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后的第二日,商队就告别了留守寨中的家老伙计,开启了前往东都洛阳的行程。

    我们抄近路涉沣水冰河,沿着东北方向的林中马道穿过整个上林苑,于第二日上午来到了长安城外渭水阳坡的渭南境内。

    在那儿和上官燕喜洒泪惜别之后,商队人马沿着大河南岸宽阔平坦的秦汉驰道,向东过太华、出潼关,直奔洛阳而去。

    五日之后的一个清晨,商队已经来到了洛水的岸边,前方依洛水而建,城墙巍峨而残破的古城就是千年的帝都洛阳了。

    我们没有进城,继续沿着南下的官道又奔驰了一个多时辰,马队才放慢了速度踏步徐徐而行。

    “金城!伊阙到啦!长安读书的洛邑书院就在伊水左岸的龙门山上!哈哈!我的小孙儿如今又长高了吧!”

    顺着爷爷的马鞭所指极目望去,但见两山之间一条大河从南奔涌而来,入洛城向北奔流而去。

    “爷爷,我原来还以为长安距离洛阳至少有一个月的行程呢!早知三四天就可到达,我和秦冲他们过来把三弟接到长安去过年,那该有多好!”

    看着远处苍松翠柏、云雾缭绕宛如仙境的龙门大山,我惋惜道。

    离三弟这么近,我这个做兄长的尽然在长安城里花天酒地了两个来月而不来看他,这让我很是自责。

    “读书修学时最怕有琐事打扰,所以我才会把武威、长安送到这离家万里的洛阳来。呵呵,如今武威学业已成,长安也是指日可待,老夫高兴啊!”

    爷爷没有正面答我,而是拂须感慨大笑道。

    “少主啊,这家书院我去看过!环境幽静、孩童众多、三餐有序,真是个读书的好去处!呵呵!而且这里除了读经修学,还要学习琴操、剑术、博弈、朝辩,将来这帮小娃长大之后,个个都会是治国安邦的文武全才,不像那些只会之乎者也的酸腐儒生!一会你上去看看就明白啦!”

    苏叔看出了我的心绪,赶紧好言安慰道。

    “十年树人那!老夫很是后悔当初没有把你也送过来打磨几载!呵呵,将来你可不要怪爷爷。”

    爷爷惋惜道,一边打马快行而去。

    分别三载,又要见到自己的骨肉孙儿了,爷爷和外公这两位风格迥异长辈的舐犊之情溢于言表。

    年前在长安城盘亘期间,两位老人亲自去了东市和西市,为长安、武威他们采办了一大堆的礼物。

    伊水畔的龙门山前有一处从山上而下的清泉,我们到达时有几十位身着灰白棉袍的少年,正每人提着两个尖底木桶,在那儿排队取水。

    少年们看到了我们的马队,一个个都好奇的向这边张望,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这时有一少年丢下了木桶,欢天喜地的向我们这边奔跑而来。

    “爷爷!外公!你们来啦!想煞孙儿也!”

    少年一边奔跑一边高呼着,纯正的伊洛雅言,再也没有一点西域于阗国吐火罗官话的味道。

    不用猜这位少年就是我的三弟易长安了,离家六载这个胖墩弟弟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

    如果是在城中大街或者荒村官道上遇见,我肯定不会认出他来。

    “三弟!长安!”我也忘情的跳下马来,迎着三弟而去。

    “大哥!哈哈!大哥!你也来啦!”

    我的出现给了长安弟莫大的惊喜,我们俩兄弟开心的拥抱在一起,半天也不愿分开。

    六载春秋,无数次在梦中相聚,今日终于在这离家万里之外的中土异乡和弟弟重逢,真是不亦乐乎!

    “长安三弟,你原来一身的肥肉都跑哪里去啦?书院的日子怎么样,先生们是不是也如辛老夫子那般的严厉?”

    我拉着长安向爷爷他们那儿走去,开心的问道。

    “回禀兄长,书院生活饮食起居有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魂魄和凡身都寄予山野,随清风而去也。”

    长安微微躬身歉笑着答道,一副玉树临风、谦谦君子的仪表和做派。

    “长安啊,你现在讲话怎么这般模样啊!”我有点惊讶道。

    “回禀兄长,先生说当今天下大乱纷争皆因纲常伦理崩殂所致,欲重振乾坤必先张五常!愚弟已在圣人坛前立下誓言,今生以传道授业,弘扬儒家法理为己任,故先立言也。”

    长安士子古圣一般的言行,我已完全听不懂了。

    “三弟啊,你那一套经世之理还是留到将来教诲你的学生去吧,家人面前切莫如此,别把爷爷、外公他们给吓着!”

