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靖临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六岁的那一天,在一个时辰之内,他见到了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人,一个是传授他高深武艺,激他火灵之源的师傅公羊深,一个是名倾天下的杀手,实是土赫国皇族的女子惊鸿。于是她命中注定要受人摆布的命运,在那一刻生变化。

    人生的悲喜自有定数,少时把所有的快乐都挥霍一空,所以现在,就只剩下悲凉苦痛了。

    因为曾经的一切太过美好,所以即使他看穿那美好之后的残酷虚伪冰冷陷阱,却依然放不开,舍不下,抛不去,离不得。

    所以,卫靖临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性情,隐藏着自己的伸手,背着父皇卫景辰与姐姐惊鸿来往。认识云凤弦之后,他才明白人生还有另一种追求,于是他试着伸出手,想要守护很重要的事、很重要的人,无望地想要留住那必会被折断的羁绊。可是,那一夜的焚天大火,切毁掉了他从出生起,便小心翼翼保持着的东西。

    那重重的黑暗一层层压下来,连呼吸心跳都变得无比艰难。

    晕迷中的卫靖临伸出手,满空乱抓,呼吸无由地急促起来。

    惊鸿微微一皱眉,伸手握住卫靖临在虚空中无望的抓拢的手。

    “姐姐,姐姐……”那声音惊慌无助,悲凉无奈。

    惊鸿的心终于一软,轻声答道:“我在这里,不要害怕。”

    卫靖临在恍惚中醒来。这样的感觉是前世最快乐的时光吧!每回他在噩梦中醒来,每回年幼的他收到惊吓,他那无所不能的姐姐,总会守在他身边,柔声说道:“姐姐在这里,姐姐会保护你,所以,不要害怕。”

    他张开眼,有些迷茫地望着惊鸿。

    见他恢复清醒,惊鸿慢慢松开了手。

    指间的温暖转瞬冰冷,卫靖临几乎忍不住想去抓住那呵护了他许多年的温暖。他的姐姐,来到他身边,或许是为一场谋划、一番利用,但这么多年,却是真心对他好,真心守护他。宦海风云,身为三皇子的他,再无能,也一样被其它二位兄长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深宫中的种种阴谋阳谋,所有的一切杀伐险恶都被消灭于形。

    就连那一日,他私自混进使团入楚,他的姐姐,也即刻抛下炎烈国这边千头万绪的事业,万里相护,在云昱风的铁掌之中,把他救了下来。这样的姐姐饿,他却始终无法回报,为了炎烈国,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与她作对,坏她大事。到如今,即使想要守护他,却也做不到。

    惊鸿起身,转头,背对卫靖临,刻意不去看他孤寂的神色:“你去那里,是为了找我吧?”

    卫靖临声音低弱:“是。”

    “你怎么知道那里的?”

    卫靖临沉默不语。

    惊鸿也不逼问:“你有什么事?”

    卫靖临望了望那个让他安心的背影,低声说道:“我刚刚知道,其实皇上早就知道你,也知道我们的事,你……你要小心!”

    惊鸿微微一震:“他会将你如何?”

    卫靖临也是一怔,听到这么严重的消息,惊鸿关心的,却似乎只是皇上会将他如何,他心头一暖,又是一阵凄凉:“姐姐,我也知道了你的秘密,你虽喊打喊杀,何曾真的将我如何了?”

    惊鸿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打算永远这样下去吗?”

    卫靖临苦涩地道:“姐姐,现在的我还在思考这个问题,用不了多久,或许会有答案。”

    惊鸿依旧不回头,背负双手,终究叹道:“小临,这么多年,我头一回听到你的语气松动,是……是因为云凤弦吗?看样子你真的陷进去了。那我便要想,你是不是真的会铁了心,走到风灵国那一边。不过,这也好,总比你老是坚持自己母亲的遗愿,默默地呆在卫景辰的身边要好得多,至少,我出手时不会有太多的顾及。若再举棋不定,就再也不要来见我了。”

    “姐姐……”卫靖临眉头紧皱,惊鸿说的没有错,若不是他的母亲生前的叮嘱,他早就离开这个让他绝望的深宫。

    “我这是为你好。虽然我的确不能出手杀你,但我的属下对你这个敌人不会容情。你既不能站到我这一边,就别再来找我。我不是神仙,我不是每一次都能及时赶到。而且……”惊鸿声音一冷:“你的父皇今天不杀你,明天不杀你,你再这样徘徊不定,你能保证他永远不杀你?”她回,再会以来一次,注视卫靖临的眼睛:“他不是我,他是皇帝。”

