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翟让那里告辞后李密又转向了哨探总管谢映登的营房。他正在下一盘非常大的棋每一粒子都不能摆错位置因此及时了解第一手情报至关重要。

    谢映登正亲自按照一本密钥对译山下刚送到的几封线报没听到屋子外的脚步声直到蔡建德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才警觉地抬起头然后十分惊诧地问道:“密公什么时候来的找我有事情么?公怎么亲自来了?侍卫呢他们怎么都没出声音…….”

    “映登不要急!”李密摆摆手打断了对方那连珠箭般的提问。“我闲来无事刚好溜哒到这附近。怕打扰了你所以我没让门外的侍卫通报过后你莫要怪罪他们!”

    谢映登放下手中的密钥和密信脸色很快恢复平静“不妨我没有怪任何人的意思。只是觉得如果密公有事找我派人通传一声便是我会将密公需要的一切送到聚义厅中。身为哨探总管却劳密公亲自来催问军情谢某十分惶恐!”

    “映登!大家都是兄弟又何必把长幼尊卑分得那么清楚!”李密被对方弄得浑身都不自在板起脸来抱怨。

    “私下里咱们是兄弟公事上却是主从映登不敢逾越!”谢映登又做了一个揖然后走到窗口对外边下令“来人赶快给密公献茶!”

    “映登别忙活了。我是心里慌所以到你这看看有没有茂功他们几个的消息!不会打搅太长时间!”李密攻不破对方以礼貌垒起来的“城墙”只好干笑着说出实情。

    “密公请稍坐我这就能弄好!确切军书还没有送回来。但咱们安插在百花谷和巩县一带的细作传上山几份涉及官军动向的密报根据这些倒也能推测出茂功他们目前的进展!”谢映登依旧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笑着回答。

    别人的尊敬能让李密感到心情舒畅谢映登的尊敬却只让李密意识到了彼此之间的距离。那是江南谢家培养出来的气质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魏晋遗风。相比之下李密平时引以为傲的倜傥风度根本不堪一提更甭说从对方的言行举止中挑出一些过错来。

    他胸口如同压了块石头般闷得难受却只能一忍再忍。瓦岗军成分复杂内部各派系之间也壁垒分明。根据将领们的来源目前军中总体上可以分为三大派。即由翟让、徐茂功等瓦岗军开创者组成的内营系、由王当仁、孟让等江湖豪杰组成的外营系以及由房彦藻、诸君彦等儒林名士、前隋旧吏组成的‘应天’系。这三大派系中内营系的权位最重实力最强但也最难控制。其中很多人如徐茂功、谢映登、程知节等只是为了瓦岗军的今后展大局才肯听奉李密的号令。内心深处对“桃李代杨”的天命传说一直半信半疑。而加入瓦岗最晚根基最浅的名士和前隋旧吏们反而对天命传说最为痴迷他们都坚信自己所追随的李密是真命天子最终能登上帝位。他们个人也建立绝世之功进而光耀整个家族。

    军事上李密需要借助徐、程等人的谋略和勇武。政务上李密需要依靠房彦藻、邴元真等人的经验和忠诚。相比之下原来推举李密走上瓦岗大当家位置的各外营统领目前反而最不重要了。打仗不能光凭人多吃了足够次数亏的李密现在已经清楚地明白了这个道理。王当仁、孟让等人所率领的外营兵马虽然以经过一番整训但出身草莽的统领们见识毕竟有限。受到他们的拖累数十万外营弟兄今后也只能充当运送军粮、虚张声势的角色。真正的两军对决李密轻易不敢派其冲锋陷阵。

    这也是李密如今敢于任雍丘营被攻破却不派一兵一卒相救的原因。他已经渡过了当初那道河不再需要借助外营诸将来牵制徐、程等人的力量。相反他现在需要做的是一步步让瓦岗军的老班底像前来的投奔的名士、旧吏那样对自己言听计从。为此他可以忍受一些小的冷淡和白眼甚至不惜任何代价。

    谢映登并不是存心刁难李密很快便将几份情报对译完整综合起来推断出了前方的最新军情。

    “徐将军肩负重责回来的军报务求详实准确所以动作永远不会如各地细作那样及时!”虽然李密表现得一直非常大度谢映登依旧替同僚提前做了些铺垫。

    “我知道茂功做事谨慎这也他身上最令人欣赏的地方!”李密听得心中一紧迫不及待地表白。眼下他麾下最善战的将领便是徐茂功了如果对方受挫于洛口仓的话接下来瓦岗军的整个战略部属都不得不做出调整。

    “这三份线报分别来自虎牢关、百花谷和巩县。”谢映登将译好的情报按次序排开身体的动作依旧四平八稳。为了让李密更直观地判断形势他又转身找了一幅羊皮地图摆在面前的桌案上然后才开始向急得肚子里边已经开始冒烟的李密介绍详细情况。

    “巩县已经点燃了狼烟四门紧闭但洛口仓至今还控制在官军手中!”谢映登拿起一根炭条先向巩县处点了一下。“据细作汇报茂功还没开始攻城!”

