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汉,有这样一个传说。

    传说中,北汉的开国帝君轩辕厉天推翻泾渭皇朝,是得到了一位仙人相助。那仙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尤擅观星之术。他夜观星象,看出轩辕厉天的帝王之相,才从旁辅助他荣登大宝。

    北汉王朝建立之后,仙人就闭关进入了一座名为凌霄的七宝玲珑塔中。那宝塔凌空悬浮,有青鸾作驾,虽于北汉王宫中游荡,但因仙人施了术法,肉眼凡胎皆无从可见。只在天下将有大变时,仙人才会遣人出来递一个偈子,为当朝的帝君做出明示。

    那仙人本是几十年也不出一次凌霄塔,可是最近几年间,却频频反常。

    雍和元年年初,六皇子轩辕弥拥兵策划反,截了南部富饶之地的粮草税收,以逼闵帝轩辕弘退位。以脾气古怪著称的闵帝本就心心念念牵挂着一个女子,无心于朝政,如此一来,竟直接弃了王位,想要追随美人浪迹江湖,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最终那女子在夫君已丧的情况下都没有睬过他一眼。

    闵帝弃位,以轩辕曌为的太子一党迅崛起,勾结了朝中多数老一辈的大臣,在动乱中登上王位,自号雍和元年。

    一朝三帝,眼见一场皇室倒戈在所难免。那仙人竟然破例出了凌霄塔,与轩辕弘耳语之后,顺利将他带进塔中修行。

    事情展到这一步,原本就应只剩下兄弟二人争权夺位了。可又突然冒出一个仙人的养女,凌霄塔的尊主姽婳,下嫁给当时的皇上,现在的凋花王爷轩辕曌为德妃。

    有了姽婳所激起的舆论支持,当时势力本不如轩辕弥的轩辕曌才坐稳了王位。就在天下人皆以为轩辕弥会起兵哗变时,那仙人又出凌霄塔,与轩辕弥在御书房中畅谈良久,再一次稳住了天下的局面。

    于是,所有人都以为,那仙人是看准了轩辕曌具有帝王之相,却不料三年之后,轩辕弥兵变得胜门,诛杀了公开拥护轩辕曌的一众将领时,那仙人竟不闻不问,连偈子都没有下一个。

    三年的时间过去了,当年在宫里当差的侍卫也换过了一拨,没几个还清楚当年那三帝争雄,被仙人化解于无形之间的奇闻逸事了,更不要说才穿越到这个世界没多久的杜紫藤。

    在那五个字响起的同时,紫藤如坠冰窖。

    原本因为那男子离开而渐起嘈杂的养心殿南院,再一次因为这五个字变的鸦雀无声。

    在北汉皇宫中,也许有人不知道皇后是何方人士,但绝对没有人不知道笑妃杜紫藤。

    气死宰相、违抗圣意、残害嬷嬷、挟持太后、二度被打入冷宫,甚至还被疑似是凋花王爷的同党,最终被圣上亲自赐死……

    这样的“前科”,让杜紫藤在上京城里都是家喻户晓、赫赫有名的人物,而轩辕弥怒冲法场,纵情洒泪的那一抱,更是将她的“声誉”推到了最顶峰。

    这样一个知名的“死人”突然出现在面前,所有人的反应都是一样的。这个时候,就算是拿几万颗鸡蛋来,也不够塞养心殿前后侍卫与军士那大张的嘴巴。

    既然已经被揭穿,那就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了。一甩额头上的湿,紫藤将挡在身前的包舒儒推开,伸手从脸上揭下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递给真正的李莫愁。

    那倾国倾城的艳色被剥落,显露出后面一张清丽冷冽的面容来。紫藤勇敢地抬起头,与轩辕弥和轩辕弘对视。

    南院中安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到。

    一脸苍白的轩辕弘已经从这样的打击中回过神,望向紫藤的目光中充满了暴虐狠戾,“上!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去给朕把这胆敢冒充莫愁欺君罔上的女人给我砍了!”

