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至,云凤弦带着眼中通红的血丝,做的一件事,就是去找风紫辉。

    风紫辉见到云凤弦的一句话就是:“你决定了。”

    云凤弦有些艰难的点点头,“是的,不过……”

    风紫辉静静的等她说下去。

    “我昨晚想了一晚上,想通了许多事,可是,我却始终害怕,我怕我想错了,猜错了,我怕拿奕霖的生死来赌,如果赌输了,后国外如何承担,我更怕,一步走错,天下遭劫……”

    云凤弦长叹一声,神情苦涩:“可能是经历过太多的东西,我到现在才觉得我只是一个平反的人,会患得患失,会犹豫不决。”

    风紫辉淡淡的扫了她一眼,淡然的道:“这才是人应该有的情绪,不是吗?若是你没有这样的情绪,又如何称之为人呢?”

    云凤弦苦笑一声,幽幽道:“是啊,这才是人应该有的反应,我真是越来越正常了……”她摇摇头,或许还有许多话想说,但是快步而来的空洃脸上郑重的神色,却让她止住话锋,连问道:“有什么事?”

    空洃低声说道:“今早,离山海湖城最近的山内城军队到了这里。”

    云凤弦深吸一口气:“这么快?”

    直到昨天,云凤弦才知道,这些集结而来的军队,不是为了守卫这南方最富有繁华的城市,而是汇聚实力,准备响应云凤源的号召,造反作乱的,或者,他们打出来的还是扶君王、除奸臣的正义大旗呢!

    云凤弦咬咬牙,远方传来欢呼之声,雄浑的马蹄声和繁乱的嘈杂声。有多少军队的铁骑踏上了山海湖城的长街,这里的百姓是怀着怎样欢喜的心情,迎接他们以为远道而来义守这里的军队。

    短短三天,山海湖城外,密密连营,几乎望不到尽头;城内,刀戟如林,军士如潮,满街都是甲兵之士。

    宣相权自觉军力充足,有恃无恐,安下心来,脸上时时带出笑容。李成忙着安排各路军队的驻扎、移防,各种权力交接、责任交付,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云凤源每天会见各方豪商、各处豪强、各大势力以及各位将领。他似乎完全抛开自己被金册除名的事实,毫不介意的把自己的真实身份摊开在别人面前。

    而其他人似乎都以为是国难当头,皇子挺身而出,忍忍对他尊敬异常。

    云凤弦三天来,一步也没有离开望月居,只是有关外面的情报,比谁都上心。

    每当外面传来一个新消息时,她的脸色,总是要沉上一沉,半响无言。

    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山海湖城的防务上,没有人再注意云凤弦这个曾轰动的神秘人物。三日来,望月居的客人,只有一个,据说是云凤源的下人,云凤源听说云凤弦这个好朋友身体不好,所以打了他每日来给云凤弦请安。

    云凤弦每天也只是不冷不热的接待,淡淡说几句,就把人打回去。

    三条,云凤弦收到了宣相权和李成联合署名的请帖。

    山海湖城内的所有大人物都在等待这份请帖,新来的大军已经休整完毕,诸将的配合、权力的分配都已安排妥当,自然应该集全城之力,商量如何应对,何去何从,这样的大事才对。

    城内,更是没有人敢怠慢这样一份帖子,收到帖子之后,无不按时赴约。

    只有云凤弦,拿着帖子,枯坐半响,空洃来催了三次,她还没有坐起来。

    直到空洃传报进来道:“凤公子的管家,来给主上请安。”

    云凤弦拂然而起,“不见,我这会就去赴会,见他做什么?”说着大步向外走去。

    风紫辉一语不,跟着她走。

    云凤弦脚下一停,低声道:“你的身体……”

    风紫辉语气平淡的打断她,“我随你去。”他的语调相当的平静,但一语即出,便断无更改。

    云凤弦只略一怔,便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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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凤弦一路除了望月居,外间早备了车马给她用。只是云凤弦人还没有上车,旁边已有个高瘦的中年人上前施礼道:“小人给凤翔公子请安。”

    云凤弦冷笑一声,道:“你天天来,也真辛苦了,你主子的心意我领了,也明白,怎么敢不回报他,你也不必日日跑到我面前来提醒我。”

