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许多人早已进入梦乡。

    雍城去往西北方向的国道,一片静寂,偶尔有车辆经过,惊飞虫鸟。

    一辆越野性能出众的三菱帕杰罗停在路边,亮起双闪,驾驶室的米建义眉头紧锁,时不时看向手表,猛地拍了一下方向盘,似乎是在泄愤。

    “建哥,咱都这么大年纪了,就别大动肝火了,气着了身子,儿女也跟着受牵累。”旁边坐着一位两鬓斑白的男人,眉目和善,笑出两道深邃的法令纹,跟怒气冲冲的米建义形成鲜明对比。

    富云峰,三十年前也是雍城江湖出了名的狠人,因为重伤害坐了几年牢,出来后改过自新,跑到劳务市场当了一名搬运工,靠力气吃饭。后来由于他踏实肯干,积攒到一定资金,自己开公司当老板,依旧是熟悉的搬家公司,不算大富大贵,但能养家糊口,算是老江湖们为数不多的上岸代表之一。

    “云峰啊,虽然咱们老哥俩这些年没啥交集,可你始终在哥心里,那年你帮我挡了一刀,我记得,到现在也没忘了,有时候做梦啊,都能梦到你捂着胸口倒下去的模样。你这次你愿意帮我,我很感激,等离开雍城,安顿好以后,再把地址告诉你。警察那边查的严,我怕再把你也牵扯进去,现在就不说那么多了,反正是好地方,如果想要去那里定居的话,我随时欢迎。”米建义长吁短叹道。

    富云峰淡淡一笑,拍了拍米建义布满褶皱的右手,“建哥,您说这些就见外了,没有您这些年的帮衬,一个刑满释放人员,谁肯收留,云峰早就流落街头了。至于定居,我就不考虑了,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当爷爷了,家里离不开我,我也想抱抱孙子,享受享受天伦之乐。不过没事了,可以去看看您,再跟您下几盘棋。”

    “当爷爷了?好事啊。”

    米建义怔怔轻叹,随后摇手笑道:“下棋就算了,你那水平,让车马炮都不是对手,就别丢人现眼了。”

    “建哥还记得我象棋水平呢?”富云峰像是触动到某根心弦,浑浊双眼有些湿润。

    “咋不记得啊,当初咱俩在厂子里,没事了就爱下几盘,你给我带你妈最拿手的饺子,我去买一瓶大曲和花生米,五盘棋,一顿酒,又饱又舒服,打起呼噜来能把房顶掀翻了。哎!~也不怕你笑话,这些年钱越来越厚,兄弟越来越多,可天天都提着心吊着胆,要不梦见枪口,要不梦见手铐,没有一天睡得安稳,这呼噜啊,再也没响过。事后想想,假如坐牢的是我,或许人生又是另一种活法,可惜没有卖后悔药的,六十岁的糟老头子,像只老鼠一样人人喊打,赚那么多钱,有啥用呢。”米建义喃喃说道。

    “建哥,咱这岁数,就不想那么多了。”富云峰宽慰道。

    “汤明那小子赚钱不行,花钱倒大手大脚,屁股还没坐热,就买了一辆一百多万的豪车。一会他来了,你把车开走,自己留着开,卖了也可以,就当我给你没出生的孙子随份子了。”米建义平静说道。

    “建哥,这份礼太大了,我不能收。”富云峰表情惊慌。

    “有什么能不能的,那辆车肯定在警方那挂号了,我跟汤明开,属于自投罗网。假如警察问我和汤明的去向,你尽可以实话实说,西北绵延万里,他们能找得到才怪。当大哥的狼心狗肺了几十年,就把最后一个好处留给你吧。”米建义淡淡说道。

    话已至此,富云峰也没办法拒绝,只好点头同意。

    两束强烈光线出现在后视镜,代表英伦越野风范的路虎揽胜停到了帕杰罗后面,车门打开,汤明和陆全法钻进了帕杰罗后排,见到熟人富云峰,汤明打招呼道:“云峰叔,您也在呢?”

    富云峰点头示意。

    “把车钥匙交出来。”米建义等了大半个小时,脸色有些难看。

    “爸,您这是干嘛?”汤明好奇问道。

    “让你交你就交,哪那么多废话!”米建义不耐烦道。

    “爸,总得给我一个说法吧?”汤明坐稳了江湖头把交易,腰杆子硬了,早已不是当初唯唯诺诺的上门女婿,老丈人态度蛮横,他的态度也好不到哪儿去。

    “就你那车,刚挂上牌照,就在市局办公桌上了,你想让警察顺藤摸瓜把咱们一锅端?!”米建义低吼道。

    见到米建义的话有道理,汤明极不情愿地将车钥匙递给富云峰。

    米建义拍拍富云峰肩头,“老兄弟,走吧!这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我做了一辈子兄弟,不亏,如果有轮回转世,希望咱们来世还能相逢。”

    富云峰握住米建义双手,声音颤抖道:“建哥,您多保重。”

    米建义挥手撵人,等富云峰驾驶路虎揽胜离开,米建义打开车门,“全法,你来开车。”

    车辆缓缓发动,汤明神色黯淡,闷声说道:“爸,咱们非得要走?”