    “谁敢动手!”轩辕弥也是一脸的阴霾。但他的目光却是在紫藤与包舒儒之间转来转去,最终停留在那朝思暮想的熟悉面庞上。

    “笑妃!你骗的朕好惨!”一步一步地接近紫藤,轩辕弥的眼中满是晦暗的风暴。这时的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只择人而噬的雄狮,身边笼罩着凛冽而危险的气场。

    包舒儒直觉地就想要挡在紫藤面前,却被她坚决推开,“这一切跟包大人没什么关系,是我挟持了他,逼他那么做的。”

    这样的回答,只会让轩辕弥心中怒火更炽。

    她跟包舒儒究竟是什么关系?

    从皇宫内苑的牢房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换走御囚,紧接着又将她化妆成自己的娘亲带进宫来。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样精妙的主意,除了包舒儒外,哪还有二个人能想的出来?若不是真正的李莫愁出现,满皇宫的人现在想必还被他们蒙在鼓里。

    看包舒儒那舍命相护的样子,若说两人之间没有生过什么,打死轩辕弥也不会相信。

    浓浓的酸意转化为滔天的烈焰,面色阴沉的轩辕弥伸出手来,攫住紫藤尖俏的下巴。

    紫藤微微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便不再反抗,只抬着一双灿若晨星的眸子与轩辕弥对视。

    “你是朕的人!”就在紫藤以为轩辕弥会破口大骂,甚至可能扇她一巴掌的时候,后者的口中,却溢出了一字一顿的低喃:“杜紫藤,你记住了!不管你是生是死,都只能是朕的笑妃!别的男人想要碰你,朕就立刻将他抄家满门!”

    “笑妃早已经死了!”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后面的这句话,紫藤硬生生地憋回了肚子里。她可以看出,面前的这男人并不是在开玩笑。为了包舒儒,她忍!

    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欣喜与雀跃被被紫藤的冷语所湮没,轩辕弥望向包舒儒的目光中,带上了**裸的杀意。

    而那个温文尔雅,一向以君纲朝纲为重的三品大员,此刻却也是板着面庞,毫不畏惧地回视。

    “来人,将包舒儒押往小理寺大牢,明日开审欺君之罪,问斩!”

    紫藤最不想听见的一句话,终究还是被轩辕弥咬牙切齿地吐出。然而,没等她作,一旁的李莫愁已经跳着脚叫了起来:“好你个小皇帝,竟然想砍我儿子的脑袋,老娘这就跟你拼了!”

    “莫愁放心,有朕在,断断不能让你儿子为那妖女受过!”轩辕弘一挥手,剩余的十几个绿风营侍卫簇着他站在了李莫愁那一边。

    另一边,数百御前侍卫营的好手们也拥了过来。两拨人又开始了毫不相让的对峙,将紫藤与猫儿夹在中间。

    逃的过一次,也逃不过二次了吧?既然回到过去世界、完成自己心愿的机会渺茫的可怜,倒不如先保住那个倾心对待自己的男子的性命!说不定再世为人,她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回到二十一世纪。

    轻轻抚了抚猫儿圆圆的耳朵,紫藤忍着胸中一股股上蹿的灼痛,强撑着站了起来,“既然到了现在,我就不隐瞒了,包舒儒之所以帮助我逃狱,完全是因为先前我给他下了毒的缘故。我已经没有逃脱的可能,这解药就给你吧。”

    解下手腕上一串并不显眼的藏银手链,紫藤将它扔给了那个张口欲辩解的男子,顺便丢过去一个噤声的眼神。

    紫藤的心思,包舒儒又怎么会猜不出来?若说她真给自己下了毒的话,也是那无色无形无味、却深入骨髓的情毒!眼下这情形,恐怕二人都难逃一死,也好做对同命鸳鸯!紧紧地攥着紫藤给自己的“定情信物”,包舒儒的脸上竟现出了一抹不合时宜的微笑。

    “这妖女真是心思狠毒,竟然还敢胁迫朝廷命官!”轩辕弘也看出了蹊跷,为免节外生枝,他顺手抽出身边侍卫的腰刀架在了紫藤的脖子上,“朕今日便手刃你这妖女,免得你再妖言惑众!”

