大家伙儿动动脑子就能算出来。”



    到了这时候,聪明了半辈子的钱华,也清楚何瑾此番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而是准备好了调料,要将自己做成五香扒鸡啊!



    看着义愤填膺的百姓蜂拥而去,他知道就算自己求饶,也不会再有什么用,当即变色叱骂道:“何瑾,你可真是好算计!故意下了这么大的一盘棋,好让我们中计......只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赢了吗?”



    何瑾就扫了他一眼,好似疑惑不解地向张仑和李承佑问道:“我下的这盘棋很大吗?......没感觉怎么处心积虑啊,就是随便瞎鼓捣了两下嘛。真正让我得逞的缘故,嗯......”



    说到这里,他声音忽然小了许多,道:“就是你们太小气了。要是我每次要盐你都给,我看到你们如此有诚意且大气,说不定就换一种方式,跟你们合作了呢。”



    被这么一十六岁少年如此戏耍羞辱,钱华真是一肚子的气:什么意思?......还我们太小气了,像你这种吃啥啥没够、要啥不嫌多的主儿,谁他娘的能受得了!



    呸,臭不要脸!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跟泼妇骂街一样争个口舌长短,也没什么意义。



    钱华此时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抬出他幕后的大佬儿来。希望何瑾能明白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继而会放自己一马。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平静地说道:“何大人,你可知......”



    谁知他话刚开口,何瑾这里就不耐烦地伸手打断了,道:“我可知这盐行的背后,到底站着什么人,对不对?”



    说着,他就抱怨道:“你们这些反派能不能有点新意啊,为何总是到了最后关头,才抬出幕后的大佬儿,然后还想着让我这样浓眉大眼的正派主角,知难而退?”



    钱华顿时一脸目瞪口呆,毕竟这话.....他真不知该怎么接。



    好在何瑾也不想让他抢戏,直接又自顾自讲道:“这家盐行......哦,不,应该是两淮的盐业,甚至大明一半儿的盐业,都由你们晋商的大佬儿张谊张尚书掌控着。”



    钱华再度目瞪口呆,一副吃惊不已的样子。



    可就在他正要开口,何瑾忽然再度一伸手,打断他道:“我怎么知道的,是吧?......我当然知道啊。”



    “你不是派了一位家丁,一骑双马、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地向张尚书请示求援嘛。我就半路派人截下了他,看了信后又一番审讯,自然就弄清幕后大佬儿了啊。”



    “我,你!......”钱华这时候就下意识想开口,可话到了嘴边,他忽然发现自己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何瑾这会儿倒挺善解人意,又开口道:“我既然知道这盐业的背后,站着的是张尚书,为何还如此胆大包天,胡作非为是不是?”



    钱华不由想了想,然后眼珠儿又转了转,随后只能点头道:“不错,你......”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弱了气势,就理了理情绪,打算提点士气上来。



    可又是这关键时候,何瑾又双叒叕打断他了:“因为你有后台,我也有啊......并且,我用脚后跟儿去想,也觉得陛下这个后台,比你那个什么尚书大多了!”



    “嗯......你不用说,前几批送给我的盐,你肯定都留了底账,或者在盐上面做了什么手脚,好作为我贪得无厌、主动索贿的证据,是不是?”



    说到这里,他就鸡贼地一笑,道:“可是这点破事儿,我早跟陛下汇报了啊,而且这几批生意还记在了公主的账上。你说自家闺女办了这事儿,陛下这个当爹的,能揪着这点破事儿不放,拿我开刀吗?”



    “再说了,这种事儿你总不能站自己这么一丢丢的小格局,去揣测陛下的想法。陛下是什么人?”



    “他,他不是人啊!他是电,他是光,是唯一的神话......呃,是掌管整个大明江山社稷、亿万百姓福祉的九五至尊,看得上你这点小事儿吗?”



    这时候,何瑾就笑眯眯地拍了拍钱华的肩膀,继续言道:“你这破盐行的事儿,不......淮安这破事儿上奏到陛下那里,陛下只会看到:哦,原来市面上盐价飞涨,是有人垄断了盐业啊。”



    “盐业怎么垄断的?是张尚书上台后,你们这帮子晋商就迎来了春天,不声不响地把持了大明盐业的命脉。”



    “只要翻一翻历年的岁入账簿,陛下就会发现淮安的盐税年年减少。而我这里送上去的账簿,却反应出淮安历年的出盐量非但没减少,反而还增加了。”



    “你说跟这样攸关社稷民生的大事儿比起来,陛下哪里还会在意,我向你索贿这点破事儿?”



    说到这里的时候,何瑾的笑容已经逐渐变冷,声音也开始晦暗幽远:“那个时候,张尚书自顾不暇,还会想着保你这么一位拐着几道弯儿,才能挨上关系的一个小老板?”



    最后,他就附在钱华的耳旁,小声却断言道:“不会的!张尚书只会一心想着弃车保帅,先保住自己的官位和前途啊!像你这样垄断淮安市场,与官抗争的奸商,他当然要彻底划清界限啊!”



    “你,你?......”听了这话的钱华,立时吓得腿脚发软,噗通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然后,再抬头看向何瑾那张年轻、还嘚瑟的脸,忽然就仿佛看到了一只恶鬼,正向自己露出狞笑。



    一下子,他止不住捂着脑袋大叫了一声:“鬼啊!......你这家伙,简直就是恶鬼转世,太狠毒、太阴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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