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受教

    一道闪电照入殿中,光影之中,刘肇披衣而立,脸色在夜雨中显得更加苍白。

    入夏来的第一场雨,窗外惊风密雨急促地响成一片,在廊檐下形成了一道雨帘。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扼杀自己的行为,不肯去接触那个在心里的秘密一丝一毫。但是他却无法扼杀自己的想像,脑海中不断的闪现各种各样的情节,心太乱,乱到他麻木了自己的知觉。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抱着这个秘密一辈子,永远在怀疑和想象中长大,最后死亡。

    昨天,他有意无意的来到郑众所在的宫闱附近,却没有看到郑众的影子。他不明白为什么郑众要将这一重大的秘密告诉他,让他心里燎原之火一般,烧个不停。

    他想质问他,也想让郑众把一切都告诉他,但是他又害怕知道最终的真相。窦太后,对他虽然总是若即若离,却也如慈母一般,打理他的生活起居,照顾他的一应事情。他应该去探寻这个秘密吗?

    身边新来一个小黄门叫黄隽,一直跟在他的身后。这个太监每次看到他眉头深锁,都会无声的叹气,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天他见黄隽和一个黄门斗嘴,便信步走过去听。

    黄隽道,“你早上起来没看到陛下心情不好,还把这几盆快烂掉的花摆在这么显眼位置,是想让皇上看着添堵吗?”

    那个黄门叫戴埯,打小一直跟着刘肇,虽说不很伶俐,对他还算忠诚。“我说你怎么就那么爱管闲事?皇上心情不好,我们都知道,可你见到皇上多看几眼摆什么花了吗?这花自然有开有败,天天找一盆盛开的花,不是难为人吗?何况你算哪根葱啊,还管得着我了?去去去,一边凉快去。”

    “我虽说没你来的早,也知道陛下为大,皇上哪怕看一眼,也应该放着一盆盛开的花,看着没准就高兴了,你可别觉着皇上小,不当回事,我们当奴才的,不就是哄着他开心吗?”

    “你啊,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可没那么多闲功夫。你那么敬着皇上,你把花换了吧!”戴埯说着,拍了拍双手,倒背着手,理也不理,竟自走了。

    黄隽心里不痛快,却也觉得这样还是不妥,便从深处挑了几盆鲜艳欲滴的花摆在外面,果然这样一来,隐隐便有了一层喜气,看着舒服多了。

    刘肇一直觉得自己的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信得过的人,觉得黄隽人还忠信,便不动声色的故意将他留在身边。

    一日,刘肇的帝师桓郁来上课,刘肇便把其宦官遣退,只留黄隽在身边服侍。桓郁博学,喜欢给皇帝讲授《尚书》。

    “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桓郁说完看了看正目视前方,神游天外的和帝,“陛下,你能不能告诉老臣你在想什么吗?”

    和帝今天头上戴着一顶赤金生丝缨花的珠冠,穿着一件石青纳纱金龙的袍服,细浓的眉毛下一双瞳仁略带疲惫。

    他略转过头,看了看满头白发的桓郁。对于这位敦厚笃学的老臣,他从心底里带着一种敬重。在前朝,他只是坐在皇位上,听着窦太后和众臣的谈话,没有插嘴的机会和能力。但是他的心里已经从前朝每天的争论中,了解到了朝中和天下的情况。那是一个更加有利的学习机会,他已暗记于心,了然于胸。

    在宫中,他唯一可以接触到的朝臣就是帝师桓郁。所以他在心底有无数的问题想请教,却又犹疑不定,不知道这一问,可能会引来什么。

    窦太后虽然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实际上却是事无巨细,都有专人以告之。若是没有那张薄绢之前,他并没有想太多,只是不满母后对他的过份管制罢了。现在他却怀疑,那不是过份管制,而是一种监视。

    “恩师,朕刚才在想前朝之事,母后任命邓彪做了太傅,赐关内候,并兼尚书机要事务,如此三公九卿以下的百官都须听命于他,可朕却觉得此人性情太过忠厚,不知母后此举是对是错。”

    桓郁微微一笑,“皇上,今天老臣教陛下的话你可记得了?”

    “恩师不是讲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吗?对了,您还没有给朕讲解其中之意呢?”

    “此话出于《尚书》中《周书旅獒》,意思是说不注重细行,终究会损害大德,比如筑九仞高的土山,工作未完只在于一筐土。召公的这句话是告诉我们凡事都要有始有终,踏踏实实,坚持到底,持之以恒才可功成,否则,虽然事情只差最后一步,却会因未能坚持到底而前功尽弃。陛下,老臣的话你听懂了吗?”桓郁不急不徐,缓缓而道。

    刘肇一愣,轻声吟道,“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转而一丝笑意挂到了脸上,“恩师,朕明白了,前朝之事,朕不会再管,以后潜心向学,好好的听恩师的教诲。

    桓郁拿了书简对刘肇道,“陛下,还有一句话,你也要记住。”

    刘肇此时有如开了一扇天窗,心中一片清朗,立即道,“洗耳恭听恩师教诲。”