    那人闻此言后,深深弯下腰去,不卑不亢的道:“公子说哪里话,外加主人是担心公子身体,再三的叮咛,要公子以后凡是不用操心,万事我家主人自会替公子打点好,公子省些心力,不但保得自己无恙,也不必让公子至亲之人,伤心得病,受苦受难。公子既记得主人的话,知道该怎样做,想来是不必小人多提醒。”

    云凤弦怒极反笑,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放心,你主人的情意我自是明白,我当然知道该怎么做,我就是不顾着自己,也当顾着我至亲之人的安危。”她说着一甩袖子,上了马车,风紫辉也随后上车。

    空洃亲自驾车,十余名化血堂的弟子护卫在四周,车架声起,已向着府衙而去。

    瘦高个远远对着马车深深施礼,待直起腰来时,脸上却是一片森然冷漠。他转身徐步踱走,漫漫闲步转入一条小巷,冷清清无人的小巷子里,一条白帕子从他袖间飘落,他浑似不觉,转弯走向一处岔路。

    一只手轻轻的拾起白帕,很快,“云凤弦扔在控制中,不敢违抗”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瘦高个在巷子里三转两转,眼看就要转回大街上,忽觉背后一紧,一只手扳向肩头。他应变奇的反手一劈,寒光一闪,抬到半空的手只剩半截,落在地上。

    瘦高个负痛要喊,嘴一张开,惨叫之声却被一块布,狠狠的堵了回来。

    眼前复是一黑,所有的思考,就此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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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日繁华的大道上,几乎看不到一个百姓。长街上,两三步就有几名军士,或低语,或行走,或守卫。天地间,都是一片阴沉沉的郁闷之气。

    空洃一路挥鞭驱马,却又忍不住屡屡回望向车架,最后终究耐不住,问出声来:“主上,那个凤府的总管意有所指,莫非凤源对主上有所胁迫?”

    云凤弦的声音从车内传来:“空洃,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化血堂,真的只有这样的能耐了?”

    空洃目光闪动,空中却恭敬的说道:“属下不明白主上的意思。”

    车中云凤弦淡淡道:“今日跟我出来的护卫,好像和以前的不是同一批人,风紫辉说,他们的武功都是拔尖的,比以前你指给我的护卫好处许多倍。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什么换人了?对了,玉中哪去了,按理说,你们两个都是我的贴身之人,既是这么重要的聚会,应该一起陪我来才对,该不会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吧!”

    空洃眼神一跳,脸色有些白,没有说话,只是把鞭子挥的更响,赶得马车飞快。

    云凤弦在车中淡淡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马车忽然停住,空洃在车前道:“主上,府衙到了。”

    云凤弦掀开车帘跳下来,却见府衙之外,已有两千名军士,列出威武盛大的仪仗。

    宣相权、李成双双迎到府外来了,府门处有着将军甲胄的人居然有七八个,都站在一起相迎。这么大的阵仗,足以让许多人受宠若惊、手足无措,外加感激涕零了。

    可是云凤弦却只是脚步微顿,望着威严的府衙大门,深吸了一口气。

    属于她的战场,终于到了。而接下来她要进行的,是一场关系到山海湖城,关系到风灵国的衰败,甚至关系到整个天下的战争走势。

    “凤翔公子。”宣相权三步两步,近前相迎。

    云凤弦勉强笑笑:“宣大人,今儿这府中有头有脸的,可都到齐了吧!”

    宣相权含笑的点了点头,应道:“人都到了,可就差公子一个了。”

    云凤弦点点头,随他入内。

    两旁军士列阵举刀,高声呼喝。刀上的寒光刺的人眼疼,那呼喝之声更是吓得人心惊肉跳。

    云凤弦脸色微变,宣相权苦笑道:“这是几位将军的迎宾之礼,说是军营之中,只有对最尊贵、最神勇的客人,才行这样的礼。”

    云凤弦心中冷笑,是行礼还是示威,真个是有待商榷了。

    宣相权压低了声音道:“公子莫怪,如今非常时刻,公子的身份对于激励士气效用极大,下官已悄悄暗示过他们,公子乃皇室子弟。”岂只是皇室子弟那么简单,只怕后来公布出来的身份更吓人呢!

