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离开孔雀河客栈之后,在鄯善国的绿洲上行走了十日之久,横亘在我们眼前的又是一道广袤无限的大漠戈壁。

    站在大漠边上,隐约可以看到一条连绵起伏的墙堑由东而来,如同巨龙一般扎进了鄯善绿洲的怀抱。

    “金城,过了这片大漠我们就出了西域,进入中土的敦煌郡界啦!”

    伙计们正在忙着做进入大漠的最后准备,爷爷用手里的马鞭指着前方对我感慨道。

    “爷爷,沙海之中如此漫长的墙堑有何作用?是谁人所修啊?”

    眼前的景致苍凉而雄浑,与我们一路走来遇见的所有邦国关塞都有所不同。

    “这土墙世称长堑,长堑之间的夯土高台叫做烽燧,是秦汉以来历代君王为防止匈奴骑兵南下而建!过去在这长堑的两边都有屯垦戍边的驻军,哎!自从几十年前我打这条商路上行走,就再也没见过我们汉家的军马咯!”

    爷爷对天长叹了一声。

    “长孙啊!记住了,沿着这条长堑一路东去,就可以直达阳关,到了那儿我们就安全了!途中需要二十余日,没有任何的水源之地,所以在鄯善动身之前,一定要带足途中的饮水和食物。”

    说话间,秦冲等伙计已经赶着满载水囊的马车从我们跟前缓缓而过。

    为了保证供给,商队的每个成员都肩负四五个水囊食袋。

    所有的坐骑也都架上了简易的车辕,这样可以增加三分之一的运力。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合适的季节里穿越这片大漠,只要饮水粮草备足,即可无忧矣。

    进入大漠几个时辰之后,我已开始领教到黑龙发怒的威力了。

    还是七月中旬的仲夏时节,北地的朔风还没有到来,大漠里已是狂风肆虐、黄沙漫天了。

    无法辨别方向,能见度不足百尺,连穹庐之上的日头都是昏黄无光的颜色。

    “少主!感觉怎么样?”秦冲在我的耳边大声的喊道。

    我是跟着秦冲的马车一道行走的,他整个人裹得如同香肠一般,只剩下两只眼睛露在了外边,我也是如此。

    “比南边的黄龙沙海要好一点,这边不热!”我同样大声的吼叫道。

    “少主!这边是北地最大的风口!每年春秋二季的风沙最大,我曾亲眼见过飓风把一头硕大的骆驼刮到了天上!”

    “黑龙发怒,大石飞天!”我哈哈的笑道。

    与黄龙沙海酷热的地狱相比,这边已经是鸟语花香的天堂了。

    但几句话一说,我的嘴里已经进满了沙子,令我咳嗽不止。

    我赶紧示意秦冲不要说活了,再这么聊下去,没有被热死也会被嘴里的沙子噎死。

    “少主!一定不可掉队!”

    秦冲拍拍我的肩膀,最后嘱咐了一句,就帮忙其他的伙计推马车去了。

    他们的马车卡在了一处砂岩里,费了好半天的功夫才把车子拔了出来。

    望着四面昏黄的沙幕,驼队依稀可见的身影,我的心里一惊。

    在南边酷热平静的黄龙沙海里,好歹还可以凭着太阳下的身影与沙丘的走向辨别方位。

    而在如此天昏地暗的白日里,如果和商队走散,那可就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了。

    相比于酷热,死亡才是最可怕的。

    难怪经过清风泽的商队,每每谈及这段沙海无不谈虎色变,原来是有原因的。

    幸亏有这东西相连的长堑可依,否则经验丰富如爷爷者,也没有办法走出这样的黄沙怒海。

    当年开疆辟土的汉家将士们是如何修筑这段长堑的啊?我不禁充满了敬仰和好奇之心。

    也许数百年前,这里也是草木葱茏、流水潺潺的绿洲。

    经过几十代的屯垦之后,才变成了今日的这般模样,就如正在退化中的楼兰。

    在这黑龙咆哮般的沙海之中行走了约有十日,天地间好像一下子寂静了下来。

    狂风已经平息,展现在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戈壁荒原。

    夕阳正在西垂,晚霞染红了大半个穹庐。

    在遥远的地平线外,似乎有一缕暗褐色的炊烟正在袅袅回旋于天地之间。

    荒原上由东而来的长堑显得异常高大而又雄浑,让人不由想起了大汉年间胡马啸西风的峥嵘岁月。

    真是太静了,宛如是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的世界,而今的世人从来都没有到过这个地方。

    牲口的喘息之声,沙子飘落的哗哗之声,甚至人们的心跳之音都能够听的清清楚楚。

    我真是怀疑自己有了顺风耳的特异功能,要不就是脑袋出了毛病,有了对于世间万物的幻觉和幻听。

    商队就地扎营,伙计们正忙着把驼背、马车里的物品统统搬了下来,抖落出一地的沙子。

    然后他们脱去了全部的衣服,拔出头上的发簪,使劲的抖索了一番。

    沙子!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沙子!

