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日子,在青丘自是常与她相见,因她有着一张和小仙娥一样的脸,怕是触景伤情,他便经常躲着她。可她却总是有事无事的前来招惹他。让他那原本宁静的心又搅起阵阵涟漪,涟漪迎着风声,又卷起层层的碧波,碧波撞击心墙,退潮折返时,顺势掀起了一个巨浪。

    这一浪袭来,心湖就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他原本想着或许五百年的刑法太长,长的怕她等不及便嫁了人家,于是在这青丘之时,他没有做太多的指望,只是想着或许她平平安安的,不要一同牵扯进这盗取宝珠的事件就好。只是殷小雪的到来,将这一切的宁静全部打破了。像落入水中的丹青,只那么一点,却能四散的到处都是,污了早有的透净。原本只是托人打探小仙娥下落的心变得愈发的急切。

    可他越是躲着她,她越是阴魂不散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譬如,她会隔三差五的来讨她的绣花鞋,只不过一双落水的鞋子,她愣是追着他讨要了整整一年。直到他实在拧不过,趁着东方初云熟睡之时,便顺手“借”了一双,予了她,本以为此事终可平息,不想她却借口说那鞋不合她脚,又继续追着他要了一年。他唯有无奈的去集市上买了一双,才总算是平了她的固执,息了此次的绣花鞋风波。这一段经历,可以记入他的史册,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去给一个女人买鞋,还是个不怎么招人喜欢的女人。

    再譬如,她有事无事的做些糕点,不论他是在与东方归雪商议正事,还是在那御花园品茗下棋,抑或是花前柳下的听曲唱戏,她总是会不知疲倦的遣了丫鬟送上一些焦黑的,不知是否能称其为糕点的糕点,尽管他不知当着她的面评价了多少次:“你确定这些东西能吃?怕是丢在院里喂狗都无人问津。”她也不知道多少次,耳闻之后就怒气冲冲的拎着食盒跑到院子里,倒给了膳房饲养的一只大黄狗。嘴里叫嚣着:爱吃不吃。可是三日之后便又会重蹈覆辙。

    他有些不明白,她殷小雪怎就能这么的不知耻呢?

    可是后来几位大人的嘲笑提醒了他,他虽不大相信,但是却让他多了一些心思。几位大人的原话,是这么说的:“敖大人,你这都看不出来吗?殷小雪那是看上了你!”其实准确的说,不是他不相信,是实在没办法信,因为他当真一点都没看出来,也实在不知她究竟能看上他哪点。但是如若真如几位大人所说,还是应尽快断了她的念想。

    于是原先的不待见,便成了变本加厉有意无意的刁难。自然,她哪有不气的理,只是气过之后,过不了几天,便又像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谁能不说他与她这是冤家路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呢?看来,她这根固执的钉子就是卯上了他这个偏执的眼儿。

    只是他这个眼,现下里似乎有些松动了。要不这思忖间,怎会又回到了青丘?果真他对这青丘比对那钟落有感情。只两日的功夫,身上的伤痛还未完全的复原,他便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这里。这脚下的紫菀花,开的可真盛,只怕再盛,也终有凋谢的时日。

    他招了朵云,打算再顺风飘回去,转身之时,恰闻一个熟悉的声音:“四哥哥……”。他一转身,迎面而来的,是阔别了经年未见的堂妹敖姝。

    敖孓在东海排行老三,但要算上西海,那便排在了第四,因敖姝之上还有一位唤作敖海的亲哥哥,未避免混淆,敖姝自小便称东海的这几位龙子为二哥,三哥,和四哥,这开头空缺的大哥便是她自己的亲哥哥敖海。

    敖孓见到她有些惊讶,他不曾想在这青丘还能遇见龙宫之人。

    “四哥哥真的是你?”上前一步的敖姝,握住了他冰冷的手,“这一别怕是有三百多年未曾谋面了。”

    多年未见的寒暄是不可避免的,只是三五句话未说完,便将话题转到了各自的心中所系上。

    “不想,四哥哥这一贬,一晃竟已有这么长时间了。”敖姝万分感叹。

    敖孓倒是一脸平淡的说道:“五百年不过沧海一粟而已。龙妹又何必感慨?”

    “或许对四哥哥来说,五百年只不过一个刑罚而已,五百年终结,自是能重回龙宫,做回你傲娇的龙三太子。只不过于有的人来说,再多个五百年或许都是奢侈。”言语间,敖姝的眼中星光微闪,语调有些忽高忽低,手中的丝帕一不小心便脱了玉指,在那空中一荡一漾,不知飘向了哪里。

    敖孓疑惑的看向她,她的脸上不见往日的云淡风轻,她原本是个端庄大气的女子,龙宫的姑娘很少见到有她这般遇事临危不乱,宠辱不惊的,只是眼下的这番言语,此时的这张面容之下,却似有一层阴云笼罩其上,让她有些慌乱的有些失了分寸。

