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里的兄弟们对自己的感情有多深,李四维清楚,正如他清楚自己对六十六团的感情有多深一样。

    可是,日寇已经完全占领了中条山地区,兵锋直指洛阳,大战一触即发,而他的腿又……这个时候,上面就是直接任命陈怀礼来当六十六团的团长也不为过!

    看完委任命令,李四维虽然失落,但更多的却是无奈,只得强打起精神朝陈怀礼笑笑,“怀礼,你来得正好……”

    说着,李四维扭头望向了郑三羊,神色凝重,“三羊,如今我这腿成这样了,也帮不上啥忙,这段时间就全靠你和怀礼了……”

    说着,李四维声音一顿,“六十六团可不能乱啊!”

    “是!”郑三羊一怔,连忙神色一整,“团长,你放心吧!六十六团不会乱!”

    “郑参谋说得对,”陈怀礼连忙附和,“团长你安心休息,俺和郑参谋一定会把团里的事处理好!”

    “好,”李四维神色一松,露出了笑容,“你们先去忙吧!”

    “是,”两人连忙点头答应,一前一后地出去了。

    “四维,”伍若兰从门口收回了目光,有些担忧地望着李四维,“郑参谋好像对陈团副有意见呢?”

    “是啊,”李四维无奈地摇了摇头,“兄们怕是都对他有意见呢!”

    说着,李四维突然微微一笑,“其实,怀礼这个人还是非常不错……我相信用不了几天,他就能和兄弟们处好关系了。”

    “四维,”伍若兰奇怪地望着李四维,“你对他莫意见啊?”

    “我有啥意见?”李四维呵呵一笑,“我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尽快把伤养好。”

    上面没有直接任命陈怀礼当团长,李四维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

    “对,”伍若兰连忙点头,拿起小勺子在碗里搅了搅,舀起一勺汤就递到了李四维嘴边,“快喝吧,都要凉了……”

    以李四维此时的状态,自然可以自己喝汤,可是,有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在旁边伺候着,他又如何忍心拒绝?

    一碗汤喝得柔情四溢!

    伍若兰拿着空碗出去了,李四维伸了伸懒腰,顿觉精神又好了几分。

    和往常一样,李四维的气力和精神恢复起来快得惊人,只是,腿上的伤却没啥起色。

    想到腿上的伤,李四维又忍不住掀起了薄被。

    “唔嘟……嘟……”

    正在此时,外面响起了汽笛声。

    又来人了?

    李四维一怔,连忙盖好了被子,往门口望去。

    “啪嗒啪嗒……”

    门外脚步声匆忙,进来的却是神色凝重的冷锋。

    “冷兄,”李四维一见冷锋,脸上笑容绽放,“你咋来了?”

    “李兄,”冷锋在李四维脸上打量着,神色减松,笑意爬上了嘴角,径直朝床边走来,“精神不错嘛!听说你伤得不轻,我正好来一战区办事就过来看看……”

    说着,冷锋到了床边,俯身就掀开了薄被,“究竟咋……嘶……”

    “冷兄……”

    李四维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你不要命了?”那伤口深可见骨,让冷锋倒抽了一口凉气,声音中却也多了一丝怒意,一抬头紧紧地盯着李四维,“不行!你马上跟我走……”

    “冷兄,”李四维连忙摇头苦笑,“我都这样了,还往哪里走?”

    “去战区医院,”冷锋依旧紧紧地盯着李四维,神色肃然,“那里有两个苏联来的洋大夫,医术非常好,我找他们给你治……”

    “算了,”李四维连忙摇头,“洋大夫怕也莫得好办法……”

    “李兄,”冷锋急了,一张冷峻的脸涨得通红,“你今天必须得跟我走……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等死!”

    “冷兄……”

    看到冷锋失态的样子,李四维一怔,心低却涌起了一股暖流。

    世人常说“投桃报李”,却又常常感叹“世态炎凉”,李四维想,那多半是因为他们遇人不淑吧!

    回想和冷锋的交往,前后见面也不过三次啊!

    “四维,”不知何时,伍若兰已去而复返,也开口劝着李四维,“你就跟冷先生去吧!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俺们就不能错过……”

    “对啊,”冷锋连忙趁热打铁,“如果实在不行,我马上就送你回来!”

    若兰说得对,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不能放弃……死马当活马医了!