    “住手!”比包舒儒更快的,是轩辕弥的动作。

    轩辕弘手中腰刀才刚刚架上紫藤的脖颈,轩辕弥就从怀中掏出一枚银色的物什,正正顶上自己父亲的太阳穴。

    是那支沙漠之鹰!紫藤差点儿失声惊呼出来。

    冰冷的枪管顶在轩辕弘的额角,成功地阻住了那腰刀的走势。轩辕弘也被吓了一跳,待到看清轩辕弥拿来威胁自己的,不过是一样从未见过的奇怪物体,不由得轻蔑一笑,“怎么?你还想要弑父吗?就凭着你手中的这样小东西?”

    “要不要杀她是我的事,轮不着你来插手!”轩辕弥丝毫不让。

    “别忘了,尊上可曾说过:这个女人是霉星转世!只要有她在你身边一天,你这皇位就岌岌可危。”轩辕弘一声冷笑,挥动着腰刀向紫藤的脖子切下。

    “咔嗒……”

    清脆的扳机扣动声,在幽静的夜里显得如此清晰。

    他真的开枪了?!紫藤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只可惜,没有子弹的沙漠之鹰,是构不成任何威胁的。

    轩辕弘只是愣了一愣,手中的腰刀在紫藤白皙的脖颈上划出了浅浅的一道血口。

    没等他再继续深入下去,紫藤却突然张口喷出一道血箭,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即使是受了再重的伤,也没有昏迷崩溃过的紫藤,在这一刻,却在数万军士的包围圈中,颓然倒下了。

    孤儿院那漆黑的夏夜,丝丝缕缕的凉风从墙壁上端那小的可怜的窗口内溜进,还没等下降到适宜的高度,就被屋中的闷热吞噬的干干净净。

    几十个小小的身躯在那张通铺的大炕上翻来翻去,微弱的星光反射下,可以看见他们脸上身上一条条将干未干的汗渍。

    “姐姐,我渴啊……”幼小的七言嘴唇干裂着,向她投来渴望的求助眼神。

    紫藤恍惚记得,白天里她在自己和七言所在的炕头边,藏起了一碗清水。看见七言焦渴的模样,她连忙悄悄地爬过去,利用夜色的掩护将那碗水端了过来。

    “七言,不要声张,赶紧喝下去!”舔了舔同样干裂的嘴唇,紫藤在弟弟耳边悄声说道。

    满足地啜了一口清水,七言眯起了眼睛,将手中的碗递了过来,“姐姐你也喝。”

    “七言喝,姐姐不渴。”紫藤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喝?难道是这水里有毒?”下一刻,七言的表情却突然变了。他的身躯飞快地涨大,赫然长成了二十岁的模样,左手上仍端着那只缺口的破碗,碗里的清水,却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泡泡,变成一碗深绿黑的粘稠液体。

    “我喝了,姐姐你也得喝!”一手抓住紫藤还处于幼年时期的身体,强行攫住她的下巴,七言将那碗粘稠苦的液体向她嘴里灌去。

    “不!不要!”紫藤奋力挣扎着,终于打翻了那碗,拜托了七言的钳制,跌跌撞撞地奔向门口。

    打开门,紫藤又愣住了。

    面前是一片皑皑的黄沙,接天漫地,一眼望不到尽头。火辣辣的太阳好像是燃烧正旺的火炉一般,炙烤着这沙地中残存的每一丝水份。

    “头儿,还等什么?快些走啊!正午之前再走不出这撒哈拉沙漠,我们整个小队就要全军覆没了!”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迷彩服的高壮男子,一张脸晒得黝黑,泛白的嘴唇上到处都是殷红的血口。

    记忆中的人影一个接一个地浮现,都是一脸筋疲力尽的模样。

    紫藤的身躯又变回了成年大小,也穿着一身看不出颜色的迷彩服。她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举步跟上了前面的队伍。

    “持续向西北方向前进,我们已经接近了沙漠的边缘,再努把力就可以冲出去了!”这句话喊的无比顺畅,似乎在以前就有过这样的情形?