    卫靖临知道,这是真心为他好的话,这样的话,卫景辰永远也不会对他说。但此刻,他却只能默然一笑,不做半点回答。明明他的心已经为了云凤弦的事情,暗中浮动……天下事,都离不开选择,但不是每一次选择,都可以让人轻松应对,轻松决定。

    惊鸿仅仅只看了卫靖临这一眼,就再不停留,转身走向房门。

    卫靖临怔怔地看惊鸿与自己的距离迅拉开,怔怔地看她拉开房门,讷讷地叫了一声:“姐姐。”

    惊鸿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地拉开门:“走出去,反手关门。”眼看着惊鸿离去,卫靖临惨然苦笑,闭上眼。

    姐姐,在你和卫景辰之间,我也许徘徊犹豫,不知如何选择。但是,在你和炎烈国之间,我能选择的,从来都只能是炎烈国。可是现在我的心竟然松动了,这个国度,在很久以前,曾经是你的,但现在,是我的,我必须守护我的国度。在炎烈国的利益之前,我没有选择。

    可是现在的卫景辰如此防我,防一个成天只会浑然度日的无能皇子,我不得不为自己考虑了。姐姐,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利用你对我的姐弟之情欺你骗你,即使是刚才,也只是要引开你。这样的你,其实根本当不了帝王,你总装作凶狠,其实你的心太软,永远不懂如何斩草除根;这样的你,永远复不了国,因为你的心还不够狠,永远学不会不择手段。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枭雄,才能成功。所以姐姐,这个事实,我知道,你其实……也知道吧,只是,你放不下,我阻不了。

    “姐姐,对不起!”

    心中莫名地一叹,她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房门之外。

    唯余这一扇门户。把一个悲凉的身影,隔绝在人世之外。隔绝了卫靖临心头惨痛的呼叫——姐姐,我来见你,是为了引开你,但也是为了,在和父皇彻底决裂之后,我真的,很想,很想,见到你。真的,有很多很多事,想要对你说,可惜的是,我一句话,也说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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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领着刚刚从地牢中逃出生天的一干人,远远逃离小园,奔行出足有半个时辰,古奕霖方才止步转身。

    “诸位,我们现在应该安全了。”

    四周响起一片称谢之声。

    “公子相救之德,本教必竭力想报。”

    “山高水长,我等永不忘公子之恩义。”

    “从今以后,公子若有什么吩咐,只需派人到本门各地分舵招呼一声便是。”

    算起来,是二回以男子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古奕霖微微一笑。他虽武功高明,究竟江湖经验不足,看不透这一干人感激笑容下,隐藏的东西,只觉这些一方之豪,无端被囚这么久,想必是满心抑郁地,但能得回自由,自然会感谢恩义。

    江湖人向来恩怨分明,受人恩义,在能力范围之内,总是要相报的。刚才他制住守牢门的一干高手,打开牢门,放出诸人时,他们曾为了出气要把被点倒的看守人全部杀死,但自己出言相劝之后,便都含恨住手,可见还是颇给他面子的。

    心念转间,古奕霖向四方一拱手:“诸位前辈都是一方之豪,能够帮到各位,也是天意巧合,他日若有窘迫之时,还望诸位能伸出援手,助我一番。”

    魔教的二长老许洁抢先道:“公子是我等的大恩人,自今以后,凡公子有命,我等无不听命相报,公子放心就是。”说着自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烟花递了过去:“公子若有需要,只需要将此物燃起,百里之内,我教弟子,见之比往驰援。”

    其他众人也一起点头,或许信物,或告暗语,或低声说明本家各地势力所在。

    古奕霖心中欢喜,一一道谢。如此一番折腾之后,众人方一一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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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洁离开诸人后,一人漫步闲游。水袖飘摇间,常人不能觉的异香,悄悄向四处弥漫。半个时辰后,一个同样妖娆的美人,迎面而来,步至身前时,笑吟吟道:“教主安然无恙,实为大喜。”

    徐洁淡淡道:“传我的话,请本教诸位长老,会合三十六部精锐教众,以最快的度赶来京城。”

    对面的美人惊声问道:“什么事,不是本教要挑战全武林吧?”