    “嗯我军远道而致稍做休息也是应该的!”听闻徐茂功并没有受挫李密心跳频率稍微输缓了些捋了捋胡须点评。

    “虎牢关的隋军也没有任何反应关门依旧允许进入。但咱们的细作现有很多百姓从石子河一带逃来说是那边起了兵戈!”谢映登看了看李密脸上的表情继续介绍。“至于百花谷细作说虎贲郎将刘长恭、光禄少卿房崱两个带领两万五千大军于七日前离开至今下落不明!”

    “你是说茂功在石子河畔与刘长恭遭遇了?”李密听得心中一惊手上稍微用力将自己的胡须硬生生揪下了一绺。他顾不上痛赶紧扑身于地图前用手指仔细测量三份线报来源之间的距离半晌长出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映登简直想急死我!茂功这明显是围城打援之计刘长恭仓猝去救洛口恐怕洛口救不下来他自己也要折将进去!”

    “属下只是负责分析线报具体结论还要等军书到了才能得出!”谢映登点了点头依旧以平静的口吻回答。

    “不必等军书我相信茂功的本事!”李密大笑着摆手“他既然能把刘长恭从百花谷骗出来自然没道理再放他回去。哈哈姓李的还没到荥阳隋军已经少了一路。茂功此计用得妙摸准了刘长恭不愿意受人约束的心思!”

    对于大隋官员肚子里那些门道李密心中清楚得很。驻军于百花谷的刘长恭先前消极避战此时又突然出来拼命恐怕是已经听闻了冠军大将军李旭到达雍丘的消息。为了握紧手中兵权他必须要赶在李旭杀到荥阳城下之前重竖自己的威望。而徐茂功以偏师威逼洛口刚好让他看到了他建立功业的机会。只是刘长恭永远不会猜到瓦岗军竖在洛口城下的军营是空的主力部队早已等在他前往洛口的必经之路上。

    “这几分线报都是刚刚送上山的计算路上耗费的时日如果军情真如密公所推算恐怕此刻徐将军已经掉头去攻洛口!”谢映登不懂得凑趣没有问刘长恭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以致进退失据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

    “攻得好攻得好!刘长恭一败东都都会为之震动。洛口仓守军本来就不多这下更没勇气与茂功为敌了!”李密心情大阅不在乎对方举止上的愚笨。“我这就下急令派黑石营到洛口附近给茂功打下手。将能搬的粮食尽数搬到黄河边上装船运走一粒也不给隋军留!”

    “多些人去帮忙也好。死守洛口对我军无任何好处!”谢映登点点头回应。虽然在内心深处对李密的行事手段颇有微辞但对李密眼光和用人能力他还是非常佩服的。换了别人当家肯定不会仅凭几份含混的线报便推算出徐茂功已经击败了刘长恭。更不会在正式军书没送上山之前就果断地派遣辅助兵去协助陷阵营搬运战利品。

    “嗯!”李密快写了一份手谕交给贴身侍卫蔡建德命他转交房彦藻由后者组织人手最快度送下山。然后手捋胡须围着桌案来回踱步。徐茂功节外生枝干掉了刘长恭等于替他解决了一个大问题眼前的局势越向有利于瓦岗军一侧倾斜。兴奋之下他的思路也变得非常迅捷踱了小半个***后猛然停住脚步将手扶在桌案上盯着地图追问道:“映登你那有没有雍丘方面的最新消息?”

    “没有还是上午抄送与密公那几份。姓李的只派了少量骑兵沿运河向北虚张声势其主力依旧留在雍丘城内修整。”谢映登仿佛料到李密会有此一问立刻给出了确切答案。

    “嗯!”李密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眉头随即慢慢皱紧。在他心中十个刘长恭也抵不住一个李旭虽然刘长恭麾下的兵马数量有博陵精骑的六倍之多。“咱们安插在雍丘的细作本事怎样?能不能靠近李旭我是说能不能…….”

    “不可能李旭武艺非常高并且极得麾下将士拥戴!”没等李密把话说完谢映登断然否决了他的假设。

    两军交战刺杀对方主将也是取胜的手段之一。谢映登并不觉得李密的提议有什么不光彩但他相信瓦岗军中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刺客。“经历了上次周督尉的事姓李的对身边人员安排警惕得很。如果咱们的细作主动出击恐怕除了徒增伤亡外无任何收获!”为了照顾李密的颜面他继续补充。

    “也是可惜周醒被觉得太早!”李密叹了口气承认刚才的计划有些异想天开。

    “周醒已经尽了力。徐将军叮嘱过以后瓦岗军不会再与他联系了!”谢映登也叹了口气为自己麾下失去一员干将而惋惜。

    他二人口中的周醒是当年徐茂功精心安插于李旭身边的眼线但在上次运河之战中此人不慎惹李旭生了疑。结果先被借故支到了塞外半年多然后又被委派到桑干河畔组织流民屯田到现在也没能重新打入博陵军决策层。并且此人在塞外历练了一圈后对瓦岗军也不再忠心。谢映登几次派细作去请他回山他却宁愿冒着被博陵军现后处死的危险也不肯答应。