    一行十余人的队伍,在浩瀚如海的黄色沙漠中,好像一队渺小的蝼蚁一般,慢吞吞地前行着。

    “噗通。”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紫藤没有回头,心中却是一抽。

    队伍的长度越来越短,最终,在一个与紫藤说话的高壮男子倒下的十多分钟后,一块小小的绿洲终于出现在那仅剩的四个人的视线范围内。

    “得救了!”四个人手舞足蹈地奔过去,灌下了一肚子的清水。

    甘美的甜水让紫藤的精神稍稍振奋了一些。但那仅剩的三个队员在喝饱了水之后,神态却更加萎靡。

    似乎是近一个星期前,他们的压缩干粮就已经吃光了。

    犹豫了一下,紫藤悄悄站起身来,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一刀一刀地割着早已死透的肉,紫藤的心脏与眼神都已经痛到麻木。

    毫不知情的队员们对于队长在撒哈拉沙漠中也能碰巧打到一只沙羚而感到由衷的敬佩,他们大声地谈笑着,用绿洲里砾石刻出的石板锅烤着那来之不易的肉,没等熟透就狼吞虎咽地塞进肚子。

    唯一没有进食的紫藤远远地退到了绿洲之外,任凭沙漠夜晚刺骨的寒意与冷风冻透自己的骨髓。

    身后的沙丘一阵涌动,那具少了一只胳膊与一条大腿的尸体从沙砾中缓缓爬出,从后面环住了紫藤的脖子……

    一个激灵,紫藤从沉沉的梦魇中醒了过来。

    入眼处是一片金碧辉煌的灿烂,天花板上那条盘旋的蛟龙,竟好像真的在云海中缓缓游动一般。

    闭上了眼睛,再睁开,面前不断漂移的景物终于变的清晰起来。

    金色的鳌吞交口龙床,金丝编织成的帐幔,鎏金雕花的桌柜坐墩,甚至连地板的缝隙,也被金线一条一条地仔细装嵌过。

    这是什么地方?紫藤歪了歪脑袋,脖子上却传来一阵剧痛。她伸出手来摸了一摸,只摸到厚厚的绷带,与些微的濡湿感。

    “娘娘您醒了?”一个穿着淡绿宫装的宫女掌着宫灯掀开帘子,看见紫藤睁眼,惊喜地唤了一声。

    娘娘?自己不是应该被砍头了吗?难道说……又穿越了?看着自己身上一整套的淡金裙裾,紫藤顿时有了种想要将它撕烂的冲动。为什么每次穿越都会穿到古代?哪怕是穿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自己也能在有生之年完成那唯一的愿望啊!

    “娘娘你怎么了?”看见紫藤眉头紧皱,那宫女连忙上前来探问,“娘娘是不是哪里还痛?奴婢这就去宣孙太医过来。”

    “你说什么?孙太医?”紫藤有些茫然,难道说古代的太医都流行姓孙吗?

    “圣上他特地指定了孙老太医为娘娘诊治,刚才还亲自为娘娘喂药,一直陪到申时才离开,临走时又嘱咐了奴婢不能让人扰了娘娘的清净休养。”那宫女一脸艳羡之色,“圣上对娘娘可真是情深意重,就连娘娘这一身宫衣,也是圣上亲手给换的呢!”

    连衣服都是那皇帝给换的?那岂不是说:自己已经被他看了个干净?!紫藤顿时一脸黑线。

    不等那宫女再说些什么,殿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道宦官的唱和声:“太后驾到。”

    那宫女向紫藤行了个礼,急急忙忙地退了出去。

    外间传来数人的对话,奈何紫藤刚刚醒转,耳朵里还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她们在谈什么。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就在紫藤以为那太后已经离开时,外殿里却蓦然拔起一道她极为熟悉的嗓音:“你一个小小的宫女,竟然也胆敢拦哀家的大驾,莫非是活的不耐烦了?”