    米建义合住双眼,双手环胸,不理不睬。

    “去哪儿,待多久,干什么,您得给我说道说道吧?就一个电话让我收拾好东西,跟您走人?天底下哪有这么荒唐的事。”汤明拉下脸问道。

    米建义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冷漠望了一下女婿,然后继续沉默。

    “停车!”

    汤明突然大声咆哮道。

    曾经米建义的心腹爱将陆全法听到新主子命令,猛地打方向盘,踩向刹车。

    帕杰罗骤然停到路边。

    汤明咬牙吼道:“您当了几十年大哥,坐够了,当腻了,大可以放下一切一走了之。可我刚上位,酒池肉林没享受过,尊严面子还没找回来,大把的钞票等着我去拿,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面对女婿的叱责,米建义不慌不忙放下双臂,睁开眼睛,慢条斯理说道:“时代变了,想要靠拳头靠刀子赚钱的时代已经过去,活下来,就得安分守己夹起尾巴做人。你我做过什么事,咱都心知肚明,警察现在不抓,不代表以后不采取行动,他们最喜欢秋后算账,尤其大案要案,不到板上钉钉的程度,绝不会动手,可一旦动手,到那时候就后悔莫及了。刘志渊被带走了,孟祥伟也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再往下查,就是咱们爷俩。是,你钱多,手狠,兄弟一大把,可你敢跟警察对着干?我女儿在等着丈夫平安回家,我也在等女婿给养老送终,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过日子,家和才能万事兴。”

    汤明脸色阴晴不定,细细咀嚼老丈人的善意。

    米建义长舒一口气,“开车吧,一直往西走。”

    陆全法正要发动汽车,汤明阴恻恻说道:“不许开!”

    一位是老主子,一位是新主子,陆全法左右为难,汽车却迟迟没有发动。

    “养人真不如养狗,狗还懂得忠字怎么写,人却总出两面三刀的玩意。”米建义冷嘲热讽道。

    “我不走。”汤明笃定道。

    “不走,难道留下来等死?!死了你一个不要紧,我女儿却成了寡妇。”米建义气的胡子都有竖直的架势。

    “你只担心女儿,我这女婿的死活,你从来没管过。”

    汤明眸子浮现阴郁,慢悠悠说道:“从我认识你女儿第一天,我就当狗给她使唤,一句饿了,我得冒着大雨跑五公里,赚的钱全部上交,每天都得洗那双臭脚,只要不顺她的心意,抽耳光,拿脚踹,常有的事。这还不算,她去偷人,我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瞎子,当傻子,当他妈绿帽大王八!到了你这里,我也得战战兢兢,别说陆全法他们,就连普通的小弟都比我有地位,为啥?上门女婿啊!谁他妈能看得起我?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图什么?为的就是今天!如今我名利双收,想骂谁骂谁,想打谁打谁,你却让我放下一切,去跟你糟老头子解甲归田?去你妈的!白!日!做!梦!”

    汤明语速越来越快,到了后边成为咆哮,积郁许久的怨气,终于当着米建义的面发泄出来。

    米建义听到这一番肺腑之言,眉头微皱,“小佳对不住你,我这当父亲的,管教不好女儿,只好把位置给你坐,就当弥补你这些年的委屈。其实你说的我都看在眼里,可谁不是历尽坎坷才能苦尽甘来?厚积薄发也好,胯下之辱也罢,磨磨你的心气,省得目中无人自讨苦吃。这把椅子并不像外人看的那么光鲜亮丽,腿不知哪天就断了,底下都放着钢钉呢,栽下去就起不来。”

    汤明冷笑一下,一字一顿道:“我皮厚着呢!不怕疼,不怕死!”

    “随你吧。”米建义见到他心意已决,不再相劝,“道不同不相为谋,看来咱们爷俩要分道扬镳了。”

    “对!我走我的独木桥,你走你的鬼门关。”汤明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毫无征兆朝米建义心口扎去!

    噗呲!

    鲜血喷溅!

    米建义万万想不到女婿能阴毒到这种地步,敢亲手杀了自己!生机逐渐消失的双眼充满愤懑,指着汤明,“你!你!……”

    想要诅咒千言万语,却再也没有力气能说出口。

    心情复杂的陆全法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人已死,主子只剩一个,他很懂得取舍之道。

    浑身血迹的汤明跳下汽车,遥望远处灯火阑珊的雍城,意气风发,大喊道:“从此以后,这座城市就是我的天下!谁也别想跟我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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