    “其实我刚才并不是说一定组织人手行非常之举!”李密顾惜颜面一计失败后习惯性地做出了挽回性举动“我是想派人在雍丘制造些事端。最好让大隋朝廷失去对李将军的信任。”

    “能够不战而除掉他当然是最好。”谢映登知道大当家心中对李旭甚为忌惮笑了笑回应。“但朝廷中的官员们未必昏庸到如此地步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夺了李旭兵权估计今后不会再有人肯认真为朝廷卖命!”

    “不好说那些权臣一直是咱们的‘盟友’。前些日子他们不是‘帮忙’调走杨义臣救了窦建德一命么?”李密对大隋官场的了解程度远远过谢映登笑着打趣。

    “那些盟友的确仗义!”谢映登虽然冷峻也被李密的说法逗得展颜而笑。凭心而论各地豪杰之所以能迅展壮大与朝中诸位权臣的胡闹密不可分。是这些人一次又一次打乱了前来征剿的官军行动部署也是这些人将一个又一个忠勇的将领送到了义军的刀口下乐此不疲。

    “听了密公的话我倒想起一件事情来!”笑过之后谢映登从墙边的书架上抽出一份卷宗轻轻地摆在了李密眼前。“前齐郡通守贾务本去年在大海寺一役受了伤回去后很快便不治身亡了!”

    “那不是十一月的事情么?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隐情?”李密记忆力甚好不用翻便想起了线报中的具体内容。

    “的确但细作近来打听到贾通守当时伤得并不重被治愈的希望很大。但在萧监军上任之后没几天便创而死了!”谢映登轻轻翻开卷宗指着后来补充的部分解释。

    “他是被监军御史萧怀静挤兑死的!”凭着对御史们的印象李密迅得出了正确结论。大隋朝的御史是有名的舌锋如刀当年一名前辈御史仅凭着伶牙俐齿便联合了东塞数十部落不费大隋一兵一卒就将刚刚崛起的契丹彻底铲平。只可惜后辈御史们继承了前辈的舌锋却将其全用到了自己人内部。

    “应该是这样!”李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开始蹒跚踱步“贾务本是地方官员背后没有什么硬靠山。身为外戚的萧怀静自然不会对一个既没有靠山又不见得有什么本事的地方小官留什么口德。三言两语之下气得贾务本旧伤复实属正常。若是贾务本受了其言语打击而不死才真会令人意外呢!”

    “我听说贾务本之子润甫在郡兵中做参军甚负人望。而他与诸君彦当年曾授业于同一个老师实有同门之缘!”谢映登笑了笑又道。

    “你是说……”李密眼中猛然闪起一道寒光手指谢映登他脸色的疤痕瞬间被血充满看上去异常狰狞。

    “咱们继续请盟友帮帮忙?”谢映登不动声色回答。

    由于过度兴奋李密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如果谢映登所献的计策能顺利施行瓦岗军必然声威大振。什么立名建号什么传檄天下都可以一蹉而就。到那时天下英雄对瓦岗山只有仰望的份再没机会与他争雄!

    没等他下定决心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谢统领!”有名满脸是汗的斥候一边喘息一边低呼。猛然看到李密他快吐了口气然后躬身行礼“属下见过大当家大当家大事不妙了!”

    “喝口水慢慢说!别一惊一咋的!”谢映登皱了皱眉呵斥。来人是他麾下的一名干将平素向来沉稳有加的没想到今天在李密面前却突然失了方寸实在令人懊恼。

    “是!”斥候接过茶碗咕咚咕咚连灌了几口然后尽量调匀呼吸大声回应“属下刚从山脚接到开封营送来的急报送信人已经昏死过去了。他说博陵军前日甩开外黄和陈留两地的我军直接攻入开封当场击杀了黑社、白社两位统领!”

    “其他几家兄弟呢?”李密大惊一把揪住斥候的衣领子“王当仁、周北洮、胡驴贼他们几个呢?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博陵军冲进了开封?”

    开封是个弹丸小城本身战略意义不大。但李密却清楚地知道开封周围至少有六支名义上隶属于瓦岗军的人马在活动。但李旭却就在六支兵马眼皮底下轻而易举地击败开封城内的义军将队伍继续朝荥阳方向推进了足足七十里!

    “王、王将军他们没没有出击!”斥候被衣服勒住了脖颈只憋得满脸青紫才断断续续回答出一句话。

    “可恶!”李密一把掼倒斥候咆哮。压根儿忘记了就在两个时辰前他曾经亲笔修书严禁王当仁等主动迎战李旭。

    此刻他的信还在半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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