    并肩站在山头,俯视着脚下紫菀花海的敖姝,半晌才复又启口:“四哥哥,可曾记得万代,万公子?”这一句话她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吐露了出来。

    他心头一怔,“恩”了一声,呆呆的听着她接下来的话语,不想敖姝竟然和他想到了一处。

    “在龙宫私塾时,敖姝很是羡慕四哥哥与万公子的情谊!能一同读书习字,朝夕相处。虽四哥哥时常刁难万公子,可敖姝看的出来,四哥哥对他的袒护,或许到现在还能记得他的人,唯有你我了。”敖姝说着,顿了顿,掩饰不住心中的那抹悸动。

    “万公子虽生的羸弱了些,可实则却是个很有男子气概的人,敖姝,其实还有很多感激的话还没有来得及向他道明……”

    这一段蕴藏着不详气息的开头,瞬间凝固了敖孓面上的表情。

    “只是玲珑宝珠一事,四哥哥只是被贬狐类,并非算的上是很重的刑罚,天帝多是看在东海龙王的份上,只是找了个因由让哥哥你悔过罢了。不想,万公子就并没有那么幸运了……”

    那原本就有些愣怔的心头,又是沉重的一击,他甚至有些想快速的结束这个话题,掩住耳朵,让那些可怖的消息,没有可趁之机。可敖姝却在一旁自顾自的倒着这心头的苦闷与伤心。

    “万公子也因算的上是堂兄的同窗好友,但凡心中所想必定会告诉四哥哥,四哥哥可否告知敖姝,当初,当初为何要与万公子一同盗取那颗玲珑宝珠?万公子行事磊落,心思纯良,怎会有那盗取宝珠的心思?这期间必定实有隐情,是吗?四哥哥……”敖姝早已失了原本的平静,她望着敖孓期待着他的回答,她一直觉得天帝对他施以如此重的刑罚必定不单单是因为盗取宝珠之事,也只有她会觉得,他的死太过突兀与离奇。

    可敖孓却全然听不进去她这后面的一段话语,他紧紧的扶住了敖姝的肩膀,弑人的双眼里冒着熊熊的火焰般,遍布着红丝,竭尽咆哮的说着:“快说,没那么幸运指的是什么?是缺胳膊少腿……还是……”还是他不敢想象的结果。

    敖姝被他这突然之举,惊的有些慌了神,她没想到他会有真么大的反映,看样子,他被贬之后,果真不知道随后发生的事情。

    敖姝看向敖孓的眼没有躲闪,他只瞧见那眼中的泪,却越噙越多,多到那大大的眼眶实在装盛不下,溢了出来。“我宁愿他少条胳膊,断条腿……”止不住的泪,顷刻间决了堤。像在次看见了他被天兵拖拽的身体,他那漂浮在诛仙崖中的浮游的身躯。眼前是他飞扬的青丝和腰间玉牌的流苏还有他那些干净的不见灰尘的雪白长袍……“他死了!四哥哥,他死了!”她从他双手扶住的空隙下落,身体像注了铅般的沉重,“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嘴里不停的重复着:“他死了,四哥哥,他被斩了仙魂,永失仙身,被抛下诛仙台,不知投到了哪里……”

    敖姝再也抑制不住了,因她知道,他对他也有这份斩不断的同窗之情。他们曾经一同吟诗作对,一同上山采药,一同完成夫子出的难题。他们曾经那样的难为彼此,却形影不离。他们一同度过了那么漫长的曾经……

    敖姝跪在他的面前,拽着他的袍角。全身因抽噎显得有些颤栗。唯有在他的面前,她才可以放声的哭,因为她知道,他失去他的心,也会同她自己一样的疼。

    敖孓呆愣的站在原地,他不大相信,他怎能相信,那个曾经生龙活虎的人儿就这么的去了?他的笑,他的言语,仿佛都未曾远离。

    “可是亲眼所见?”从那具僵硬的身躯里,颤抖的飘出将信将疑的一句。

    “敖姝怎会认错,那刻着‘万’字的腰牌,还是我亲手赠予的……”

    敖孓踉跄的退了一步,险些跌倒,他的心间却比敖姝更要刺痛几分,像似有万千钢针直插心底。无力的双脚有些支撑不住这沉重的身躯,于山巅晃了两下,歪倒在地。“是说遍寻不到,是说这三百年间音讯全无……”他像整个身体被抽空了般,失了魂似的自言自语着,那双往日晶莹的,泛着狡黠光辉的眼里,看不到一点的亮,渐渐放大了又缩小的瞳孔中,仿佛看到他惊恐起伏又绝望了的心。他的脸上不见风云,只在那蓝色的一只眼里,看见了大海的喧嚣与海潮的翻滚,然后潮汐的威力终是让那海水拍打了出来,一滴,两滴……渐渐的浸湿了前襟。

    敖姝在哪里哭了多久,他就一同在哪里跪了多久,头顶湛蓝的天空依旧明媚如初,只是他的心却至此灰暗了下去,再也望不见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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