    “奴婢不敢!”那宫女的声音也高了一些,带上了一丝哭腔,“实在是圣上曾吩咐过奴婢,不能放任何人进去,否则就要了奴婢的脑袋啊……”

    “让她进来吧。”沉吟了半晌,紫藤叹了口气,开口招呼道。

    一听见琦玉的声音,紫藤便从迷惘中回到现实。有琦玉在,那皇帝必定是轩辕弥了。只是,她怎么也想不通:轩辕弥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对一个犯了欺君之罪、通敌叛国的罪妃,非但没有立即斩杀,反而还如此尽心尽力地救治招待。

    簪着正宫皇太后金丝攒凤挂饰的琦玉,早已看不出那日里的狼狈颓败,一身暗红硝金的宫装,衬得她眼波流转、凤目含威,高贵典雅之气呼之欲出。

    与之相比,躺在床上的紫藤更显得面色苍白、精神萎靡。

    “紫藤,哀家是专门来看你的。”一旁有宫女搬过一个坐墩,琦玉在紫藤的床头边坐了下来。

    奇怪!难道是自己在做梦?印象中,琦玉可从来没有拿如此温柔的态度对待过自己!莫非她有什么阴谋?

    见紫藤一脸谨慎,琦玉再次一笑:“说起来,你是让我跟弥儿这些年来一次真正相处的功臣呢!只可惜红颜薄命……罢了,不说这个了,你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只要你说出来,哀家就一定为你办到。”

    红颜薄命?还未了的心愿?这架势,怎么觉得像是要自己交代遗言?紫藤有些傻眼了。

    见紫藤闷头不语,琦玉还以为她是不相信自己说的话,连忙保证道:“你大可以放心,哀家怎么说也是这一国的太后,只要不是采月摘星,翻江倒海,再难的事情哀家也能给你办到。”

    “我……要死了吗?”紫藤迟疑着抬头,问出了这么一句话。刚说出口,她便觉得自己在说废话,以自己所犯下的那些罪责,随便哪一条都够砍十次脑袋。

    “娘娘,都是奴婢对不起您啊……”内室的帘儿一掀,一个穿着鹅黄宫装的身影奔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地磕起头来。

    “你是……玥儿?”虽然她脸上的妆容被哭的惨不忍睹,但紫藤依然从眉目间辨认出是那个容长脸儿大大眼睛的小宫女。

    “娘娘……娘娘您还认得玥儿!”趴在地上的玥儿跪着向前行了几步,转瞬间又是泪流满面,“玥儿对不起娘娘,娘娘今日会如此,全都是玥儿害的!”

    当下,她将自己从前受了蓉妃指使,在紫藤的汤浴中下了痨药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怪不得,从前孙老太医也说过,自己染上了什么痨病。原来竟是刚入宫时,便被蓉妃暗算了。听到蓉妃已经被灌药处死,代替自己曝尸午门晾尸杆的下场,紫藤的心中,却并没有轻松多少。

    轩辕弥已经知道自己是被陷害,再加上这次突然晕倒,剩不下几天的性命,这才摒弃前嫌善待自己。如此一来,就能解释自己为什么还未被拖去砍头了。

    想不到自己杜紫藤,堂堂一代叱咤黑道的顶级劫匪,竟然会因为小小的痨病病死在异世。

    斜靠在龙床上,紫藤有一瞬间的惘然。

    算一算日子,那个小生命也应该出生了。自己曾答应过他母亲的诺言,却永远没有了兑现的机会……

    察觉到紫藤情绪低落,琦玉太后又关照了两句,便拉着哭成泪人一般的玥儿走了。

    临出门之前,她微微回头,小声说道:“你放心,我会尽力保住包舒儒的性命。”

