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行经真定的时候李旭听到的杨玄感被剿灭的消息。“好消息好消息官军日前大胜杨贼玄感于上洛授!”负责宣布这个消息的差役用力敲打着铜锣喊得声嘶力竭。但街道上的百姓们显然对此不太感兴趣杨玄感被杀死的地方距离真定所在的恒山郡大概有一千四、五百里对于大多数从生到死没离开过家乡过百里的他们来说上洛和流求一样遥远。那里生了什么事情大伙不关心也没牵连。

    但是官府不这样看随着差役们的喊声邸报就在衙门口贴了出来。李旭凑上前瞅了一眼得知杨玄感是在距离潼关不到百里的阌乡被官军追上的。据邸报上形容战斗进行得非常激烈。叛匪居然摆出了一条长达五十余里的大阵旌旗蔽日。而为了上报效皇恩下安黎庶官军在宇文述的带领下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打得杨玄感一日三败溃不成军。最后双方在皇天原展开决战叛匪全军覆没。杨玄感带着十几个随从突围逃到葭芦戍。他自知无力回天命令弟弟杨积善将自己杀死。杨积善杀了杨玄感后随即自杀未死连同杨玄感的级一道被官军抓获。(注1)

    宇文述好大喜功所以邸报写得再夸张十倍旭子也不会感到惊奇。令他他惊奇的是拖住杨玄感西进脚步的不是预料中的雄武营将士而是弘农郡的粮草。根据邸报上介绍杨玄感居然认为自己可以在被官军追到之前拿下弘农郡凭险据守。结果他在弘农城下逗留了三天三夜直到斥候看见了追兵的旗帜才不得不再次拔队向西。于是官军“不眠不休紧追不舍”终于顺利地平息了大隋朝立国以来最荒谬的一场叛乱。

    “吃不上饭的叛军自然跑不快!”旭子笑了笑将目光从邸报上收回。杨玄感为什么要冒险攻打弘农郡的原因他已经完全想清楚了。是因为粮草补给已经完全断绝威胁到了叛军的生存。而宇文述之所以能快结束战事也是因为叛军补给匮乏已经饿得没有了战斗力的缘故。至于那绵延五十里的长蛇阵只有宇文述才喜欢制造这种大而无用的声势。麾下已经剩不下多少人马的杨玄感如果这样做每里只能放百余人还不够给官军垫马蹄。

    “士及兄他们迂回包抄的行动没有成功!”李旭一边拉马出城一边推测雄武营未能完成任务的原因。天公不做美大雨滂沱沿途河水暴涨是一种合理的解释。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故意消极避战抗议宇文述老贼的肆意妄为。后一种推论让旭子感到有些报复的快意同时又隐隐为弟兄们的命运担忧。宇文士及是个极有手腕的家伙以前没表现出来是他刻意隐藏锋芒。今后为了掌控全军此人的说不定会做出什么狠辣的举动。

    但是现在自己已经在千里之外了再担忧也是白搭。旭子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到了马蹄带起的烟尘里。

    沿途的景色很荒凉比旭子带兵经过时还荒凉十倍。当时地里边还有没人收的麦子所以百姓脸上不会出现菜色。而现在地里的麦子已经烂尽路边就开始出现大量的流民。他们成群结队其中大部分是老人、女人和小孩把全部财物背在背上没有目的地沿着官道向南流浪。南方的冬天来得晚气温也不像北方那样寒冷所以大伙熬过这个冬天的希望相对会大一些。而各地官府对此视而不见大隋朝不许百姓随意迁徙但哪个官员都不敢把流民拦在自己管辖的地面上。饿死了人他们要受到弹劾。一旦有人效仿杨玄感揭竿而起他们头上的乌纱更是岌岌可危。

    看到骑着高头大马与自己逆向而行的旭子。流民们脸上纷纷涌现出厌恶的神色。就是这些骑着马拿着兵器的“官贼”将他们家中最后一口粮食给抢走了。他们对这些人的憎恶程度更甚于打破了平静生活的杨玄感。但没有人尝试着把旭子从马背上拉下来瓜分了他的行李。相比起吃不饱饭的逃难者而言李旭太高大了。接近九尺的个头和脸上的络腮胡子让人看上去就不敢轻易冒犯。

    李旭曾经试图做个好人他把几个馕塞给了一名抱着小孩的母亲。当他刚转过身准备上马远去的时候背后立刻传来了凄厉的哭声。旭子回过头看见那母子二人被一群衣衫褴褛的家伙推到路边的泥坑中馕滚落在一旁上面沾满了泥土。随后那几个馕被手脚最快的人抢到拼命塞进嘴里其他人则一边对抢到馕的家伙拳打脚踢一边试图从他嘴角抠出一团残渣来。

    “你们要干什么!”旭子大喝一声用刀背驱散人群扶起那对母子。流民们轰然而散苍蝇般逃远。女人用怨恨的眼神瞪了一眼旭子然后劈手夺过他从行李中再次拿出来的馕接着放下小孩利落地解开衣绊。

    “给!”女人在旭子震惊的目光中躺在路边双手死死护着馕双腿张开。“来吧!快点!”她用含糊不清的方言命令打算用最快的时间完成一笔交易。沾满泥巴和秽物的躯体上汗水和古怪的味道刺得人直想落泪。

    李旭不敢用目光亵渎那圣洁的身躯他掏出一把铜钱作贼一般放到了女人身边。然后跳上马逃难一样逃走了。他甚至不敢回头不敢看一看女人是否穿起了衣服不敢看跑远的流民们是否会转回头来再度将食物从那对母子口中夺走。他逃啊逃直到看见下一个城市。

