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儿和一干妃嫔们只来得及惊讶地张大嘴巴,只有紫藤,和她身边的杨贵妃齐齐反应过来,同时伸手想要拨偏那托盘的方向。

    不愧是武将名门出身,杨贵妃的动作竟比紫藤还要快上一线。一翻一挑之间,茶壶连同托盘落向紫藤脚下,但就在这时,紫藤的劲力也已然来到。二者相互作用,那鎏金的茶盘,竟合着滚烫的茶水,正正地扣到了在紫藤面前冷笑的毕贤妃的胸口上。

    看好戏的笑容还未在毕贤妃的面上退去,胸前火辣辣的灼热就让她出了厉鬼般的尖叫声。

    杨贵妃一个箭步蹿上前去,一把扯开毕贤妃宫衣的胸襟,将手中整盏的凉茶尽数倒了上去。

    “吧嗒”、“吧嗒”

    两道不甚大,却极为清晰的声响,在静谧的空气中传到了花厅中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地上静静卧着两团浸饱了水的棉布,像两只濒死的青蛙一般,翻白着肚皮一动不动。

    紫藤的目光从地上转移到了毕贤妃的胸口上,美目中闪过一缕惊奇的光芒,“太飞机场了吧?”

    “啊!”

    虽然听不懂飞机场是什么意思,但看到花厅中众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自己接近全裸的胸口上,毕贤妃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夺过一旁侍女手中的托盘,掩着赤红的胸口足狂奔了出去。

    立刻有两名宫女过来打扫地上的残渣,但花厅中先前热闹非凡其乐融融的气氛却已经散了个干净。除了皇后嫣儿,紫藤和贵、淑、德三位正妃之外,所有的偏妃都忍不住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起来。

    只有嫣儿面上有些不忍,唤过了身边的宫女吩咐她送上好的烫伤药膏去毕贤妃的宫里。

    正一团闹哄哄的,花厅外又有宫女来报:“蓉妃娘娘还陪着太后礼佛,就不来诗会了。”

    “也罢。”嫣儿微微点了点头,在宫女的侍候下站起身来,“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但大家也不要因此而坏了兴致,且随我去那花圃中瞧瞧。”

    一干妃嫔们连忙答应,前呼后拥地将嫣儿簇了出去,只剩下杨贵妃,与腿脚不便的紫藤在后面慢慢走着。

    花圃中一条青色碎石铺就的小道,只有丈许宽,掩映一地的落英缤纷。几番践踏过去,伶仃花骨零落成泥,只余一抹嫣红委地。

    走的近了,便能瞧见那花圃中,竟有一架用翠竹和藤蔓搭成的亭子。面积不过百余平上下,恰恰容得这四十多名妃嫔站定。

    那亭子的一角,早有一名宫女端坐于绿竹矮几之后,面前展开了端砚宣纸、银毛狼毫。墨香袅袅,掺在浓烈的花香之中,自有一股熏人的醉意。

    “大家不必拘束,各自寻地方坐着。”此时凉风习习,异香峦绕,吹得嫣儿也是精神一振,灿然笑道:“既是赏花诗会,那么这头一场,便以花儿为题,有才情者可不许藏私哦。”

    此话一出,围在她身旁的妃嫔们都皱着眉头苦苦思索起来,谁都想七步成诗给皇后留一个好印象,但偏偏空负美貌者居多,一时间竟无人相应。再看那淑妃德妃,却是一脸从容淡定的表情,想必不屑于在皇后面前与这班低自己一头的女人争长短。

    “皇后姐姐请不要嫌弃,妹妹先献丑了。”头一个步出队列的是静妃。仍是一脸娇弱不禁风的表情,攀一支洁白细嫩的杏花,放鼻端下一嗅,眯起一双杏眼缓缓吟道:“娇尘遮断阳关路,酥雨催开白杏花。香麝氤氲华似雪,偶来浊世便无瑕。”

    “好诗。”嫣儿眼前一亮,望向静妃的目光又带上了些许不同。倒是紫藤耳力好,听见身边两位嫔妃悄声低语:

    “这不是她去年游御花园时作下的诗吗?”

    “真不要脸,搁了快一年的老黄历现在又拿出来翻……”

    接着又有几位妃嫔一一报出自己的诗作,有的连韵脚都押不全,比起静妃来自然落了下乘。

    品评了片刻,一名眉目清淡、唇边却长了一颗殷红美人痣的妃嫔嫣然笑道:“诸位姐姐才气斐然,让妹妹好生羡慕。以妹妹的姿色,自然比不上花中大家,只好拿着茶中的茉莉来自比一番了。”

    “漫看千红万紫时,青烟翠雾染新枝。花香盈袖韶光好,风物怡人总入诗。”

    这诗说不上有多好,倒也清新雅致。那妃嫔接了嫣儿的赞赏,左右拜谢一圈,只在看见紫藤时,面色一凝,眼中透出一股愤恨怨懑的光芒来。

    我认识她吗?紫藤被她瞧得愕然。

    仍坐她一旁的杨贵妃见众妃比诗,终于也是按捺不住,起身笑道:“虽说对诗词歌赋研究极少,但如此美景,我少不得也要献丑了。”

    “桃花三月弥天际,玉蕊红妆待客吟。粉节娟娟盈雅秀,千枝遥向寄诗心。”

    贵妃话音未落,便有清脆的掌声噼噼啪啪地响起来。一旁德妃拍了手掌,扶着胸口微微喘了几喘,抬头轻笑,“人都说贵妃姐姐能武不能文,今日看来,那必是那些小蹄子们胡说的。姐姐已然奉上佳作,妹妹也不能落后呢。”