    李四维暗自一咬牙,“冷兄等我一阵。”

    说着,李四维一望伍若兰,“让三羊把团里连以上军官都找过来。”

    “好,”伍若兰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冷锋却有些疑惑,“战区医院又不远,李兄何必这么操心?”

    “冷兄有所不知,”李四维轻轻地摇了摇头,“上面中午才派了个团副过来,说是代理我的职务,如果我在这个时候一走了之,兄弟们怕会有想法了……”

    “这样啊!”冷锋皱了皱眉,不无惋惜,“李兄,你当日若选择留在部长身边……”

    “都过去了,”李四维笑着摆了摆手,“我这人也没啥想法,就是舍不得这帮子兄弟!”

    “嗯,”冷锋一怔,“你们团的兄弟都要得,我如果有这么一帮兄弟,肯定也舍不得走。”

    “是呢!”李四维满脸笑容地望着冷锋,“以冷兄的脾气和本事,如果身在军中,肯定也会有一大帮好兄弟!”

    “啪嗒啪嗒……”

    李四维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了脚步声,众将鱼贯而入,站到了床前,“团长……”

    李四维笑着摆了摆手,“都站拢来一点!”

    “是,”众将纷纷围到了床边,望着李四维,神色有些忐忑,“团长……”

    “兄弟们,”李四维笑呵呵地打断了众人,“我就要跟着冷兄去治伤了……临走呢,想和你们说几句话!”

    说着,李四维指了指陈怀礼,“怀礼当日随我一起在豫西收编过杆子,他的为人我清楚……我走了以后,你们一定要好好相处!记住那句话,只要到了六十六团,就是我们的兄弟。”

    “是!”众将连忙答应,却都是满脸担忧之色,“团长,你要去哪里治伤啊?”

    “洛阳,”李四维呵呵一笑,“不远……不管结果咋样,我都会尽快回来。”

    “哦,”众将的神色这才稍缓,“团长,你放心去治伤,俺们肯定把六十六团搞好……”

    战区医院在洛阳南郊,距离六十六团驻地不过两百来里地,又有汽车代步,李四维跟着冷锋一行在日落之前便赶到了医院。

    冷锋的汽车径直开进了医院,李四维被送进了病房,不多时,一老一少两个洋大夫便走了进来,在李四维的伤口上一阵摆弄,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

    “冷先生,”两个洋大夫对视一眼,年长的洋大夫转身望向了冷锋,一口撇足的汉语就出来了,“这位上校先生,他的伤……有些奇怪。”

    “哦?”冷锋有些疑惑,“莫罗申科医生,可以说详细一些吗?”

    “呃……”莫罗申科医生略一沉吟,“伤口周围的肌肉组织应该已经坏死了,所以才会被完全切除……露出的骨骼上已经出现了骨疽……按照……常理来说,情况已经非常坏了……坏死的肌肉面积会迅速扩大,骨疽也会迅速蔓延……可是,这位上校……他伤口周围的肌肉组织却……有恢复生长的迹象……骨疽也有萎缩的迹象……”

    莫罗申科医生的语速很慢,好似每说一句话都在思考着如何遣词造句。

    病床上的李四维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顿时精神一振,“那就是说,还有治愈的希望……”

    “这个……”莫罗申科医生回头望着李四维,眉头微皱,“我从医二十多年……从没有遇到这样的病例……虽然不知道……你们用了什么样的治疗方法,但是……我还是建议你……截肢!”

    “呃……”李四维一滞,勉强地笑了笑,“莫罗申科医生,我还是想尽力保住它,因为,它对我很重要很重要……”

    “呃……”莫罗申科医生怔了怔,神色一肃,“上校先生,在我所遇到的病人里,很少有人像你这样……坚强!你放心,我会尽力帮助你康复……”

    “对,”另一个年轻的洋大夫也点了点头,“虽然这很难,但是,我们明白……一个优秀的指挥官……对于一支军队意味着什么!”

    “谢谢你们!”李四维精神一振。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两个洋大夫正色地点了点头,“我们先去讨论治疗方案……”

    冷锋将两个洋大夫送出了病房,再回来已是笑容满面,“李兄,这一趟没来错吧?”

    “还真来对了,”李四维也是笑容可掬,“不管他们有莫得办法,至少让我知道伤势已经在好转了。”

    “放心吧!”冷锋呵呵一笑,“洋大夫的医术自有独到之处!”