    既知将死,对于她话语中的暧昧含义,紫藤已经无暇去理会太多。她微微点头,淡然一笑,算是对琦玉的善解人意表示感谢。

    天色已黑,红烛高照,那宫灯的纱笼中,钻进一只指肚大小的飞蛾,在烛火周围扑腾扑腾地扇着翅膀。

    捂着胸口从龙床上移到桌前坐下,紫藤伸手拿掉那纱笼。那飞蛾并不逃走,反而受到了惊吓般,一回头撞进了火焰里,化为一堆灰烬。

    外间又响起那宫女的阻拦声:“……圣上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许探望笑妃娘娘……”

    话音未落,她便像是被捂住嘴了一般,只出呜呜咽咽的吞气声。绣帘儿一掀,一个娇小匀称的身影,旋风一般冲了进来。

    “嫣儿?”紫藤愕然。

    “紫藤姐姐……”一看清紫藤端坐在紫晨木八仙桌旁,嫣儿顿时带着哭腔扑了过来。

    另一个人影随后闪了进来,见此情形,出一声重咳,赫然是随着嫣儿陪嫁过来的贴身女官青瓷。

    将要扑倒紫藤的嫣儿连忙收势,半蹲在地上,拉着紫藤的衣袖,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傻丫头,有什么好哭的?”拍拍嫣儿的脑袋,紫藤反倒安慰起她,“嫣儿那么漂亮,要是把眼睛哭肿了,可是会变丑的。”

    “可是,可是……紫藤姐姐你……”嫣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哪有那么多可是,我可是不死猫妖,有九条命呢。你看,上次我被赐死了,现在不是还好端端的坐在这儿吗?”紫藤把小时候哄七言的招数都用了出来,却还是止不住嫣儿那如同开闸水龙头一般的泪水。

    “可是……这次不一样啊……”接下去的话,嫣儿没有说出来,但紫藤的心里很明白:在古代,痨病就好像癌症一样属于不治之症,以自己现在的情况,就算是有华佗扁鹊在世,恐怕也回天乏术了。

    “皇后娘娘,已经探望过笑妃娘娘了,天色已晚,还是随奴婢回凤仪宫吧。”侍立在一旁的青瓷见二人的动作越来越密切,又重重地咳了一声,出声提醒道。

    自己怎么忘了,这痨病好像是会传染的呢!看见青瓷脸上嫌恶的表情,紫藤这才反应过来,轻轻推开几乎伏在自己身上的嫣儿,“嫣儿先回去吧,也不早了,该休息了。”

    泪眼朦胧的嫣儿刚要开口,一旁又传来青瓷的一声重咳。心情本就不好的紫藤眉头一皱,“青瓷姑娘咳的这么厉害,也该去找太医看看,是不是得了肺痨什么的。”

    “我……”青瓷被紫藤激的瞠目结舌,还未反驳,却被嫣儿狠狠剜了一眼。

    “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紫藤姐姐,一定要尽力保重。”抹了抹脸颊上的泪珠,嫣儿哽咽着说道。

    撑起身子来将嫣儿送到门口,却在转身的那一刹那,不期然听见了她与青瓷的对话。

    “青瓷,下次万万不可如此无礼了。若不是紫藤姐姐,我哪有今日的风光?”

    “奴婢只是担心娘娘被那笑妃传上了痨病……”

    “我自会注意……”

    一行人渐渐去的远了,得了自由的侍候宫女连忙俯身请罪,“请娘娘恕罪,皇后娘娘她们是硬闯进来的。”

    “不怪你。”紫藤摆了摆手,又回到那龙床上,斜倚着假寐。

    思绪如同惊涛骇浪一般翻腾,不经意间,紫藤眼角的余光,瞟到了窗外一闪而过的一抹黑影。

    “谁?”

    紫藤的低呼声惊动了外间的宫女。可是刚掀起帘子,这可怜的宫女便立刻被窗口飘进的一个人点住了穴道,木桩一样杵在了原地。

    “别声张,是我。”

    一身夜行衣的女人回过头来,竟然是恢复了原本样貌的李莫愁。

    “你来做什么?”捂住隐隐作痛的胸腹,紫藤根本未做出一丝防备。反正自己也快死了,是病死,还是被李莫愁杀死,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是来求你一件事的。”李莫愁一开口,紫藤不由一愣。

    “我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求你,放过我儿子。”

    放过?紫藤一声冷笑,“我并没有对你儿子下毒,这点你尽可放心!”