    云凤弦暗自冷笑一声,思索之间,脚下已是随着宣相权进了府衙。

    才到府衙大门前,化血堂的其他随从就被拦下,宣相权连忙低声解释道:“下官与诸位将军商量过了,今日之会,关系山海湖城的安危,兹事体大,不宜有闲杂人在。”

    云凤弦含笑点头,不置一词,只是随着他们徐徐而入,在进内门时,就连空洃也被拦了下来。

    空洃眼望云凤弦,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就停下了脚步。

    只有风紫辉,一路随云凤弦直入内堂。他风仪气度,世人难及。明知他的身份也不过是云凤弦的随从,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生气要拦下他的念头。

    一进内堂,里面已是坐满了人。云凤弦一眼扫去,全都是老熟人了。

    整个山海湖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在这里了。

    客席一位上,坐的就是苍道盟之主尘右灯。二位空着,估计是留给自己这位化血堂主人的。三个座位也没有人,猜想本来是留给神威镖局何夫人的。

    茶商会长,还有盐商行会的副会长、隆大东家、林大东家、盐帮帮主……都是些老熟人了。

    甚至还有这段日子先后因幽贡曲收徒和尘右灯嫁女,而聚集在这里,还没有散去的武林中人,有头有脸有势力的人物,也都在其中。其中就有云凤弦在秀月阁中,认识的老熟人空洞洞,倒是成雪自暮春死后,伤心过度,黯然而去,并未留在这里,所以不曾参与此会。

    另外,一旁除仆役外,也侍立了些捕快差役,身手精悍灵活之人。

    只是这满座热闹,却少了以往山海湖城每次盛会,没有人敢于遗漏的人物,原山海湖城的富帝逊远。

    云凤弦心中感慨万分,目光四下一扫。

    这帮大人物都安坐席内,身后并无从人护佑,只有府衙的下人,恭敬的垂立于每个人身后,照应茶水。想必他们的从人,也一样以要事密议的理由被拦在外头了吧!

    看四周诸人,除了些身负武功的豪士强者,其他富商名士、官宦子弟,脸色多少有些苍白,神色略显慌张,不知是为这里如今的形势而担忧,还是刚才进门时被众军士拿着刀猛挥,凶神恶煞的叫喊给吓的。

    云凤弦目光流转,脚步微顿,一个身形瘦长的仆役已经过来引位:“凤翔公子,请。”

    云凤弦点点头,便在他的指引下,坐到尘右灯身旁。

    这仆役恭敬的捧上热茶,这才小心垂退到二人身后去了。风紫辉随随便便站到云凤弦背后去,立时就成了厅中最显眼的存在,所有侍从之中,只有他一个是外人,可是他这一站,却是说不出的理所当然,顺理成章,居然没有一个人能生出异议来。倒叫其他服侍的下人,羞惭的抬不起头来,自觉没有资格同他站在一起。

    宣相权也半点没生出应该让他出去的念头,反而搓着手,盘算着要怎么在合适的地方,加张椅子。只是这等席位排列,却有老大学问在内。每个人的座次都代表着他在山海湖城的身份、地位,半点乱不得。

    风紫辉身份是云凤弦的随从,要安排座次,却艰难得让宣相权脑袋生疼,半天也没能想出法子来。

    云凤弦坐下后和尘右灯打声招呼,忍不住问:“何夫人为什么没到,何公子也没有来?”

    尘右灯低叹一声:“也许是为了洛儿的婚事,闹得僵了,不愿来与我照面吧!不来也好,倒免了是非。”

    云凤弦猜得出即将生的所谓是非之争,有多么可怕,倒是对尘右灯的话大起同感。她嘴里心不在焉的和尘右灯说话,眼睛却只顾四下张望。

    偌大内堂,除了一干贵客,诸多仆从外,并无半个闲人。云凤弦却一直觉得手足冰冷,热闹非凡之处,偏感觉出森冷的杀起来。

    这么多的人,有几个是为山海湖城的安危、风灵国讲来而聚,又有多少人,暗怀奸谋,意图祸乱天下,看着眼前一张张笑脸,让人难以分辨。

    主位上摆了三张椅子,左右各一张,正中的椅子上居然铺着明黄色的垫子,看得云凤弦心中微微一紧。

    四周谈笑的众人,眼神也时不时往正中看过去,显然人们都感觉到好奇。

    隐约有人低声道:“看来,这一回,凤公子可真是忍不住了。”

    “什么凤公子,该改叫大皇子了吧!他虽金册除名,终究是皇家子弟。纵没有王爵,也还是皇子,平时碍着国家法制,咱们明知他的身份也都装成不知道,这会子碰上变乱,他可真是要以皇孙公子的身份出来主持大局了。”

    云凤弦冷冷的瞥了那把明黄的椅子,冷笑不已。

    这时宣相权与李成,见诸人皆已入座,彼此点点头,便也坐下了。出乎众人意料,他们没有坐到主位左右的两张椅子,却是分左右,坐到下去了。

    连太守与将军都只坐在下头,那上又是什么人才有资格坐?