    在博陵郡治所鲜虞县的饭馆里旭子听说了皇帝陛下大赦的消息。除了几个“恶”外参与造反又幡然悔悟的世家子弟们全部被赦免。皇帝陛下连判他们劳役的兴趣都没有只是命令各位大臣将自家子孙领回家好生看管。其中有阵前倒戈功劳的虞柔居然被授了官直接爬到了四品武将的位置。

    旭子明白自己又上当了。既然那些在叛军中有名有姓的家伙都能被皇帝陛下放过杨夫子这样在叛军中不得志的幕僚更不会被追究罪责。至于自己私下放了恩师的行为恐怕也不是什么大事根本不会被朝廷惩处。

    “我怎么这么笨呢!”李旭追悔莫及忍不住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结果把饭馆的老掌柜吓得以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度窜了过来。

    “军爷您还要点儿什么?”老掌柜一边点头哈腰一边用颤抖的声音问。自从对方进了他这个店老人就一直祈祷上天大慈悲保佑自己躲过这场劫难。而上天没听到他的祈祷军爷还是怒了准备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店里本来就寥寥无几的食客们同时站起身把饭钱放在桌子一角悄悄地溜了出去。军爷找麻烦他们可不敢管。这些家伙都是从辽东归来的亡命徒杀了人往郊外的山沟里面一钻没几天就能聚起一票人马。惹了他们全家上下连街坊邻居都不得安生。

    “不不要了结帐!”李旭醒悟到自己的行为吓着了老人歉然地笑了笑说道。他不奇怪别人把自己当作兵痞虽然离开雄武时他没有带一个随从也完全改穿了市井百姓常见的装束。但长时间的军旅生涯已经在他身上打下一道深深的印记。无论走到哪不出半柱香时间人们就会分辩出他的身份继而远远地躲到一边去。

    “军爷您说结帐?”老掌管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两个月来过往的兵大爷他见多了都说皇上准许他们沿途白吃白喝。不连抢带拿就算开恩了谁曾付过一文钱来。他用颤动的声音又确认了一次得到李旭的再次肯定后才撩起衣角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小本生意不不敢算钱军爷若是吃得惯赏赏个本钱吧。五不三三文就足够了!”

    “三文?”李旭惊讶地问道。舅舅家开着饭馆他知道自己今天吃的一盘驴肉三个馕是什么价格。虽然自己在家的时候大隋朝粮食便宜这顿饭三文钱也不可能够本。他光顾着奇怪过于夸张的表情却吓得老掌柜连连摆手。“不要了不要了军爷吃得惯就好就好。小二哥赶快给军爷再切三斤驴肉包上要带筋透花的不要有一星点白肉在上面!”

    “唉马上就来!军爷稍等!”小二答应一声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在肚子里问候那个不要脸的兵痞祖宗八代。“吃人不吐渣的白眼狼早晚得添了垄沟!什么东西就知道欺负平头百姓……”

    看着饭馆里鸡飞狗跳的样子李旭知道自己又惹了祸。从军日久自己居然忘记了外边的人情世故。想到这他歉意地从随身行囊里掏出三十几个肉好一股脑塞进老掌柜之手。一边塞一边尽量和颜悦色地解释:“老丈莫慌我不是来抢东西的。这些钱你收着今天的饭连带后边正切的肉!”

    “爷爷用不了这么多用不了这么多!”老掌柜吓得一哆嗦把所有铜钱都丢在了地上。‘扑通’一声趴下去老人一边拣一边大声解释。“真的用不了这么多啊军爷您来这吃饭已经赏小老儿脸了!”

    一只突然伸到面前的手打断了老人的喊声。那是一只同样长着茧子的手手指长而有力但非常粗。手心中间摆着几个铜钱不是施舍是实实在在地支付。

    老人抬起头茫然不解地看着蹲在他对面的李旭。他看出来了眼前的后生是个好人和以往的那些的兵痞们完全不是一路货色。猛然想到了什么他跳起来三步两步奔向后院边跑边大声叮嘱“您稍后我马上就给您拿肉来。小二啊别加佐料军爷是好人好人哪!”

    后半句是叮嘱店小二的听得李旭一愣旋即哑然失笑。当年在舅舅的酒馆他就曾经这样给前来打秋风的赵二狗子下过料。鼻涕、耳屎抹了几大坨赵二哥却吃得嘛香。今天同样的事情居然生在自己身上他看看桌上剩下的饭菜肚子里有些犯恶心心中的感觉却突然变得十分亲切。

    他又回到自己的生活中了离家门不到二百里努力赶只要两天时间就能赶回家与父母团聚。想到大半年未见的双亲他脸上笑意更浓恨不得插翅飞回去看看家中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

    老掌柜很快转了回来带着满脸歉意“军爷您再等等我让他们给您煮壶好茶。驴肉刚要出锅新鲜热乎的保证干净。”他手足无措就像作贼被捉了现行一般窘迫。看看桌子上的酒菜指天誓:“这个这个保证是干净的。小老儿以王家先人的脸面担保!”说罢老人抓了一双筷子夹起李旭吃剩下的菜接二连三填进嘴里。

    注1:皇天原即董杜原在今河南灵宝县西北。关于杨玄感叛乱的具体记录见资治通鉴。酒徒个人认为资治通鉴上记载的宇文述六月二十八日从辽东回师八月初一在上洛平定杨玄感以及叛军列阵五十余里的记载均不属实。从地图上看从鸭绿江到董杜原的直线距离是一千六百公里宇文述率军每天走一百里才能按期赶到。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当年为闰七月但无法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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