    “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此话出于《周书君陈》,意思是说一定要有所忍耐,那才能有成;有所宽容,德才算是大啊。陛下尚还弱小,凡事可徐徐而来,不可操之过急,一时的隐忍,是为了以后的成功。老臣昏聩,这也是唯一能帮到陛下的了。”

    桓郁的话与刘庆留给他的话如出一辙,让刘肇感到了一丝久违的阳光,毕竟还是有人为他着想的。他的身边,有了这样一位名师,自可在合适的时候助自己一臂之力。他看了一眼远处侍立的黄隽,下定决心,一定要找他谈一谈。

    下课后,刘肇向崇德殿走去,除了上课,他的其他行为,窦太后并不太加以干涉。不过一言一行都有人告知罢了。他很少用辇,可能由于年少,他更喜欢在宫中跑来跑去,一大堆太监宫女在后面跟随,常会引得他开怀大笑。

    不过自从上次郑众的事发生后,他已很少有心情如此,今天听了桓郁说的话,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打算。“来人!”

    他大喊一声,立时一个太监快步跑到他的近前,“朕听说民间有摇绳为戏的,你们为朕找一条长而粗的绳子,朕要玩。”

    那宦官听了,忙跑回后面,向车黄门报告,车黄门点头后,他飞也似的跑得没了影子。

    和帝坐在廓下的石桌旁,看着几个小黄门跳来跳去,几名宫女掩口而笑,便大叫道,“你们也去跳,让小黄门为你们摇绳。”

    几名宫女掌握不好节奏,不断的摔倒,引得刘肇大笑,跑上去拉着她们一起跳,又一起摔倒,一直乱成一团,笑声不断。

    窦太后听到近侍的回报,微微一笑,“肇儿难得如此开心,毕竟还是一个孩子,由着他吧,他若是喜欢玩,你们就想着法让他开心。”

    她近来每天都召刘畅来宫中,刘畅十分善言语,常引得她开心大笑,偶尔的挑逗也让她心痒难耐。这几日刘畅不断的求她,想成为她的男宠,可是窦太后却知道,这种事情还是遮人耳目为好。

    沉思良久,她突然在心里产生了一个念头。

    刘畅听到了太后的宣召十分欢喜,他特意的装扮了一番,更显得轮廓分明,丰采高雅,神明爽俊。但是太后的旨意却是让他住进附近的兵营中之中,令他穿上兵士的甲胄,并派了带甲武士保护。

    这让他十分不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得罪了太后,以后再难以相见。他紧张的思索着,在营中转来转去,有如没头的苍蝇一般。

    一阵凉风吹来,让他不由打了一个寒战,他望向宫门口,一名军校低着头向他走来,身材娇小,雪白的脖颈处露着几丛光滑如漆的头发。待走到他的近前,他才看出,那竟是一名女子。

    女子对他轻施了一礼,“候爷,太后让你随我走,以后每天都由我来此接你,奴婢叫蔻儿。”

    “蔻儿,这名字真好听,蔻儿,太后让你带我去哪里?”刘畅跟上向外走的蔻儿问。

    蔻儿掩口笑道,“这名字好听吗?我怎么不觉得。你是在哄我吧!”

    刘畅笑道,“名字是人叫的,叫的人若是觉得好听,自是叫得温柔,听来也就悦耳。我叫你蔻儿,你觉得听得舒服吗?蔻儿,蔻儿!”

    “怪不得太后喜欢你,你的嘴巴真甜。你跟我走吧,太后宣你去上东门的别墅单位独召见。”蔻儿看了一眼一身戎装的刘畅道。

    “太后召唤我,去哪里都可以,蔻儿妹妹,太后身边的宫女都如你一般美丽吗?”刘畅恭敬的跟在后面,嘴里却不忘了油嘴滑舌。

    蔻儿笑道,“你这是在夸我美丽吗?”她指着营门口的一辆马车道,“快上车,在车上换上衣服。到了宫门口查问,就说太后找你查问封地之事。给你,这是腰牌。”

    刘畅回头去看,见蔻儿上了另外一辆马车,就顺从的上了车,果然见到车上有一套袍服,忙弃了甲胄换了衣服。

    马上向上东门走去,到了宫门口,果有人查问,他按蔻儿教的,拿出腰牌进了宫门。

    进了门后,马车便在一旁停下,蔻儿不知何时已来到他的面前,已然换回了宫装。“候爷,请随我来。”

    刘畅不敢说话,紧随其后,七转八转之后,来了一座式样别致的小楼前,蔻儿让他进去后,将殿门关闭。

    刘畅四下看去,见园中一排桂树,花开满树,一簇簇缀于树间,芬芳扑鼻,脚下一条甬道,通向正中的殿门口,甬道旁种着各色花朵,争奇斗艳。

    窦太后穿着翠色的轻衫站在殿门口,长发松散的挽在头顶,发丝随风飞舞,轻衫微动。一双美目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刘畅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殿中的轻幔也随之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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