    而今我已经不敢说话了,满嘴都是咬一下就让人肌肤打寒颤的细沙。

    肚子一直有下坠般的作痛,也许就是吃进沙子太多的缘故。

    在秦冲的帮忙之下,我也如众伙计那般赤身裸体、披头散发的清理了一番。

    再穿上衣衫、束好发髻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就如同掉下了一身的赘肉,无比的畅快。

    可惜还差一池清水,否则跳入其中沐浴一番,那可是天大的美事。

    晚饭时分,爷爷叫我前去一起进餐。

    这是我们进入北方大漠以来第一次吃上熟热的饭食、喝了煮沸的饮水。

    “金城,还吃得消吧?”爷爷关切的问道,亲自给我斟上了一碗楼兰带来的葡萄美酒。

    “我还行,每晚一觉过后就什么都好了!”

    我在爷爷身边坐了下来,接过盛酒的陶碗咕咚咕咚的饮了几口。

    看着日渐衰老的爷爷和外公,我有点隐隐的心痛。

    本是在家颐养天年的年纪,却在这北地的大漠之中风餐露宿,吃着发臭的馕饼和咸肉,饮着早就变味的苦水,这都是为了啥啊!

    “那就好啊!我真担心你走不下来,再往前去就是一路坦途啦,呵呵!”爷爷呵呵笑道,接过苏叔为他斟满的酒水抿了一口。

    “这世间最苦的营生莫过于两桩,一是我们这些浪迹天涯的商者,另一桩就是那些苦行求佛的比丘!”

    “既然如此辛苦,为啥还要做呢?我们清风泽不缺这几个银钱吧!”我不解的问。

    “少主,行商之人图的不外乎是义利二字!正是有我们这些人不远万里,把产于东方的丝绸运至西域,这中土的万家黎民才得以衣食无忧,此乃大义!至于利润,就不要老汉我来说了,呵呵!如今整个西域,谁人的财富能比得过你们易家!”

    苏德尔苏叔慈祥的笑道。

    “金城,你苏叔说的对啊!我们汉人有句话说的好,行商之家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别看你家现在的钱财富可敌国,三代不做生意就会衰败下去!中间如果再遇上个把败家的子弟,一代之内就会沦为赤贫!所以金城啊!你不但要准备扛大梁,还要把这个生意再做的大一点!强一点!”

    外公尉迟彪如指挥军马排兵布阵一般,对我虎虎的教导道。

    “孙儿明白!孙儿明白!”我喏喏的作揖答道。

    长辈之中,我最怕外公,几句话不对路他就会上前来耳刮子伺候。

    “其实我们金城易氏历代行商的根本在于家风的传承,与财富无关!”

    爷爷静静的插了一句,我们立马洗耳恭听了起来。

    “自大汉开基以来,我家先人们赚下的财富还少啊?但遇到乱世一朝散尽,一点用也没有!能够让易氏一族几经沉浮而不倒的根本不是金银财富,而是先人们代代相传下来的这种行商之家的家风,刻苦耐劳、重义趋利、胸怀天下!”

    爷爷咳嗽了几声笑道,仰头干尽了碗中的酒水。

    “只要此等家风不倒,易氏族人的子孙还没有死绝,天下总会有太平的时候,呵呵。不管任何人坐江山,也少不了我们这些货通天下的商者!金城啊,不要怪爷爷心狠,带你出来走如此艰难的商道。我们家族的子弟自大汉以来,老祖宗就立下了这样的规矩,长子长孙必须从商!年满十八之后,就要随商队出门离家历练,五年后单独带队。金城,你外公说的对,今后咱易氏行商的家风能否延续下去就靠你啦!途中你不光是要学会吃苦,还要多想多看,多向前辈们学习这条商路上的生存之道。”

    “孙儿明白!”

    家族的使命和传承!我陡然间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向我袭来。

    原本这次毛遂自荐随队来中土的初衷是想增加一点途中的见识,为将来远赴罗马找回亚米卡作准备的。

    “老爷,尉爷,你们言重啦!少主还是个孩子,给他那么大的压力干嘛!行商没啥诀窍,只要吃得下万般辛苦即可,这一点上金城做的不比任何人差!”

    苏德尔苏叔拍着我的肩膀哈哈笑道。

    “少主,此趟行商你只管戏耍玩乐,万事有我苏叔给你担着!”

    “美玉尚需千雕万琢,况乎人也!老苏,不可如此惯他!”

    爷爷拂须开怀道,他平时最大快事是人们恭维他的孙儿们是可造之材。

    “金城到目前为止的表现尚可,能吃苦,有担当,讲合作!哈哈,老夫调教出来的没一个软包!”

    很少夸赞人的外公,尽然开启金口连声赞我。

    我哪里能承受的起这等的褒奖,赶紧起身对他深鞠了一躬。

    从爷爷他们帐篷里出来后,夜已经很深了。

    一弯新月高高的悬挂于穹庐之中,遥远的天边隐隐传来了几声野狼的长啸。

    地温已近冰点之下,连打了几个寒颤。

    我赶紧裹紧夹衣,钻入了秦冲的帐篷之中,这家伙早已睡的不知家在何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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