    一时间,内堂便有了低低私语响了起来。

    两扇大门突兀的关了起来,关门声并不响,不知为什么,却让堂中每一个人。莫名的震了一震。整个内堂忽的一暗,待得四周侍从燃气烛光,照亮厅堂之时,主位之上,已站了两个人。

    左边是云凤源,他穿的不是往日洒脱的蓝衫青袍,而是华贵的锦袍。虽然并没有绣了代表王爵的四爪盘龙,但是袍角黄色的镶边、精致的绣纹,仿佛在昭告所有人,他高贵的出身。

    他站在这里,几乎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了。自越国的太子叛乱以来,云凤源的活动频频,关心情切,几乎等于昭告天下,这位金册除名的王爷,打算不顾一切,承担起自己身为皇子的责任,保卫风灵国了。

    可是,让人意料之外的是站在他身边的人--骄傲的表情,冷漠的目光,来到山海湖城时间不长,任意胡为,只知寻欢作乐,骄横肆意,几乎让所有山海湖城的人留下坏印象,从京城来的有钱恶少。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小弟凤翔公子太有钱有势有地位,只怕早就因为过分嚣张的行为,被人打成猪头,偏偏这么恶劣的男人,居然搞的尘家大小姐闹出婚变也非他不嫁,简直好运的天理不容,艳福到令人指。

    很多人甚至报不出他的名字,对他的印象,仅仅是,云凤弦的哥哥、尘洛的未婚夫。

    而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那过于华丽的服饰。明黄的锦绸上,四爪金龙腾空飞舞,九龙冠旁,流苏上清明的黄色,简直像火一样,烫着人的心。依当朝例制,如非亲王显贵着此衣饰,便为逾制,罪可族诛。

    一时间满堂哗然,大部分人的目光紧盯云凤晴,惊叹之声即起,震惊之色难掩。

    云凤晴一概的我行我素,满堂的窃窃私语,满堂的异样眼神,他只做不闻不见,大大方方在右方椅子上坐下,眼睛直似长在头顶上,倒是连往下头看一眼的功夫也省了。

    云凤源有些不赞同的皱眉看了云凤晴一眼,却也知道这人性情就是如此,说不动他,只得转对众人一抱拳:“李将军等诸位日夜兼程,领兵来助;尘先生起于民间,召热血义士;李会长诸位慷慨解囊,以助军资。今日各方豪杰,聚于一堂,为的都是山海湖城的生死,风灵国的安危,百姓的苦乐。云凤源身为皇子,怎敢怠于怡乐,独善其身,就此,为皇家,为楚国,为天下,谢过诸位了。”说着他又是深深一揖。

    诸人不敢受他的礼,纷纷站起来还礼。只有云凤弦坐着一动不动,一时间变得非常显眼。

    不过显然连串不合理的事已经吧众人的脑子震得有些麻木了,这一回居然没有多少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云凤弦了。

    云凤源复对众人道:“而今国难当头,还仗着诸位挺身而出,仗义相助,云凤源在此拜托了。”

    众人纷纷表态。

    “凤公子放心,为了国家,就是叫我们倾家荡产,我眉也不皱一下。”

    “我等武人,于国难之际,正应沙场血战,为国为民,纵马革裹尸,亦份所当为,公子何其严重。”

    其他人,不管是商人,还是豪强,不管是将军,还是武者,无不纷纷表态。

    只有云凤弦和尘右灯一直一语不。

    云凤源一连串称谢承情,眼神终于还是停在了尘右灯身上。

    从入厅以来,尘右灯一直沉默的坐着,极少言。直至此时,他才徐徐道:“只要可以令国家安定,百姓安乐,老夫何惜残躯。”

    “好。”云凤源忽的断喝一声,不见素来的洒脱随意,倒是大见英豪霸气。他目中忽的电光闪动,站在堂中,朗声道:“而今风灵国危如累卵,都只因……”