    “事关本教未来,你只管传令便是。”

    “可是。如此大事,需得诸位长老会商方可定,教主权限尚不及此,属下怎敢传……”

    “把此物传回去,告诉诸位长老,我们可以得到更多的,相信他们会认为,就算倾全教之力,也是值得的。”徐洁信手递过一本小册子。

    美人接过来也不敢多翻看,匆匆一礼,转身便快步而去。

    徐洁站立原地,轻轻一叹。想起那如魔鬼一般不可匹敌的冷情女子,那如神子一般无所不能的绝代风华男子,这位魔教教主,心中只觉一片迷茫。那么多可以改变整个武林的神功秘籍,在他看来,仿佛连草芥都不如。坐牢的这些日子里,从他身上得到的教导。使她的武功,轻易突飞猛进。为了那些东西,曾流过多少血、舍过多少命,给魔教弟子们留下多少辛酸,而那个人,就像抛废物一样抛过来。

    他让他们假做被囚。他让他们假做被救,他让他们答应古奕霖所请,他让他们调动人马,他承诺他的要求会假借古奕霖之口传递给他们。

    徐洁不知道他答应了其他人什么,但是却清楚滴记得他对自己说过的每一个字。他答应,他的心愿若得偿,便会帮助补魔教几百年来所有散失的秘籍、功法,并且帮助他们加以改良,使魔功更进一层。如果是别的人,有这样神奇的本领,对于天下武功,无所不知,出身魔教的徐洁,或许会生出歹意,想方设法把他捉到手中,逼问天下所有的武功以为己用。

    但是在风紫辉的绝世风仪面前,面对他那仿佛可以看透天下人的双眼。不但当面不敢生半点邪念,就是背后,也不敢再多想一想,这可怕的念头。那人从不威胁,也无需逼迫,他只是先一步给予,然后淡淡吩咐。

    他的给予如此之厚,让人无法不震动,让人面对他的吩咐,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拒绝或讨价还价的余地。

    徐洁轻轻叹息,如此人物,他到底还是人吗?只是,无论如何,除了依从他,徐洁想不到自己还能再做什么。她完全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却已经盲目地开始调动魔教最强大的力量。

    哪怕这件事,会让魔教丧尽精锐,哪怕那人事后反悔,更无法做丝毫质疑。只觉,在如此人物面前低头、服从,是唯一可以做的事,也是能给魔教带来最大好处的事。

    她仰头,望浩浩长天,徐徐吐出一口气。这个时候,其他人,应该也在忙着调动各自的人力、物力、财力吧!

    在世人毫无所觉的时候,大炎烈国民间黑白两道所有最大最强的势力,已经悄悄在炎烈国京城内外,集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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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鸿才进园门,就看到园中诸人,无不脸色灰败,来去匆匆。

    远远看见她,火雀已是飞奔而至,脸色张惶:“主子,关在牢里的人全被救走了。”

    惊鸿脚步一顿:“我们的人可有伤亡?”

    “并无一人伤亡。救人的只是把看守的人全部点晕,救了人就走了,别处也没有被波及。苍鹰也被偷袭点晕,取走钥匙,好在亦未受伤。”

    “知道是什么人动的手?”

    “不知道,那人武功奇高,又是出手偷袭,看守的兄弟,连来的人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就晕过去了。”火雀挥汗如雨,脸色铁青:“此人必是绝顶高手,就走这么多人,不知有何用意。”

    惊鸿懒得理他,信步而行。

    火雀愕然跟过来:“主子,大家都在等你吩咐。”

    惊鸿不以为然道:“少堆人浪费粮食不好吗?”

    火雀张口结舌:“可是,他,他们,他们将来报仇……”

    “那更好,日子不无聊了。”惊鸿几乎是以一种生平少有的懒洋洋的语气在说话。

    火雀额上大滴的冷汗落下来,几乎要倒地不起了。

    迎面处,苍鹰神色惶然,大步奔至,施礼道:“属下无能,守不住钥匙。”

    惊鸿对这位他不便再似对火雀一样随便,淡淡点点头:“也不算什么大事,不必介怀。”

    苍鹰脸色铁青:“兹事体大,我们应如何应变?是否要人派人前往追拿,或是加强各处防卫,以防报复,还请主上示下。”

    惊鸿暗自皱眉,就算他说别理这一切,这帮爱操心操到头白的人,想必也是放不下的,何必白费唇舌。

    她只是面色一冷,现出不悦之色来:“临机不能应变,还要你们做什么,该干什么?还需要我来说吗?”