    “我知道,我都听舒儒说过了。”李莫愁连连点头,“我们包家确有一吻定情之说。只是……你毕竟是皇帝的妃子……”

    古代男人娶妻,最重要的就是名节吧?无论自己是不是完璧之身,已经被轩辕弥封为笑妃确是不争的事实,更何况,自己马上就要命丧黄泉了……

    思及至此,紫藤淡然一笑:“我没有纠缠你儿子的意思。”

    “我知道。”李莫愁的表情更加尴尬,“可是我那儿子死脑筋,想不开……我是想请你跟他说一声,那只是意外,你从未喜欢过他,让他死心塌地娶了星儿……”

    从未喜欢过吗?想起那个几次三番挡在自己前面的身影,紫藤的心中涌出一股酸涩。说爱,还谈不上,但包舒儒确实是这些年来,自己一个全心全意相信的男子。而正是因为这样,自己才会更在意他的安危。

    轻轻闭上眼睛,紫藤微微点头,“好吧。如果……还有机会见到的话,我会说。”

    “对不起,我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见紫藤如此安静,李莫愁更觉得惭愧,“这次进宫遇到你也完全是因为意外,怪只怪我年轻时争强好胜,惹下了太多的祸事,这才连累了你。”

    一壁说着,李莫愁一壁伸手向脸上揭去,这一揭,竟然又揭下了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

    展现在紫藤面前的,分明是一个相貌平平,皱纹丛生的中年妇人。

    这一下,连紫藤都吃了一惊。看看她手上薄如蝉翼的面具,再看看那张平凡至极的脸,紫藤更加迟疑起来,“那……那不是你的本来面目?”

    “这才是我的本来面目。”李莫愁脸颊自然一红,“想当初我年轻好胜,潜入这宫中玩耍时,被一名宫嫔讽刺,一气之下才以美人南施为范本制作了这张人皮面具,没想到却引来了轩辕弘那老皇帝这么久的挂恋……再到后来,也是由于虚荣心作祟,戴了一段时间没有取下来,却没有想到连我自己的儿子,都辨不清母亲的真面目了。”

    长叹一口气,李莫愁将那人皮面具递给紫藤,“我所制作的每一张面具,都是独一无二的。如今我已用不着它了,就送给你做个纪念吧!好歹你也是它二个主人。至于我儿子的事情……拜托了!”

    不等紫藤拒绝,李莫愁再次翻窗而去,临走时出两缕指风,解了那宫女的穴道。

    “娘娘,有刺客……”那宫女刚能动弹,便立即想要张口唤人,却让紫藤一抬手阻住了。

    将那人皮面具折成小叠放入怀里,紫藤捂着胸腹,在那宫女的搀扶下躺上龙床。

    盖了厚厚的锦被,寒彻骨随的冰冷却仍旧在紫藤的手脚上盘亘不去。胸腹中一股邪火烧得她面色绯红,直感到一阵阵的恶心。

    “圣上驾到!”

    刚躺下了没一会儿,门口又响起宦官的高声唱和。

    这些人一拨接一拨的来,还让不让人休息了!已经筋疲力尽的紫藤索性将眼睛一闭,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大踏步地走进内室,见紫藤仍是一脸潮红的“昏迷不醒”,轩辕弥的脸色凝重起来。

    看守的宫女连忙解释:“圣上,娘娘她下午醒来了,这会儿又睡了过去。”

    已经醒了?那就好!轩辕弥眉头稍稍舒展开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屏退了那名宫女和身后跟着的宦官。

    美人睡固然赏心悦目,但一想到面前的人儿,极有可能在下一刻就香消玉殒,轩辕弥的心情又落到了谷底。

    轻手轻脚地走到龙床边,为她挑开了额前的一缕乱,轩辕弥低低地叹了口气。这笑妃,即使是在睡梦中,也是一副嘟着嘴儿的生气模样呢!大概是人之将死,回想起她对待自己的种种,轩辕弥不仅没有原先的愤懑,反是有了一股更深的牵挂与垂怜。