    两位洋大夫的医术的确有独到之处,才治了三天,李四维的左腿竟然恢复了知觉,虽然那知觉尽是痛楚,却也让李四维欣喜若狂。

    但是,两位洋大夫每次检查完伤情之后,那表情中却是惊讶多过欣喜。

    斗转星移,转眼已进入了六月,对岸的小鬼子一直没有向南进攻的迹象,依旧在中条山里执行着他们那套“篦梳”式扫荡。

    而此时,李四维腿上的伤已经恢复了大半,也有十多天没见到冷锋的人影了。

    六月的中午已经十分闷热,李四维挣扎着下了床,撑了拐杖在房间里艰难地走着,这是康复训练的一部分。

    虽然每走一步,那疼痛感都让李四维直哆嗦,但他仍然很喜欢这种感觉……这是失而复得的惊喜!

    “吱呀……”

    房门突然被轻轻地推开了,露出了宁柔和伍若兰的身影。

    两女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在屋里笨拙得犹如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的李四维,泪水瞬间便溢出了眼眶,潸然而下。

    听到开门声,李四维艰难地转过身来,正看到两个泪如雨下的女人,顿时也是鼻子一酸,慌忙吸了吸,努力地挤出了满脸笑容,声音却带着一丝沙哑,“你们咋来了?”

    “四维……”

    两女声音颤抖地叫了一声,猛然冲进门来,径直冲向了李四维。

    李四维一惊,连忙把拐杖支到了左腋下,准备迎接两女的撞击。

    “四维……”

    冲到李四维面前时,两女齐齐地刹住了脚步,泪眼婆娑地望着李四维,笑容却在悄然绽放,“你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嗯,”李四维温柔地望着两女,“让你们担心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两女连忙去抹眼泪。

    李四维轻轻地揽住了两女的香肩,“兄弟们都还好吧?”

    “好着呢!”伍若兰仰头望着李四维的侧脸,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眼角却泪痕未干,“受伤的兄弟们都恢复得很好,陈团副和郑参谋也没闹矛盾,兄弟们都和以前一样精神……”

    伍若兰絮絮叨叨地说着,李四维静静地听着,宁柔静静地靠在李四维肩头,满脸幸福的神色。

    “那就好,”听伍若兰声音轻快地说完,李四维轻轻地点了点头,“三哥……他们有消息了吗?”

    伍天佑是伍若兰的三哥,自然也是李四维的三哥,私下里,李四维一直是这么叫的。

    “三哥他们……”伍若兰神色一黯,“还莫消息……”

    李四维暗叹一声,轻轻地紧了紧胳膊,柔声地安慰着,“莫担心,他们那一路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汉,一定不会吃亏!”

    “嗯,”伍若兰轻轻地点了点头,突然挣开了李四维的手,退后两步,仔细地打量着李四维,满脸好奇,“你的腿是咋好的?洋大夫真的那么厉害吗?”

    “对啊,”宁柔也仰着俏脸,紧紧地望着李四维,“他们是咋治的?”

    “这个……”李四维皱眉想了想了,“其实,也就和你们一样,给我打针、吃药、换药……其他好像就没啥了……”

    “就这样?”宁柔皱了皱眉,“你的伤……”

    宁柔自然清楚李四维的伤势有多严重,如果只是打抗生素、吃消炎药,最多也只能减缓伤势恶化的速度,如果说那样就能治好了,而且好得这样快,她是万万也不信的!

    “肯定还做了啥!”

    伍若兰也是满脸的不信,“你再好好想想?”

    世间技艺千般,其实学艺的人心情都是相通的……精益求精!

    两女也是医生,见洋大夫治好了李四维的伤,自然想知道得多一些……说不定还能偷个师呢!

    “还有啊……”

    李四维自然明白她们的心情,皱眉思索起来。

    “嘭嘭……”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莫罗申科医生笑呵呵地站在门口,“两位女士,李上校没有说谎,他过来的时候……伤口已经有了好转的迹象……是你们为他处理的吧?”

    两女穿着医护兵的制服,又和李四维关系亲密,自然不难猜。

    “嗯,”两女连忙点头,笑盈盈地望着莫罗申科医生,“是你治好了四维吗?谢谢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莫罗申科医生礼貌地笑了笑,“李上校恢复得很好……按照他的恢复速度,应该很快就能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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