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逻的官兵一进院子,就瞧见穿着一身官服的顾咏扶着柱子在墙角呕得连苦胆水都快出来了,众人见状,赶紧上前去问。顾咏却说不出话,无力地伸出手朝东边的厢房指了指,仿佛又想到什么,“呕——”地一声,又埋头大吐。

    “顾大哥你没事吧。”秦铮端着茶杯快步赶过来,子里头也全是死人,单是走近了也渗得慌。”说罢,他脸上显出可怖的神情,分明对那房间避之不及。

    但凡在京里当差的,对京城的大小事务都十分敏感,更何况当初的开腹疗伤弄得满城风雨,这些官差们不知道也难。听顾咏和秦铮这么一说,他们也都想起了外头的谣言,不外乎那些大夫平日里练习都是拿真人开膛破肚,人死了也还要被大卸八块,然后用针线重新缝起来之类……

    官差们顿觉这院子里阴森森的,早上的冷风一吹,浑身寒。为难地看了眼东厢房,谁也不敢贸贸然去看。

    “各位官差大哥是来搜查钦犯的?”秦铮睁大眼睛瞧着他们,带着些惊恐,“那些钦犯如今藏在我们巷子么。大人们赶紧去屋里搜搜,若是偷偷藏在我们家里头,那可不得了。”

    众官差你看我,我看你,打了几声哈哈,各自使了个眼色,在正厅和西厢房各兜了一圈,到了东厢房门口,却是没人再敢往里走。

    “我听说,这些人死了以后还被分尸,都带着戾气,若是招惹到了,那可是一辈子都跟着,甩都甩不掉呢。”有人哆哆嗦嗦地说着话,往人群后躲了躲。众人闻言,脸色愈加白了,有胆子小些的已经往后退了好几步,回了院子中央的太阳底下,好像这样才能保证不被脏东西给沾上。

    大伙儿正犹豫不决中,东厢房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一方案板赫然出现在屋中央,案板上是一具白花花的尸体,用布掩盖了头脸和下肢,只露出胸腹。因众人惊恐万分,只一眼就赶紧别过了脸去,只依稀瞧见满肚子的血和白花花的肠子,单是如此,大伙儿的胃里头已经是翻江倒海了。

    这还不够,门后忽然又转出一个肤色苍白的小姑娘来,头脸都用白布蒙着,只瞧见漆黑的眼睛和惨白的额头,还有平举着的满是鲜血的双手。“各位有何指教?”她冷冷地看了众人一眼,问道。

    大伙儿哪里还忍得住,逃命似的往后跑,一直奔到了院子中央才停下来,众人挤作一团,惊叫连连。

    顾咏朝秦铮使了个眼色,秦铮会意,赶紧站出来大声道:“各位大人且勿惊慌,这位是我姐姐,太医院的秦大夫。因平日里都在家里头练习解剖,故请大理寺送了不少死刑犯人的尸过来,都在东厢房存着。这两日只解剖了一具尸体,剩下的都还在里头躺着。不知哪位要进屋去查看?”

    大伙儿早被吓得魂飞魄散了,还有谁胆敢进屋,纷纷摇头道:“不必不必,既然是秦太医的府邸,怎会藏有钦犯,我们还有其他地方要搜查,便先告辞了。”说罢,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冲了出门。

    待那些官差都走得远了,顾咏才松了一口气,赶紧上前扶住玉珠,待要开口安慰,东厢房里忽然窜出来一个人影。大胡子的手中微动,朝他们努努嘴。顾咏却不动,将玉珠姐弟拉到身后,冷冷地瞧着大胡子,眼袋不屑道:“既然各位安然无恙,那我们之前的约定是否可生效了。”

    大胡子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摸了摸下巴,道:“既然小哥儿如此聪明,当知道有些事是可以反悔的。难得遇到小哥儿这么个聪明人,若是能帮我们出城便再好不过了。”

    顾咏只是笑笑,往前走了一步,目光不经意地朝隔壁院子扫了一眼,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聪明人,当晓得我怎会任人摆布。彼时你手里掌着我朋友的性命,我自然投鼠忌器。如今官差们还在隔壁,我若是喊一嗓子,不知诸位可能逃出去。”

    他瞧见大胡子的手悄悄伸向腰间,忽又大笑出声。大胡子心中一突,犹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又不敢妄动了。

    顾咏大笑道:“你当我是朝堂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么,不说以一敌三胜券在握,拖延一盏茶的功夫却是极容易的。不过,隔壁的官差们冲进这院子,怕是只需一眨眼的功夫,诸位爱玩这言而无信的把戏,我自然奉陪,左右也不过是打场架、出身汗,不过你们可是性命相搏了。”

    大胡子顿时色变,他对顾咏的话虽有些怀疑,但如今手里的确没了人质是真的,若是顾咏果真懂武艺,那他绝没有一击即中的把握。如若真招了官差进来,只怕他们一行五人一个都逃不了。想到此处,他不由得踌躇不定。

