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塞下曲第五章猎鹿(九中)

    “那个汉家小子告诉他的属下对敌人要仁慈劝大伙放下刀箭和仇人做朋友。这样的懦夫凭什么要我部族勇士……”空荡荡的大帐里苏啜附离的声音往来萦绕。

    各部长老们静默无言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苏啜附离的话未必属实。无论那个汉家小子因何而来他半年来在苏啜部的所作所为却与“懦弱”二字扯不上半点关系。但为了一个异族小子去得罪西尔族长的弟弟这个头实在没必要出。况且除了牺牲掉那个汉家小子外眼下诸霫联军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供选择。

    联姻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有了突厥人这个大靠山西尔族长可以名正言顺地从执失拔大埃斤手中接过祖先留下的王冠重新将所有白天鹅的子孙整合成一队。周围数不清的小部族将一个个6续臣服在霫人的马蹄下。大漠东部弱洛水到栗末水(松花江)之间千里草原上将无人再敢于霫族争雄重现祖先辉煌的时刻指日可待。

    比联姻的好处更显而易见的是拒绝阿史那家族的善意后那可怕的结果。一个拥有数百万人口二十万狼骑的部族绝不是只有几千人马的诸霫联军所能抗衡的。即便圣狼的力量再强大徐贤者的智慧再深狼骑到来之时就是草原被血染红之日。即便突厥人不因为苏啜部的拒婚而兵征讨只要阿史那家族旗帜鲜明地对执史拔大埃斤表示支持那些处在观望状态的小部族肯定立刻投身到执失拔帐下。留给苏啜部的依旧是一场灭顶之灾。

    退一万步来考虑即便阿史那家族大度到将拒婚之辱一笑了之有阿思蓝家和却禺家的婚约在强者为尊的草原上西尔族长的位置将放于何处?

    大伙根本不需要选择在突厥使者提出由启民可汗的侄儿阿史那骨托鲁和苏啜部联姻这个建议时结局就早已写定。阿史那家族背后有一个国家而附离大人除了他自己外什么都没有。

    “那个汉家小子试图教狼吃草表面上的善良和虚伪已经迷惑了很多牧人……”苏啜附离大声历数着李旭的“罪状”为部落的最后决断寻找理由。从长老们的表情上他知道自己赢定了。白天鹅王冠是属于苏啜部的无论哪个外来人威胁到自己都要在其苗头尚未露出前将其彻底铲除。

    突然苏啜附离的话塞在了嗓子眼儿。他看见站在门口的两个侍卫被人撞倒在地上。紧接着他看见一头愤怒的豹子缓缓向自己逼来。

    “苏啜附离大人如果你想巴结阿史那家族请不要侮辱我也不要侮辱你自己!”李旭手按着刀柄一步步走到了大帐中央。几个负责大帐安全的部族武士试图冲过来拦阻被他的目光一逼带着些愧意停住了脚步。

    “附离你要干什么?”苏啜部的长老们大叫道。按照附离目前的身份他绝对有权力参与部族的决议。但圣狼侍卫大人天性懒散很少到中央大帐来所以长老们议事时也习惯不忽视他的存在。

    今天没有人请他却突然来了。一进来身上就充满了杀气仿佛在座所有人都是他的仇人仿佛随时准备拔出刀来血洗大帐。

    李旭冷笑着愤怒的目光在长老们脸上一一扫过。在进入大帐之前他心中还充满了自卑与自怜的话此刻所有自卑与自怜早已被桀骜所取代。他看清楚了隐藏和善背后的虚伪看清楚了需要他一个“懦夫”为之奋战的部族。每个目光与他相遇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将头偏了开去。是白天鹅的子孙辜负了自己的朋友无论背叛的理由多充分大伙都无法理直气壮地面对圣狼侍卫的眼睛。

    “按草原规矩如果一个人受了侮辱可以用造谣者的血来为自己雪耻。苏啜附离大人一柱香时间后我在帐外空地上领教您的箭术!”李旭收回自己的目光稳稳地站在大帐的中央说道。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无比。学了近一年突厥话每个词汇他都能用得恰如其分。狼群之中没有那么多法律相互之间所有争执都可以用牙齿来解决。如果今天苏啜附离不接受他的挑战从此之后将永远无法在部落中立足。

    大帐内登时乱成了一团谁也没想到平素善良老实到有些迂腐的附离居然采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来解决争端。有人惊诧有人呵斥还有人在心里暗暗为李旭鲁莽的行为暗自摇头。苏啜附离是部落中有名的勇士无论是平时打猎还是两军交锋他从没遇到过敌手。

    大伙正慌乱间耳边又响起了李旭异常平静地声音:“附离大人地位尊崇不至于找别人替自己来接受一个汉家小子的挑战吧!”