    这上官德妃并不像她表面上所表现出的那样娇柔怯懦,倒像是处处想要跟贵妃一争长短的模样。紫藤了然,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盘算着要怎样才能够跟叶淑妃搭上话。

    “兰色结春光,氛氲掩众芳。过门阶露叶,寻泽径连香。畹静风吹乱,亭秋雨引长。灵均曾采撷,纫佩挂荷裳。”

    那上官德妃缓缓吟毕,又浅笑着地瞟了贵妃一眼,显然能够堂而皇之地压过贵妃一头让她十分得意。

    “德妃这诗匠心独具,灵秀异常,却是今日听见最好的句子了。”嫣儿给了个中肯的评价,将眼神投向叶淑妃,“久闻淑妃妹妹才名,今日里又怎能落于人后呢?”

    叶淑妃联检一礼,面色仍是忧愁淡淡,纤手抚上亭中垂下的爬山虎蔓叶,轻声咽道:“暮雪微霁引流光,霜舞痴叶上秋墙,风醒黄花人渐瘦,罗衫半解不觉凉,何思量、堪思量?入眼繁花皆茫茫。”

    这一阕词出,就连清爽的微风也变的萧瑟起来,除了喜性乐天的杨贵妃,先前以花自比的妃嫔们脸色都有些悻悻。

    “淑妃妹妹这一阕词,却是太悲。”见此情形,嫣儿慌忙打了圆场,“今日的花魁,恐怕就得数德妃妹妹了。不过本宫听闻淑妃擅长音律,特寻得了一个稀罕物儿,请淑妃今日给大家助助兴。”

    见目光都转向了自己,嫣儿莞尔一笑,揭开了手边长桌上的那一袭白绸。

    一架形似古筝,却更加修长方正的奇形乐器出现在众人眼前。

    通体髹漆彩绘,色泽艳丽的控板上,密密麻麻的,满是细如蛛丝般的银亮丝弦。说像古琴,却比古琴长了不少,恐怕得有两米有余。像紫藤这样的古物鉴定专家,一时也没有瞧出它的来历。

    “庖牺瑟!”那淑妃却是娇呼一声,自打来时到如今,眼中总算是闪过了一抹亮彩。

    “淑妃妹妹果然是雅人。”嫣儿站起来,亲手拉着她坐在了自己身侧。一旁的妃嫔们都有愤愤不平的颜色,倒是叶淑妃沉浸在看见庖牺瑟的兴奋中恍然未觉。

    一缕清音,瞬时压过了花丛中聒噪的虫鸣。

    乐声由此而起,带着股阳春白雪的清越,陡然拔高了两个声调。曼妙如天籁的琴音自那纷乱的银丝中潺潺流出,又似初春的琵琶,颇有些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叮咛。

    叶淑妃的一双芊芊玉手,以出了众人想象的频率,在那肉眼难辨的弦丝间擘、托、抹、挑、勾、剔、打、摘,看得人眼花缭乱。

    一番清曲过后,瑟声猛然一沉,一道宛若画眉新啼、杜鹃泣血般的哀婉之声辗转响起,和着那仙乐一般的弹奏,一时间竟让所有人听得痴了。

    “暮火胜琉巯,僖子飞,云微岫,端砚研水调,轻颦难掩错落愁。

    一树梨花皱,鸳鸯追,荷依旧,再紧湘云裘,乘风上高楼。

    素手拍牙板,琥珀酒,胭脂绸,绕梁声声慢,离人可知切切留。

    脂玉削肩头,芭蕉肥,人空瘦,淡雨疏绡红,无由唱晚秋。

    满腹咽语,两处闲游,情归省,不觉神思已及万重山后,

    念眉尖缕缕沧桑浸透,鸿雁千里难寄呢哝耳语轻柔。

    寂寞如斯惆,堪回,痴凝望,两鬓生华,指尖点点红豆蔻。

    兼虚华散尽,拭泪眼,相执手,莞尔拂瑶琴,聚散浮萍舒水袖。”

    一曲终了,瑟声袅袅不散。

    花亭中鸦雀无声,就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到。就在众人还沉浸在那天籁之声般的乐音中不能自拔时,却听得一女声低低吟道:“鸣瑟金粟柱,素手玉房前。欲得君王顾,时时误拂弦。”

    虽然没有直接说明,但连紫藤这样对诗词没有多少研究的人都听明白那其中所含的深刻的讽刺之意。

    敢于直接顶撞叶淑妃的,是先前那个以茉莉花来比喻自己的妃嫔,此刻她的娇笑声十分刺耳,“淑妃娘娘如此好的技艺,若不是借了皇后娘娘的面子,我们恐怕这辈子也听不到呢。还是说这样的琴音,也只配当今圣上才能够欣赏,妹妹多次去娘娘宫中走动,倒也不曾闻过一回。”

    淑妃面色一冷,却并不答话。

    见那妃嫔如此嚣张,嫣儿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说起来,刚才以花为诗,却没听见笑妃娘娘的大作。”那妃嫔眼波流转,又将矛头对准了紫藤,“皇后娘娘的诗会,笑妃若是这般沉默,恐怕也是不敬吧?”

    紫藤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一旁杨贵妃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奇怪了,这岳婉仪平日里倒也内敛有礼,怎么今天这么莽撞不知分寸?”

    岳婉仪?

    紫藤脑海中灵光一闪,登时回忆起琦玉太后对自己说过的话。难道那个在御花园里被尖角麋鹿逼得爬树的妃嫔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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