    苍鹰神色一凛,肃容正色,低头道:“属下明白,请主子放心。”

    惊鸿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苍鹰做出手势,在各个地方心慌意乱团团转的若干人等,纷纷以他为中心聚拢,再没有人去打扰惊鸿了。

    惊鸿很满意。你们明白怎么办就好,我明不明白,无所谓。

    以火雀为的一干年轻子弟,满眼崇拜地盯着惊鸿的背影。

    主子太了不起了,身为女儿身的她脸色一寒的时候,多么有威势;主子的眼睛扫过来的时候,不需要多说一个字,就让人明白与其多嘴啰嗦,不如埋头苦干,尽心尽力的道理啊!主子只冷冷督促一句,就把大家所有的热情全调动起来了,为了主子的信任,无论如何,不可以让她失望啊!

    他们永远不明白,惊鸿那在人前懒得说话,总是不搭理人的所谓绝世高手的孤傲性格到底是怎么被这一班喜欢唠叨啰嗦,掉下个苹果也忧心如焚的手下给训练培养出来的。

    幻想永远是美好的,真相永远是不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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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紫辉独倚高楼,看着那一袭雪衣渐渐接近。在楼下抬头,望上来,眼神有一种令人惊心的漠然森寒。

    惊鸿没有费时间登楼,直接拔身而起,落在风紫辉身旁,却并没有正眼看他,“救人的,是古奕霖吧?”

    风紫辉没有回答。

    “我并不是傻瓜,我的属下,虽谈不上是绝顶高手,但要让他们连对手都看不清就倒下,这份身手,当世之间,屈指可数。而需要到我这里来救人,知道我这边关了什么人,甚至知道钥匙放在谁身上的人也并没有多少,要推测出真相很简单。古奕霖见到了你,救人,是你的指示。”惊鸿与他并肩楼头,望着楼下那无数残落的梅枝。

    当初她因风紫辉而动怒,致使满园梅花皆残落,而今日,她的声音里,却连一丝情绪的起伏都听不出。她的眼神淡淡望出去,没有人能看得出,眸子深处的痛楚:“古奕霖也不是碰巧赶着我不在的时候动手的,卫靖临来找我,为的,就是把我引走,对吗?”

    “对。”干净利落地回答,一丝推托逃避都没有。

    惊鸿却丝毫也不感到高兴,冷冷问道:“你就这些人,意欲何为?”

    “本来你将我困在这里,我想借他们的手,对付你,但如今,云凤弦被困在皇宫中受罪,你是炎烈王的敌人,基于你还有对付炎烈王的利用价值,对付你的计划自然要暂缓,那些人,你反正不在乎,我让古奕霖救他们一次,卖个大大的人情,将来他们的势力,总会有用得上的时候。”

    风紫辉的回答坦荡的惊人,如此的坦白,如此的平静,以至于让人很容易错识为是过分的冷酷无情。

    良久的沉默之后,竟然是惊鸿淡淡得一声笑:“我应该谢谢你,至少,你对我说了实话。”

    风紫辉冷然道:“明知骗不过,还要虚词狡辩,就是愚蠢了。”

    惊鸿遥望远方,那个方向,该是临三皇子的王府所在了吧。那个人……本来还以为,他是真的因为担心,才冒死来报信,原来……左胸的某一处隐隐作痛,她的语气却冷淡平静:“以后,别再偷偷摸摸了,不要让卫靖临也陪着做戏,很无聊。古奕霖若是想来找你,尽管来便是。我带你出来,并不是为了找个地方,把你像囚犯一样关起来。”

    风紫辉终于微微动容:“你的属下不会答应。”

    “只有他们才会蠢得依然相信,这个鬼地方还算得上什么秘密,为了掩饰,还应该随时杀人灭口,管他们答不答应,我不出手,谁能拦得住古奕霖。”

    风紫辉终于认真看她一眼,过了一会儿,才答:“好。”

    惊鸿却没有看他。自从她回来,除了在楼下望过一眼之外,就再没有正视风紫辉一眼。尽管她没有一点生气的表情,尽管她连语气都没有丝毫变化。说完了要说的话,她就不再停留,只是这一次没有再从窗口跳下去,而是转头下楼。

    脚步声单调异常,她的身影很快在楼梯口消失,而一声呼唤却响起来。

    “风紫辉!”