    他语气一顿,目光扫视一周,在云凤弦脸上停了一停,方才接着说下去。

    “奸臣误国,弄权狡政,欺主辱君,强娶太后,独霸朝纲,以致民不聊生,百业凋零,人心背离,朝臣怨怒,方予梁人可乘之机,兴兵乱国。于此国难之际,我身为皇子,岂可坐视太啊倒持,天下大乱。诸位皆英豪热血之士,更不能容奸徒弄权,祸乱国家。而今我们共聚一堂,正可同商大计,正君位,讨逆贼,扶君王,平天下,还风灵一个太平盛世。他日凌烟记功,必不忘诸君今日之德。”这一番话,说得满堂寂静,静的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可以听得见。

    初时诸人,还当他要商量怎么对付越国太子的军队,万料不到,这一开口,词锋竟直指当朝摄政王云昱风,说出来的口号是正君位,讨逆贼,实际上,就是造反。

    云凤源话说到一半,宣相权已是惨然色变,挺身似要阻拦,却不防坐在身旁的李成一把扣住脉门,一股内力逼入体内,迫得他半个字也布出来。

    耳旁只传来李成低沉的声音:“宣大人,凤公子愿出面主持大局,你也是同意的,而今怎好打断凤公子的话。别忘了,如今山海湖城能做主的人,是我不是你。”

    宣相权不出声,其实可以声的人,也都半天不做声,或许根本还来不及消化云凤源这番吓死人的话。

    “自然是这桩关系楚国安危、天下大局的大事。”云凤源笑道:“诸位有门阀世族,大家之后,当知礼法规条,君臣之份。自古以来,岂有臣娶君,何来嫂嫁弟。风灵国如今已为天下笑柄,这等独霸朝纲,欺凌君王的逆臣,难道不该诛,不能征?”

    “当朝摄政王纵有失德之处,然下不言上非,臣不斥君非。连陛下尚且认可,我等臣民,只可尽苦谏之责,岂可行非道之乱。”其中一大门阀越家之子越林苍白着一张脸道。

    “陛下认可?”云凤源冷笑一声:“古来岂有血性男儿,能受这辱母之耻。陛下怎会认可,只是那逆臣贼子,欺辱国母,谋害君王。陛下不得不逃出京城,远行避祸,日夜思母念国,受噬心之痛。自古以来,君辱臣死,我等臣民,岂可坐视君王被难,国事日非。”

    突然有人大喝一声道:“兹事体大,凤公子你虽身份不凡,亦不可信口开河,请问有何凭证。”开口的,乃是江湖之人行天。

    云凤源断然道:“当今天子,便在此处,何须他物为凭。”

    一时满堂愕然,云凤源已是快步下阶,对着云凤弦大礼拜倒:“吾皇万岁。”

    空气好像在这一瞬间凝滞了,所有人的呼吸,似已停顿。

    云凤弦的沉默只是短短一瞬,但在所有人感觉中,却似已历千万年。

    云凤弦站起身,伸手把云凤源扶起,眼神深深望进他的眸中,徐徐道:“大哥,难为你如此苦心。”

    云凤源肃然道:“但能为君分忧,为国尽忠。臣微薄绵力,何足挂齿。”

    云凤弦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大哥的忠心,我早就……”

    一阵狂笑,忽然打断了满堂沉凝的气氛,一个着粗布衣衫,身形异常高大的魁梧汉子,指着云凤弦狂笑起来:“凤公子,你不是以为,随便找个人来,就可以冒充当今皇帝吧!”这一番话问出来,倒也没有人敢无视他。

    云凤源淡淡道:“一,凭我的身份,岂有认不出自己兄弟的道理。二……”云凤晴忽然自袖中亮出一方金印,往身旁桌上一放。冷冷道:“越先生,你是官宦世家,一门出过三位侍郎、一位尚书,还有基先生,你在朝为官多年,这方金印,你可识得?”

    越胡和基准相望一眼,排众而出。

    越胡伸手取过金印,二人细看一眼,已是脸上变色,对着云凤晴双双拜倒:“参见亲王殿下。”

    云凤晴脸上似笑非笑,悠悠道:“二位,此印可有假?”

    二人垂无语。

    云凤晴徐徐捧印,目光扫视四方:“诸位将军可要上来查视,这山海湖城内世家名士众多,想来也识得此印,是否亦要过来查看一番,才可论断。”

    人们面面相觑,最后越胡领先施礼下拜:“参见王爷。”

    云凤晴傲然而立:“就凭我以当朝诚王的身份为证,就凭我大哥,为先皇之子,当今君主兄长的身份为证,诸位复有何疑?”