    顾咏见他脸上为难,又添了一把火,道:“东厢房的窗户可通向后门,你们要走就趁早,我可说不准那些官差们是否还要再回来的。”

    大胡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转身进了东厢房。过了好一会儿,那屋里再无声响传来,顾咏让玉珠姐弟在院子中央候着,自己进屋勘察了一番,回来朝玉珠点点头。玉珠这才放心,气一松就瘫软在地上。

    生了这样的事,顾咏想起来就忍不住后怕,他不敢想象若是他没有赶过来,玉珠姐弟俩还会经历些什么。只要一想到前天晚上是他亲自将人送到门口他就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只要他再多走两步,将她们送进屋,这事儿便不至于演变到如此地步。

    这院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住了,虽说离顾府近,但到底在皇城外,往来的人多,治安便差些。再加上如今玉珠名气大,少不得招惹那些绿林好汉,若是今天的事儿再来一次,不说玉珠姐弟,顾咏就先受不了了。

    玉珠和秦铮这会儿也是后怕着,不过对于顾咏提出的搬家建议却还是有些犹豫。到底在这里住得久了,多少有些感情,四邻们也多热情爽朗,相处得极为愉快。这么突然说起要搬走,两人总是有些舍不得。

    顾咏想着那些匪徒不至于再折身返回,也没硬逼,毕竟仓促之间也寻不到合适的房子。他倒是希望玉珠能住进顾府去,不过知道玉珠定不会同意,故只是想想,根本没好意思开口。

    家里头染了血的棉被被褥什么原本都藏在东厢房,这会儿通通不能用了,三人一齐将这些可能造成祸害的东西都塞进了灶洞,一把火烧得干净。

    待一切处理完了,三人一齐坐在院子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秦铮不免好奇地问起那些匪徒的身份,顾咏也不清楚,只说可能是谁的仇家来京里寻仇的。玉珠忽然想起大胡子提过“曾沐”这个名字,便说了出来。顾咏闻言顿时眉头紧锁,沉声道:“曾大人是当朝宰相,为人最是刚直不阿,虽说得罪了不少人,但绝无陷害冤枉之举。却不知是谁和他有那么大的仇恨,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这些朝堂中的事玉珠没有什么兴趣,顾咏也就提了一句便没再说。三人又聊了一会儿天,气氛才慢慢缓过来,玉珠的脸色也渐渐好转了。

    “哎呀,秦大夫回来啦。”院门被轻轻推开,孙老太太慈祥的笑脸探出来,瞧见顾咏,她脸上笑得愈加灿烂,“顾公子也在呢。”

    玉珠赶紧起身迎接,秦铮也去屋里搬了椅子出来。顾咏不知自己该干嘛,只有起身东看看,西看看,朝孙老太太一个劲地笑。

    “这两日我来过来看,都没瞧见你。”孙老太太笑眯眯地拉着玉珠的手坐下,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一副神秘兮兮的神情,压低了嗓门小声道:“秦大夫怎么没穿耳洞?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个个都穿了耳洞的,过些天等耳朵好了,让顾公子给买对耳环戴上,多好看呐。”

    “耳洞?”玉珠没想到孙老太太这么一脸神秘竟然是为了这么个事儿,一时表情有些僵硬。她以前也贪漂亮打过耳洞,在美容院用枪打的,没想到自己是过敏体质,漂亮耳环没戴着,俩耳朵折腾了一个来月才好。再到后面,提也不敢提打耳洞的事儿了。至于到了这个时代,因秦母早逝,也没人操心她的这些事儿了。

    “要穿耳洞就得趁这几日,”孙老太太一本正经地劝说道:“原本三月初三花朝节那日最好的,可惜那日你出了门,到晚上才回来,我就没过来打扰。不过今儿也不算迟,只要是这三天穿的,就不怕化脓。”她一边说话,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枚寸长的钢针,系了青色的棉线的,朝玉珠挥了挥,道:“过来,我帮你穿耳洞,保证不痛。”

    玉珠拔腿就想逃,一旁的秦铮瞧着忍俊不禁,偏不说话只看热闹,至于顾咏,他满脑子都已经是玉珠戴耳环的模样了。

    孙老太太十分固执,不论玉珠怎么推辞也逃不过,最后还是被押着穿了两针。好在老太太还有传统的消毒意识,钢针用烛火烧过,青线也滚过了油,不至于耳洞没穿着,先把耳朵给化脓了。

    老太太技术极为娴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玉珠说着话,手里不住地轻轻揉着她的耳垂,揉得玉珠都快没知觉了,忽然出针,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用棉线在她耳朵上打了一个丑丑的圈儿。如法炮制穿了两个耳洞,玉珠惊讶地现耳朵竟然没什么感觉,不由得对老太太另眼相看。

    又和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玉珠的耳朵也没有烧炎的迹象,只是看起来丑了些。不过在顾咏眼里头,玉珠就没有丑的时候,便是耳朵上挂着两个黑圈圈,也是可爱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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