    她刚入宫时,不过是自己因为一时的笑料随手捡来的一颗棋子。可是每看她多一次,他就不由自主地被她的凶蛮霸气、与众不同所吸引。渐渐地,他多年来紧密契合的心防因为她而松懈了一角,他把她看成了自己的所有物,哪怕仅仅是为了畅颜一笑,他也不能容忍有人将她从自己身边抢走。

    就算是自己最钟爱的臣子,也绝对不行!

    察觉到身下人儿的剪睫微微一颤,轩辕弥连忙收敛了外溢的煞气,唯恐将她惊醒。

    绯红的面色让紫藤原本清丽的面容多出了一丝妩媚,微微嘟起的红唇更让人有着一亲芳泽的**。轩辕弥眼神一暗,伏下身去,头顶未束冠的黑流水一般铺洒在金色的龙床上。

    三寸、两寸、一寸……

    眼看着就要覆上那棱角分明的红唇,身下“沉睡”的人儿,却猛然睁开了眼眸。

    被吓了一跳的轩辕弥蓦然定格,两张脸就那么一上一下,距离不过几厘米。

    “你不怕被我传染?”如此暧昧的情形,紫藤问出的却是大煞风景的话语。

    “朕乃九五之尊,外邪不侵!”轩辕弥邪魅一笑,想要继续方才的动作。

    “无知!”伸出右手顶住他精瘦的胸膛,紫藤再一次打破二人之间的暧昧,“猫儿呢?”

    “你放心,它很好,现在在朕的兽苑里住着,东邦进贡来的雪花麋鹿都被它吃掉了几只。”屡屡被阻拦的轩辕弥有些不耐烦了。

    “还有一件事!”紫藤伸出左手,捂住他向自己进犯的薄唇,“我已经知道,我快要死了,我跟包舒儒并没有关系,希望你能放过他一马。”

    包舒儒!又是包舒儒!

    轩辕弥的黑眸阴暗下来,怒气不可抑制地从胸中喷。一次!这是她杜紫藤一次向自己服软!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情况,可是非但不哭不闹,反而还为了那个男人求情!难道说在她眼里,就只有包舒儒,没有他轩辕弥一分一毫吗?

    粗鲁地拉开紫藤的双手,轩辕弥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牢牢按倒在龙床上,一俯身,擒住了她苍白的嘴唇,强行撬开她牙关,寻找她温软香滑的小舌。

    她为什么不反抗?

    恶狠狠地攫取着,轩辕弥的心中却同时浮上了一丝疑问。笑妃杜紫藤,即使是受了重伤的杜紫藤,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被他人与予与求,可是现在,她根本连一丝最基本的挣扎都没有……

    难道她放弃了?

    如蜜般的香甜突然变了味道,一股股略咸的、带着腥味的液体,霎时间充满了轩辕弥与紫藤相接的口腔中。

    轩辕弥愕然地抬起身来。

    血,是血……

    源源不断的鲜血像是泉涌一般,从紫藤的口中汩汩流出,只在轩辕弥愣怔的片刻,便染红了她淡金色的衣襟,和身下龙床的金织软缎。

    连忙卷起自己龙袍的袍袖,拼命地替她擦着嘴角,却仍旧止不住那喷涌的鲜血。一把将已经昏迷的紫藤揽入怀中,轩辕弥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来人!快来人!传御医!”

    外间等候的宦官宫女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见轩辕弥与笑妃皆是满口的鲜血,顿时吓的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抢出门去。

    怀中人儿的身躯逐渐变的瘫软,双手更是冷的足以媲美冰块。解开了自己的龙袍,轩辕弥让她靠在自己温热的胸膛上,希望能藉此给她一些温暖。

    几滴晶莹的璀璨滴上紫藤胸口被鲜血浸透的衣襟,一闪即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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