    “大哥,你也觉得如此做派别扭啊!哈哈,可爷爷他老人家就爱这一套!前年我用咱于阗国的土语和他交流反而挨了一顿训斥,说我在书院这么些年没有学到东方士子的礼仪之风!”

    三弟哈哈大笑道,这小子尽然学会他二哥武威的刁顽淘气之术了。

    “果真如此?”我惊讶道。

    “小弟绝无半点虚言!”长安拍胸道。

    “那你还是按照刚才的做派去糊弄这俩老头吧,不要让他们失望!”我不禁哑然失笑道。

    “长安明白!”三弟微微作揖施礼道。

    其实这也不算是啥做作,在中土书院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近观三弟长安的待人接物之风,与一般的士子已无二样。

    至此,我对于盛行中土的儒道之说,也有了大体的观感。

    道家如终南青乔山人者,腹有才情、放浪不羁,却隐身山野炼丹修仙。

    儒学如洛邑书院易长安者,谦谦君子,饱读诗书,却钟情庙堂心怀天下。

    真如老子所言: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

    洛邑书院有规定,凡入院外来探亲者,每次不超过四人,且在此期间院内学子不得旷学休业,一切如常。

    所以长安见过爷爷、外公诸人之后,就匆匆回到山泉旁边汲水去了。

    没想到长安三弟看似单薄,却能手提两木桶的清泉在山路上健步如飞,这绝非一月一夕之功也。

    商队在山下的林中安置下来之后,爷爷、外公、苏叔和我就带着送给书院先生的一些礼物,沿着石质的台阶缓缓上山而来。

    但见山腰松柏掩映的林中,有一处青砖灰瓦的楼阁宅院,鳞次栉比的散布于竹林山崖之间。

    朗朗的读书之声从院里此起彼伏的传来,洛邑书院到了。

    书院门前空地上,有一青石大碑很是引人瞩目,黑体篆书的碑记遒劲而意蕴深远: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人,乱邦不居。天下人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爷爷从二弟武威进书院开始,就一直是这里的大施主了。

    所以听说他上山前来看望孙儿,德高望重的书院督学邹老夫子早早迎候与大门之外。

    志同道合的老友相见分外亲热,几位老人寒暄介绍完毕就进入书院客舍把酒畅聊去了。

    长安三弟则领着我,观摩了书院师生学习生活所有的场景和流程。

    “三弟,你有妹妹啦,名叫古兰朵!”

    书院的下午是学子们自主修习的时间,有人蹴鞠、有人击剑,更多的学童则是三三两两的结伴下山,去洛阳城中采购笔墨纸砚去了。

    山下一望无际的原野绿意葱茏,农人们正在一片片井田状的阡陌之中辛勤的忙碌着。

    长安说初春暖日,新麦疯长,这些农人们正在给麦苗压青。

    其中龙门山下伊水边上的的几大块井田是他们书院的私家园田,在那儿忙碌的则是学习农艺的书院士子们,前两天他刚在那儿忙活过。

    看来书院的生活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般凄凉,反而充满了自由诗意的田园之风,还有那么多年龄相仿的同窗学友相伴左右。

    难怪武威、长安他俩能在此坚持这么多年而不思归去,原来这两个没良心的家伙早已乐不思蜀了。

    我们兄弟二人就这般在在山林间的学道上边走边聊着,多年来的思念顿时化为骨肉同胞间的欢声笑语。

    我告诉了长安弟于阗国清风泽家中的近况,母亲、奶奶的身体尚好,同时向他介绍了家中的这位新成员。

    “三年前我就听爷爷他们说过啦,呵呵!听说有点像小时候的亚米卡姐姐,大哥,你还时常会想起她吧?”

    长安弟憨憨的笑问道,他从未见过古兰朵小妹,所以也就没有太多的情感。

    而亚米卡,和我们一起开心玩乐了那么长的时间,长安和我一样,对于这个云海西国的女子,还有深深的牵挂之心。

    “我准备明年回到清风泽后去一趟罗马,如果这个女子还没有结婚,我就把她带回清风泽来做你们的大嫂!怎么样?”

    我叹息的笑道,心知亚米卡已经成为过去,但前去她的家乡拜访一下这位昔日的故人、了却这段情缘,却是我长久以来的心愿。

    “那太好啦!可山遥路远,爷爷、母亲他们会让你去吗?”长安有喜转忧道。

    “天下最难走的商道我都走过来了,罗马何足道哉!放心吧,母亲大人肯定会让我去的。爷爷,外公他们,呵呵,我最担心他们会和我一道过去!”

    我自信道,身为商者之家的后人,长辈们没有任何的理由阻止我去走遍全天下的商道。

    “所言甚是,小弟我就在这静候大哥的佳音啦!”

    “长安,告诉你一件事,关于你二哥武威的!”我神秘道。

    “二哥?他不是还在建康吗?他会有啥事?”长安不解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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