    风紫辉望望空无一人的楼梯口。冷然的眼眸,终于有了点复杂的光芒:“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不要去逼卫靖临。他一生都在两难中,在我与卫景辰之间为难。现在,要在我与云凤弦之间为难,在皇帝与云凤弦之间为难。他为云凤弦骗我一两次没有事,骗卫景辰不行,那个皇帝,没有这么好的容人之量。”依旧是平板的语气,仿佛不带任何情感。

    风紫辉也淡淡回应:“云凤弦也同样不会希望,她的朋友因为她而为难受苦。”

    惊鸿再也不说话,本已停顿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风紫辉依旧临窗凭栏,静静地看着惊鸿自小楼步出,步步远去,静静地看着,青石地面,一块块破碎裂开,静静地看着惊鸿一路出园,所经之处,梅树一颗颗无声地折断,倒下,凭空分做整齐的数截。

    是什么样的痛苦和愤怒,让她全身剑气充盈至此,所过之处,万物俱灭。

    亲耳听他如此冷漠的谋算计划、杀戮利用,惊鸿甚至不曾怒目看他一眼。不曾碰他一根手指。

    明知卫靖临把她的姐弟之情,利用到了极致,在最后一刻,仍在偏她。她所说的,依然是如果可以,不要太为难卫靖临。尽管她的内息,足以摧毁一切,但在他身边之时,却极力压抑到最后。

    这世上,有一种人,外秒冷得像冰雪,内心软得似棉花。他们的心不容人进入,可一旦认定了某些人,那么,即使被背叛、被欺骗、被伤害、被利用。也依然……不悔不变。

    风紫辉低头,看他自己那注定在这大炎烈国都,掀起风雨的双手,慢慢牵动唇角,慢慢地说道:“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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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翔公子全身,左手烧伤颇重,再加体质虚弱,所以才会长久昏迷。在醒来以后,有诸位太医及时治疗,假以时日,应无大碍。”

    “凤翔公子数日来,伤势痊愈顺利。”

    “凤夫人数日来,寸步不离凤翔公子身旁。”

    “自凤夫人从三皇子府中搬来,云居新的下人,公子夫妇绝不亲近,每日都把所有人赶得远远,除了送上饭菜以及必要的打扫时间,根本不容人靠近房间。”

    “凤翔公子睡觉一定要明烛高烧,满屋光亮。有一次房内烛火烧完,不及换新,凤翔公子竟惊叫着满头大汗从床上坐起来。”

    “无论何时何地,凤翔公子总会握紧凤夫人的手,不肯松开。”

    “婧仪公主几日来,一步也不曾出过暖殿。”

    “临三殿下吩咐新到云居的一干宫人,尽心照顾凤翔公子。凡事凤翔公子与夫人说过好的东西,临三殿下无不命人送往云居。就连凤翔公子夸过苏碧凝之舞,临三殿下也命人每隔个两日,便请苏碧凝道云居献舞一场。临三殿下还说,凤翔公子背国离乡十分寂寞,又刚受折磨,需得好生安慰相待,只是殿下自己一次也没去过云居。”

    “凤翔公子夫妇也没有对其他人说过临三殿下一个字,他送去的饮食、美酒,他们虽没有多大胃口,还是一一品尝,他下令来为他们献的歌舞,他们虽看来并无心思观赏,但也没有拒绝,可就是一次也没对人提起过临三殿下,据偷听所得,就连他们夫妇彼此私语,也没有说道临三殿下。”

    恭敬而平板的禀报声此起彼伏,黑暗中的人一个也看不清面容,只有语音才能清晰地存在于这个世间。

    卫景辰静静地听,淡淡地笑。纵然脱出困局,曾经受过的伤,也不可能轻易抹去,纵然在疯狂之际得到救赎,心中的阴影既已浮出来,又怎么会消失。纵然不肯相见,既定的局面,又如何还会更改。

    “燕将军已接到风灵使臣,两日内便会到达京城。”“只是……公主病得很重。”

    卫景辰在黑暗中沉默不语。

    谁能想得到呢,卫婧仪一个旁观者,却比云凤弦那个受尽折磨的当事人病得更重,几日来一直昏昏沉沉,呓语不绝。宫中的太医派出一个又一个,御药房的药随便搬,却始终没有明显的好转。

    “太医们都看过,病情绝无虚假。”禀报的声音也带点迟疑,带些不解。

    亲眼见烈火之中,她的三哥与云凤弦无奈,痛楚的相救相护,她的忧急伤痛、悲凉无奈都强行压抑在心中,回去之后,种种痛楚一起爆在她本已虚弱的伤病身体里,就算要掉她的性命,也不算太稀奇的事。

    卫景辰蹙眉,淡淡道:“你们退下吧!”