    汉家小子四个字李旭咬得很重还故意带上了苏啜附离说话时那轻蔑的语调。

    “你”苏啜附离被李旭身上的杀气逼得心里慌本来想毫不犹豫地将挑战答应下来不知怎地话到嘴边突然变成了另一种说辞:“你是族中晚辈按规矩不能挑战长者!”

    “你们在座每个人今天曾经把我当作是自己的族人么?”李旭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帐篷里回荡刹那间他感到自己的头脑分外清醒。

    凌厉的目光再度在每位长老的脸上扫过依旧没有人敢抬头和他对视。我是个汉家小子他们根本没把我当作自家人。李旭的脸上慢慢浮现了几丝冷笑微笑着他向所有人说道:“我不是苏啜部的战士挑战族长之弟不算不尊重长者。此后我也不会在留在此地明天早上我会在日出之后离开!”

    “那圣狼怎么办?”

    “你把圣狼如何安排?”乱哄哄的追问脱口而出。问完了说话的人才猛然意识到自己问得愚蠢嘴巴里像被卡了个鸡蛋般张得开闭不拢。

    “西尔族长你会允许我带着甘罗离开么?”李旭没有回答众人的话将目光转向高坐在铁椅子之上一直没有说话的苏啜西尔。明澈的目光凛冽如电代表着族长权威曾经高不可攀的铁椅子在他眼中瞬间矮了下去……

    半年多来只要在部落营地内甘罗就跟陶阔脱丝形影不离。而方才陶阔脱丝奔出帐篷时身边却不见了甘罗的身影。

    苏啜部早已做好了最坏准备李旭知道今天无论自己做什么甘罗都无法跟自己走。圣狼只有一个而圣狼侍卫却可以经常换。

    狼对自己的种群爱护有加对族群外的生物却从不吝啬露出自己的牙齿。

    局势的展已经完全脱离了西尔的控制这决不是他希望见到的结果。他还有一个最小的女儿叫雅伦只需要再等三年时间就可以选择别人的帐篷。和部族中所有怀春少女一样雅伦提起圣狼侍卫时满脸崇拜。

    只需要三年而附离今年只有十五岁。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安排没想到居然突然卡在了半路上。在李旭刀一样的目光中西尔族长缓缓地站起了身脸色像作贼被人抓住了手腕般红得几乎滴出血来。张开嘴巴他听见一个不似自己的声音在喃喃地解释道:“我我也是不得已。雅伦雅伦只有十岁。娥茹娥茹已经不是不是完美的宝玉。阿史那家族世代与中原通婚风俗和汉人一样万一惹怒了他们部族部族……!”

    “西尔族长这个理由是你自己想到的么?”李旭感觉到自己像刚才月牙湖中爬出来全身的血液都已经凝结。冷冷的秋风从窗口吹进吹散他眼前所有迷雾。

    这不是西尔自己想出来的办法霫人的头脑和突厥的词汇里根本没有‘完壁之身’这个概念。‘阿史那家族世代与中原通婚风俗和汉人一样’这句话也不应该出自西尔族长之口。整个苏啜部除了徐大眼之外如果还有另一个人对阿史那家族的历史和习惯如此清楚这个人的身份已经用不着去猜。

    只有她才如此迫切地需要突厥人的力量。二十多年过去了在她心内对大隋的仇恨她一点儿都没减少。

    “我当然是我。我是一族之长不能拿族人的安危做赌注!”苏啜西尔大声吼道唯恐有人听不见他的回答。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愤怒但满腔的怒火在附离明澈的目光前却如遇到了雪山一样快崩溃。

    是苏啜部对不起附离舍脱部的沙哥长老轻轻摇头。但是他不打算站起来说一句公道话。西尔族长的回答有道理大伙不能拿族人的安危做赌注。所谓公平本来就是有限度的。此事过去后各部愿意奉献最美丽的少女给附离作为补偿。但是现在陶阔脱丝必须履行族长女儿的责任。这份责任与她与生俱来无法逃避。

    苏啜附离感觉到了哥哥的内心的尴尬挺直身体挡在了李旭和西尔族长的中间。尽管内心深处依然负疚尽管面对附离的目光依然感到了巨大的威压他却义无反顾地展示了自己的勇气。

    “我接受你的挑战一柱香后让长生天见证你的勇敢!”苏啜附离冷冷地回答说完转身走出了帐篷。

    “打扰族长大人和诸位长老!”李旭双拳前抱躬身向四下行了一个汉礼。“请诸位记住你们身上流的是白天鹅的血不是跟在狼群身后拣碎骨头的乌鸦!”

