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站在将台边,长风拂来,阳光在他的薄甲上闪出淡淡的寒光。我竟觉他此刻少了几分平日的温雅,那戎装裹身、肃然而立的气势,让校场内外上万人不自禁地鸦雀无声。

    除了狐狸和老七的嫡系人马,二叔、四叔、五叔也各带了两千人回洛郡,校场外又有不少观礼的百姓,坐在将台上这般看过去,俱是黑压压的人头。

    号炮一声,三通鼓响,狐狸缓缓高举右手。

    “各营将士听着!”

    上万精兵,俱持红缨长枪,齐唰唰单膝跪地,甲胄响成一片。

    “承天意,卫家军护四邑百姓、保一方平安。今少将军卫玄加印定章,自此统领卫家军——”

    狐狸清朗的声音回荡在校场上空,我却有些走神,看了看二叔和四叔,见他们始终静默地坐着,殊无异样,便又收了心思。

    早早却好象坐不住,总想从我怀中跳下,立于一旁的云绣悄悄递过来一个香囊,早早拿过香囊把玩,安静下来。

    我却觉得不妥,盯了云绣一眼,慢慢扯出早早手中的香囊。早早很不甘心,瞪大眼睛看着我,我装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他也会看人眼色,嘴巴扁了一下,似是很委屈,却没有哭出声来。

    我重新抬头,却正对上一侧江文略的目光,他望着我和早早,唇边有着一缕温柔的微笑。

    我忙将视线投向台前的狐狸。

    我想狐狸定是考虑到卫家军将士大多为草莽出身,没有说太多的骈骊之句,一番通俗易懂的话说罢,便从纪先生手中的托盘里拿起一方玉印。

    燕红和缨娘捧着小铠甲、小披风上台,我接过,从容地替早早穿上,再替他系上小金冠。早早本就长得极英气,这番装扮,连坐在一边的蔺子楚也喝了一声采。

    狐狸看着早早,唇边溢出一丝笑意,又收敛住,神情肃然地走过来。我接过他手中的玉印,看了看底面刻着的“卫玄之印”四字,默然顷刻,将玉印放在早早的小手中,再握住他的手,沾了印泥,在案上摊开的紫绫卷轴上沉沉按下。

    朱红之印,落如坚石。

    这一刻,耳边似有什么东西在汹涌咆哮,如潮水般,将我和早早推向不可预见的彼岸。

    狐狸转过身,将紫绫卷轴高高举起,上万将士齐声欢呼。

    “少将军!”

    早早兴奋起来,拍打着长案,竟也含糊地跟着叫了声:“少将军!”

    老七便憋不住,笑出声,四叔与五叔也跟着呵呵笑,台上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只二叔似还有些不自在,在椅子上挪了几下,待众人都笑完了,他才嘿嘿笑了一声。

    狐狸看了我一眼,双臂缓缓抱了个拱手礼:“启禀夫人。”

    我心中一凛,面上却微笑道:“六将军有话请说。”

    “是。”狐狸微颔,恭声道:“少将军今日已正式加印,从今以后,卫家军军政之令,皆需加盖少将军之印章。可眼下军中由各位将军指挥,诸将军镇守各城,未免不能及时察知洛郡动态,万一有人偷盖少将军印章行令,后果堪虞。”

    我点头,问道:“我也正有这种担忧,不知六叔有何良策?”

    狐狸缓缓道:“属下提议,卫家军仿效前陈国内阁之制。诸位将军便都是内阁辅政,每一年推举一名辅。军中分为八营,每城派两个营驻守,每营统领由内阁遴选产生。而内阁往各营统领及各城郡守之令,均需加盖少将军印,并加内阁辅之印,两相核对,方为无误。”

    狐狸说罢,我瞥见江文略与蔺子楚的眼中都闪过叹服之意。

    这等内阁之制,兵不血刃地将二叔等人调回洛郡,看着他们是入了内阁,当了辅政,但权力全集中在辅手中。这辅一职,虽说每年轮换,但只要狐狸能拢住老七和五叔,想来自是他囊中之物。

    至于各营统领,由内阁遴选产生,狐狸定会慢慢将二叔四叔的心腹一步步调离,换上忠心听令之人。

    我在心中暗赞了一声,徐徐道:“六将军言之有理。”

    又转头去看二叔等人,微笑问道:“这内阁辅政之制,各位将军意下如何?”

    老七率先点头,道:“六哥此策甚妙。”

    五叔也点头,道:“我没有异议。”

    二叔和四叔却保持沉默,我再等一阵,只得再开口问道:“二叔,你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校场西南角忽然一阵骚动。有人在怆声大呼:“少将军!夫人!冤枉啊!”

    将台上诸人刚转头,那边已有数十人推搡起来,似还有女子被推倒在地,嘶声大哭。

    我不知这是不是狐狸的安排,眼见那处越来越乱,旁边还聚集着不少上了年纪的百姓,怕引起大乱,伤及无辜,忙道:“六将军,将那喊冤之人带上来。”

    狐狸皱了一下眉头,挥了挥手,便有将领带人过去,先将推搡的人都按住,喝问几句,带了十余人上了将台。

    一名身着绿衣的年轻女子披头散,身上满是泥渍,扑倒在将案前,放声大哭:“夫人为小女作主啊!”