    黑暗传来几声闷响,似是膝盖与地板很用力接触的声音,然后,是轻捷至几近无声的脚步,渐渐远去。

    只有在身旁再无一个闲人时,卫景辰才可以出一声轻若无闻的叹息。

    “皇上,吴太医求见。”殿外,王总管阴柔的通报声传来。不可察的默然转瞬冰消雪散,卫景辰的声音冷静沉定:“传!”

    在微弱的烛光下,一身医官服饰的苍颜老者从容而入,恭敬施礼之后方道:“托皇上洪福,凤翔公子身上的毒,下管与众同僚多日细研之后,终于研究出解毒药物了。”说着双手奉上药瓶。

    “呈上来。”

    接过吴太医低着头,奉近的药瓶,卫景辰只是随意地看了看:“可有把握?”

    “需当在凤翔公子毒时试用,方能确定是否解药。不过,我等医官确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卫景辰微微一笑:“那云凤弦总笑宫中太医无能,却不知,凡我炎烈宫之中的医官,皆有一番真本领,尤其是你吴太医,入宫效力虽仅半年,但一身医道之高,只怕比那名满天下的神医尚高明三分。”

    灯光下,吴太医恭顺地低下头:“谢皇上夸奖。”

    “你为炎烈立的功,朕心中皆有数,必不致亏待你就是。”卫景辰淡淡地道。“而且……”他语气一顿,伸手招了招。

    吴太医略一迟疑,方小心而恭敬地上前,低低地弯下腰。

    卫景辰附在他耳边,声音微不可闻地说了些什么。

    吴太医全身一颤,猛然抬头,带着满脸惊色,看着在幽幽灯光摇曳下,脸色时明时暗的卫景辰。

    良久,他终于施礼回复:“臣领旨。”

    退出殿宇,取得诏令,吴太医连太医院都没回,便直往宫门而去。穿廊越湖,步宫过园,走过皇宫数处宫径大道,眼见拱门已在远处,却见宫门前有个身姿无比动人的女子正在检验腰牌,吴太医不觉有些惊奇。

    夜晚皇宫出人的人本来就少之又少,更何况还是一个女子。那女子衣饰并无命妇的全套华贵装束,也不是一般宫人的打扮,纵是远远一见,也觉清逸柔美,叫人只遥遥见到一个身影,就觉无限向往起来。

    吴太医徐步走近,眼神却不知不觉牢牢凝在那女子身上,终于心神一动,记了起来,在某次宫中大庆时,他坐在角落的末席中,见过她一舞绝世的身姿。宫廷歌舞供奉一人——苏碧凝。既想起她的身份,那这一切就有合理解释了。临三殿下下令,凤翔公子夫妇喜欢的东西,一概送入云居。

    云凤弦曾赞过苏碧凝之舞,所以每隔两日,她都会入宫献舞。自从被关黑屋之后,云凤弦常常整夜不能合眼,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公宫中最好的酒菜被送进云居,最好的乐工和歌舞也常在云居彻夜响起。

    想必是夜深人静,歌舞散尽,她要回去了。每隔两日入宫为一个来历不明的风灵国人献艺,有时半夜就要去歌舞,这对从来受尽宠爱容让的苏碧凝,可算是异常辛苦的事了。难得她到现在,还没有一句怨言,可见临三殿下的面子不小。

    吴太医一边想着,一边徐徐步近宫门,那前方的苏碧凝已经验完腰牌,径自出宫,上了宫门外的小轿。吴太医前往宫门出示诏令腰牌,眼睛却还不自觉望向苏碧凝的背影,看守宫门的侍卫们,也只草草验看,注意力依旧集中在往外走的苏碧凝身上。

    真正的美人,无论出现在什么地方都可以自然低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直到苏碧凝无限美好的身影,没入小轿之中,在场的男人们,才有些遗憾的收回目光。

    卷四暗魂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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