    一时堂内寂寂无声。

    云凤源牵着云凤弦的手,徐徐走到正中央:“当今奸佞弄权,朝纲混乱,陛下蒙奇耻大辱,为避奸贼杀戮毒手,而易名逃离京城。我二弟当今亲王,忠心护主,同行追随。他们来到山海湖城正为与我会和,相机合力,同除逆贼。凡风灵国的臣民,岂能坐视国后受辱,主君遭难。诸位是热血志士,必不致袖手旁观。”

    基准疑声道:“以凤公子于亲王殿下为证,想来是不会有假,只是此事过于重大,若无玉玺,只怕……”

    奸贼专权,玉玺自立朝以来,就在摄政王府保管,哪容得陛下沾上一指……云凤源面现愤然之色:“不过,我有更好的证据,来人,请皇后娘娘……”

    话音未落,云凤弦已是猛然一震,一颗心猛地一跳,几乎跳出咽喉。

    却见内堂之中,小丫鬟如意小心的扶出一位风华绝代的佳人,真是多日不见的古奕霖。

    他容色依旧,只是眉目之间,大见憔悴,修长的身躯虚软无力依在如意身上,倒似连自己站立,都要依靠如意的支援。这般楚楚佳人,一入内堂,便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可是他的眼睛,却只看一看,唯看一人。

    云凤弦哪里还站得住,快步向他跑去,在众人面前不好抱他,只得拉起他的手,紧紧握住,张张嘴,想要唤她的名字,竟然不出声音,只是眼睛忽然热了起来。

    古奕霖的眸子,眨也不眨的深深凝望她,四目相对,万丈红尘,生死险局,都已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了。

    云凤源的声音遥不可及的响起来:“皇上的玉玺为权臣所控,但是皇后的金印,却一直由皇后娘娘贴身保管,从不离身……”

    说话间如意已快步上前,双手捧出一方金光灿然的小印。

    云凤源端然正色,恭敬的接印在手,目光扫视众人:“哪位要上来查验。”

    论到验印,自然还是只有出身官宦之家的越胡,以及做过两朝老臣的基准有这个资格。

    两个人的神色都异常沉重,深知这一句之评断,影响会有多么大。两人轮流拿着金印看了又看,最终默默无语的双手交还给云凤源。

    云凤源笑意浅浅:“请问二位,这可是皇后的凤印。”

    基准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才道:“确是凤印无疑。”

    云凤源面带笑意,扫视众人,徐徐道:“各位也都知道,这位凤翔夫人是谁的妻子。”

    一片默然,没有人回答他,但答案已是无可置疑。

    当今皇后的丈夫,还能是二个人吗?

    基准忽的双膝一屈,扑通一声跪在云凤弦面前,连连叩,待抬起头来时,已是老泪纵横:“老臣辞官之时,陛下人在深宫,不得一见,至今已有五载,臣日日思念陛下,不想今生,竟有再睹天颜之时。”

    他说的声音哽咽,花白的胡子都颤个不停,看似十分动情。

    云凤弦却生起极度古怪的感觉……

    云凤源眼中亦有泪光闪动,拂衣也对云凤弦拜倒:“陛下。”

    云凤晴略一迟疑,望向云凤弦的目光微带讥诮,不过终究没有说什么,也拜了下去。

    李成托着宣相权立起,踏前数步,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陛下万岁。”也屈膝拜倒。

    宣相权脉门被他拉着,受他真气所制,竟是身不由己的也拜倒下来。

    他们这陆续一拜,其他人都坐不住了。

    先是堂内的仆人们纷纷下跪,手忙脚乱的磕头,皇上、万岁、陛下,叫得乱纷纷。

    后是几位将军互相看看,终究屈膝拜倒。

    这样其他人也没有办法干站着不动,虽是神色各异,终是前前后后跪了下来。

    其中有动作干净利落,万岁之声,叫得又响又亮,表情赤诚坚定,怎么看怎么像赤胆忠心热血义士的人。

    也有动作迟疑,表情沉郁,眉峰微锁,却又无可奈何之人。

    云凤弦微微皱眉,却也不说话,只是握紧古奕霖的手,脸上神色深沉的看不出悲喜,几乎不像是大家所熟悉的那个叫做云凤弦的人了。云凤弦沉默不语,云凤源却已大声道:“陛下万金之躯既在,我等必当竭尽心力,今日之会,愿做歃血之盟,无论生死祸福,不离不弃。来人,拿酒来……”他话犹未落,已有侍从双手捧上一大碗酒。