    她哭得十分凄楚,燕红等人面上都不自禁地露出同情之色。我和声道:“你且别慌,慢慢讲来。”

    绿衣女子抹了眼泪,猛然抬手,指向一侧坐着的二叔,厉声道:“我要状告卫家军二将军,草菅人命,纵容部下行凶,并强抢民女!”

    我不由看了狐狸一眼,他面上却看不出什么端倪,我在心中嘀咕了一声,可眼见上万人的目光都向将台投过来,便只得向二叔道:“二叔,这——”

    二叔森声一笑,斜睨着这女子,缓缓道:“你这贱人血口喷人,有何证据?!”

    绿衣女子便指着被押上将台的那十余人,哭道:“他们便都是被你的手下打伤的百姓!我们村子有十多个未成亲的女子,都被你们的人抢走了!就是昨夜下的手!”

    那十余人纷纷撕开衣衫,身上俱是青一块紫一块,还有三人抱着断了的胳膊,不断呻吟。

    校场内外,所有人都嗡嗡地低声议论。二叔素有强抢民女的名声,这女子这番说来,想来众人便都信了大半。

    狐狸微蹙了眉,向二叔道:“二哥,今日是少将军加印大典,洛郡数万百姓都在看着,为免失了民心,还是请二哥把部属叫来,问清楚的比较好。”

    二叔冷哼一声,走到台边,吼道:“都***给老子滚过来!”

    二叔的部下便穿过校场,大踏步过来,在将台下列了队。二叔叉了腰,扯着嗓子骂道:“昨天晚上,谁***去抢人了?!”

    这两千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二叔怒笑了一声,转回椅中坐下,瞪着狐狸道:“不是我的人干的!”

    狐狸似是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四叔却缓缓插话道:“自古断案,皆需人证物证齐全,你等告状,人证是有了,那物证呢?”

    绿衣女子便猛然抬头,从怀中掏出一方令牌似的东西,大声道:“这是物证,请夫人验看,为我们作主!”

    说完,她挣扎着爬起,踉踉跄跄向将案走来。

    我忙将早早交给云绣,伸手去接那女子递来的令牌。

    兔闪鹘落之间。

    寒光迭闪,暴喝声连连响起。

    森寒的短刃破空袭来,我本能地向后一仰,避开这必杀的一刃,可躲过这一刺,我的腰一阵疼痛,歪倒在椅中,不能动弹。那女子冷笑着向我胸膛刺出的第二刃,眼见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了。

    我还只来得及在心中悲叹了半声,风声响起,一件黑沉沉的东西挟着雷霆之势砸了过来,正砸在那女子的手腕上,想是这股力道十分沉重,女子被砸得踉跄了一下。

    她尚未站直身躯,一道玄色的身影急扑过来,将我扶起,低呼道:“窈娘!”

    正是江文略。

    而就在这同时,二叔与四叔猛然站起,同时暴喝:“有刺客!保护少将军!”

    随着他们的暴喝,靠近将台的二叔手下那两千人,纷纷从甲下取出刀剑,呼喊着奔向将台。

    这时,狐狸也回过神来,暴喝道:“铁牛蒋和造反!统统拿下!”

    我忽然间醒悟,这告状之举,不过是二叔四叔设下的局而已。二叔手下两千人借机靠近了将台,随时可将台上之人控制住。

    几乎是同一瞬间,我看见一名“乡民”从地上急跃而起,手中寒光乍闪,急刺向云绣怀中的早早。而云绣,似是已经吓呆了,丝毫不能动弹。

    我大声惊呼:“早早!”江文略也怒喝了一声,想要纵向云绣身前,那绿衣女子却已站稳了身躯,再度挺刃扑向我。江文略腰一拧,又跃回我身前,连连格开这女子手中短刃。

    我顾不上看江文略与那绿衣女子的激战,也顾不上持刃向我扑来的那些“乡民”,转身扑向云绣,张开双臂,想要护住早早。

    可我终究慢了一步,一“乡民”已如一团乌云般纵落,挺剑急刺向云绣怀中的早早。

    我目眦欲裂,嘶声呼道:“早早!”

    眼见那如毒蛇般的一剑就要刺中早早,云绣却象是活过来了一般,猛然转身,“呲——”,那一剑,便深深地刺入了她的背部。

    她身子软软地倒地,却仍将嚎啕大哭的早早护在身下。我也正好扑到,鲜血狂溅而出,喷到我的脸上和身上,耳听得风声再起,似是那人再度挺剑刺来,我将眼一闭,紧紧地伏在云绣身上,心中急促地叹了声。

    早早,孩子。

    这一剑,却没有刺入我的体内。

    只是片刻的愣,我急回头,只见那“乡民”被长案撞得退开两步,而江文略刚刚收了左腿,显是他见情势危急,一脚踢出长案,撞开这人,手中招式却仍不停,与那绿衣女子激战。

    可绿衣女子与那些“乡民”显然都是高手,他们纷涌过来,江文略渐渐抵挡不住,“呲”的声音再度响起,殷红的鲜血溅到我的裙裾上,却是他右腿上中了一剑。

    所幸这时老七与燕红等人终于突破二叔部下的围攻,攻到我身边,将我团团护住。江文略终于松了口气,踉跄后退两步。

    此时台上台下,已混战成一团。

    喊杀声震破整个洛郡城。

    校场外的上万百姓,正抱着头四处逃散。

    校场中央,狐狸怒喝连连,银色的身影如腾龙出水,正在二叔与四叔的合围中,拼力搏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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