    说罢他亦转身走出了大帐。长老们如何决定他无法干涉。但无论最终决定的结果如何他都会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李旭突然想起了铜匠师父二十多年守着一个承诺他真的无怨无悔么?他所守候的人真的值得他为之付出那么多么?

    将两匹马拉开三百步的距离额托长老奋力甩响了手中的皮鞭。这个解决办法也不错汉家小子如果输了苏啜部再也不必背负什么。十五岁的初生牛犊挑战一头成年公狼胜负的结局几乎没有悬念。

    苏啜附离用力一夹马肚子向不远处那个侮辱自己的野小子冲去。整个部落里除了阿思蓝没有人可能胜过自己手中的弯弓。他调整着马尽量让身体与战马起伏的节奏协调二百五十步二百步一百五十步苏啜附离取弓搭箭看到了胜利在向自己微笑。

    角弓传来温润的感觉让李旭心里一片空明被欺骗被愚弄后的愤怒被辜负被出卖后的绝望全部被那一瞬间的沉静所消融。他没有策动战马急奔而射不是他的强项。他需要静静地等等属于自己的机会送上门来。

    “那汉家小子没动!”苏啜附离楞了一下旋即心里涌起一阵轻松。一百步左右射静靶从十七岁以后他就没有失过准头。“这是你自己找死!”苏啜附离咬着牙配合着马蹄的韵律拉开了弓弦。

    “嗖!”一道急掠而过的电光扼住所有人的呼吸。

    一百三十步外苏啜附离的战马高高跳起悲嘶一声将主人甩了出去。“嗖!”失去准头的羽箭从苏啜附离的弓弦上脱出直冲云霄。

    李旭收弓策马抽刀旋风般向跌落在尘埃中的苏啜附离卷去。中原角弓最大的优点在于它的力道当初射斥候头目徐大眼就曾经指点过他这一手。为了保证准头今天他选择了对方战马的脖颈。“射人先射马!”九叔传授的歌诀中清晰地写明了无数中原战士用生命换回来的经验

    额托长老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苏啜附离完了被摔了个晕头转向的他没有任何机会逃脱对手的弯刀。除非有人不顾一切冲上前拦住李旭的战马但那个破坏草原规矩的人随后将被绑在马背后活活拖死。

    预料中的血腥味道和惨叫声并没有传过来代之的是一阵纷乱嘈杂。额托长老艰难地睁开双眼看见李旭站在地面上弯刀死死压住了苏啜附离的脖颈。擒而不杀这是对决斗失败者更大的侮辱。从此之后苏啜附离的身份就是战胜者的奴隶按草原规则除非主人开恩允许其家人以财物赎回否则他将永远无法摆脱奴隶身份。

    “我不是懦夫!你才是!”李旭把弯刀架在苏啜附离的脖颈上静静地说道。苏啜附离双目紧闭整个人被羞辱折磨成了血红色却鼓不起勇气用自己的脖颈去撞弯刀的锋刃。

    “额托长老我可以不可以用自己的奴隶向贵部换一个人?”李旭收起弯刀冲着老额托大声喊。这是草原规则他知道额托长老无法拒绝……

    “陶阔脱丝是族长的女儿不是奴隶。”老狐狸额托答非所问。

    “这关陶阔脱丝什么事?”一些不明白事情缘由的牧人小声打听。以李旭的身份和苏啜附离决斗这显然是违反部族规矩的行为。但为什么额托长老不制止他?西尔族长为什么躲在大帐里不肯出来?负责维持部落秩序的武士们呢为什么他们看向李旭的目光充满了同情?

    “是阿史那家族向西尔族长家提亲!”一个多少知道些底细的人压低了嗓子回答。今天的事情恐怕不好收场族长的弟弟遭受了羞辱如果对方不是圣狼侍卫这会儿估计已经有半个部族的武士挺身捍卫族长家的尊严。

    晚风凉凉的吹透人背后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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