    云凤源挺身站起,把食指放在唇间用力一咬,立时流出鲜血。他滴血入碗,复又捧着整整一碗酒,一饮而尽,再抬起头时,因着酒气,脸色已是微带潮红,猛力把酒碗往地下一摔,清洗的碎裂之声,就像重重的锤子,敲击在每一个人的胸口。

    “若违此誓言,有如此碗。”他朗声立誓,目光凛然若电,环视诸人,竟如宝刀名剑,迫人生寒。

    而其他侍从们也都无声的捧了大碗的酒,敬向每一个人。

    这局面,已是被云凤源做得让人不得不应承了。

    基准一个抢过碗,大声道:“臣虽老朽,为国尽忠之事,岂敢后人。”一个噬指滴血。

    旁边的越胡也立即道:“我一家历受皇恩,圣意所向,纵死亦不敢辞。”

    他二人一搭一唱,也跟着滴血饮酒。

    李成也挺身而出,声音响亮的说:“我为朝廷命官,生死前程,自是听凭陛下旨意。”说着他抬手接过酒碗,正要破指滴血,旁边一缕劲风袭到。

    李成往后一仰,总欲避过袭击,却不料那一缕强劲指风,忽而一转,撞得他手中碗一倾,整碗美酒尽洒到地上。

    李成脸色一沉,对忽然出手的人低喝道:“你做什么?”

    那人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师兄,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们是在谋反,是在作乱。这些年来,天下太平,百姓安乐,你何苦……”

    李成哈哈大笑:“圣上便在此地,我们是奉圣意举兵,天命所在的义师,我们要杀的,才是要谋反的奸臣。师弟,你不要糊涂了。”

    山海湖城的武官、民间有名的武人、民团中的统领人物,大多是和道盟的弟子。

    这两个师兄弟,也是这里掌握兵力最多的人。

    虽说云凤源也想到过,事之时,总会有人表示不同意见,不过,实在料不到,最先对峙起来的,反而是这对师兄弟。

    他名叫官云,此时双拳互握,愤然道:“我知道忠君爱国,我也知道民为贵,君为轻的道理。摄政王和陛下的纠纷,那是朝廷里的事,自有百官去操心,我这等外省的小老百姓干涉不了。我不知道谁是忠臣,谁是奸臣,我只知道,这些年,百业昌盛,民众安乐。此时越国的人,举兵造乱,弄得人心惶惶,世道大乱,若为平定人心,保卫山海湖城而战,我虽粗莽,万死不辞。此时国难当头,不去平乱救国,却还要兴乱误民,此等无耻之事,我不屑为之。师兄,你也不要错了念头,将来后悔莫及。”

    李成神色怫然的道:“师弟,你恁也多心,今日行事,纵有些变乱杀伐,然能除权臣,定朝纲,必能还保风灵国几十年太平安乐,于国于民,又有何损。他日论功行赏,爵禄之封,岂会轻慢,纵你不图富贵,那凌烟刻像,青史留名,又岂是民间草莽所能得。何况陛下在此,我等奉旨听命,天经地义,又有何错之有。”

    官云咬咬牙,忽的望向尘右灯:“师父,你就看师兄他这般……”

    尘右灯面沉似水,漠然打断他的话,“为国家安定,百姓安乐,更是非诛杀怀有逆谋的叛臣不可,我等虽是武人,然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怎可独善其身。”

    官云面色惨然,目光扫向四周,“好,这里,有我多位师兄弟,有我平日往来相交的故人知友,我知友一句话,若还当我是朋友,若还念一点往日情分,若还心中对苍生百姓有一丝怜悯,就请和我站在一起,离开这个口口声声,天命圣意的鬼地方。”

    短暂的寂静之后,有了一点点骚动,众人之中有人神色激动,有人悄悄挪动身体,有人启唇欲语,也有人举步想向官云走过去。

    就见其中一位身着银白色盔甲的男子,一手轻扣腰间宝剑,满身的甲胄在昏黄的烛光掩映下,银白色也变作了沉郁,“此次义举纯是为国为君尽忠,诸君不愿,尽可自行其事。不过,只为防范那权臣的探子,我调了五百精锐于门外守候,绝无强迫各位之意,诸位千万不要介意。”他这般说不要介意,谁敢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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