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依旧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她的背仍然挺得很直,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刃般锋芒毕显。可不知为什么,严恕宽一眼望来,竟凭空生起一股凄凉之意。然而,就在这一退疑之间,惊鸿已冷冷道:“除她之外,所有人出去。”

    众人都是一怔。

    然而,惊鸿绝不是个耐性好,愿意等的主。

    抬手扬之处,凌厉的剑风已起。

    云凤弦忽然间就只觉天旋地转,风声呼啸,隐约还有什么咚咚之声连响。强烈的劲风,令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颈间猛然受力,身不由己,向后飞退,然后“砰”的一声,被人凌空半钉在墙上。

    云凤弦晃晃脑袋,好不容易才让晕乎乎的眼睛有了焦距,只见好好一个院落,已是一片狼藉,平白倒了好几颗大树,古奕霖等人也已经躺在地上,不闻声息了。

    她倒并不担心大家的性命安全,只是暗暗咂舌。唉,别看惊鸿长得一逼弱柳扶风的样子,这脾气起来,从来没有人当她是个女人……呃,破坏力是不是也大惊人了一点点。

    惊鸿一只手掐着云凤弦的脖子,把她双脚离地按在墙上,眼神犹若利箭,狠狠刺来:“你弄这一番玄虚,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凤弦费尽的吞了吞口水,勉强地道:“没什么,我只不过是想要证明一下下……其实你和我,都不是什么当皇帝的料……”她话音未落,只觉咽喉猛然受力,再也无法呼吸,更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云凤弦痛苦得想要抬手拼命扯开那只如同铁铸的手,却觉连举起双手的力气已在瞬息间失去。

    惊鸿面无表情,只冷冷看着云凤弦在他手中无力的挣扎,直到因为呼吸困难,云凤弦的脸已经慢慢变成乌紫色,眼看着她最后一点气息,就要在手中断绝,终于慢慢地放开了手。

    云凤弦扑通一声跌到地上,猛力地喘气,用力地咳嗽,好半天才道:“不能当个好皇帝有什么可烦的,你看我,为了国家,为了天下,为了万民,做出了多么伟大的牺牲啊,把什么麻烦事都扔给小叔,我自去逍遥自在,不知道多快活,你也该向我学学,才不至于天天板着一张臭脸,好像面部肌肉全部瘫痪一样……”

    “对,学你让别人捉小鸡一样捉回去,用来威胁你的国家。”惊鸿冷冷道。

    云凤弦咳嗽一声,“纯属意外,纯属意外,哈!”她慢慢爬起来,看看惊鸿不耐烦的表情,只笑笑道:“其实我们都知道,以你的武功,是不可能会和我决斗比武功的,这对我不公平,若是比胡说八道、撒谎耍赖、学狗叫、玩游戏……”

    在惊鸿的脸色变绿之前,云凤弦及时住口,笑道:“那又对你不公平了,要不,咱们来个完完全全公平的,全凭运气决定一切如何……”

    她笑嘻嘻从怀中掏出一枚铜板,让它在指背上翻转不休,笑道:“猜铜板如何?”

    惊鸿再也按捺不住,眸中杀意毕露:“你可以继续胡说八道下去,恕我没空奉陪了。”

    云凤弦微微一笑,复又轻轻一叹:“既然这样……”她指尖轻弹,那小小铜板刚刚飞起,在空中转了一圈,无巧不巧,正落入那只大鼎内。

    云凤弦这才气定神闲地笑道:“我们就比捞铜板,如何?”

    惊鸿终于微微动容,目光望向那滚油沸腾的大鼎,再看看云凤弦,眸中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怀疑不信。

    云凤弦挑挑眉头,无奈地笑了笑,“我不至于如此没信用吧?”她慢慢走到大鼎旁边,看看满鼎的滚油,倒吞了七八口唾沫,脸色开始青。

    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惊鸿那鄙夷的眼神,闭上眼睛再次给自己鼓了鼓劲。

    惊鸿见多她装腔作势的样子,还真不信她云凤弦真敢把手往滚油里伸,冷淡地扫了她一眼,暗中后悔自己不知道了什么疯,跑这来陪这无聊人浪费时间。正欲自行离去,耳中忽闻滋滋之声大响,一股焦臭气息扑鼻而来。他愕然转身,竟看到云凤弦真的已经一手探入了油锅之中。

    那活生生的血肉肢体就这般在油锅中搜索动弹,右手的袖子已经全化做焦黑的薄片散落在锅中,转瞬便已无形无迹。

    云凤弦面容扭曲,额上青筋迸出,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大滴大滴地迸出来,左手死死握着拳头,拼力地按在右胳膊上,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她很努力地想要压制自己的惨叫,以至于牙齿把嘴唇都几乎咬烂了。

    就连惊鸿都不觉面露惊色,上前两步,却又即时止住,目光死死盯在云凤弦身上,久久不能移动。

    云凤弦忽低低闷哼一声,跌跌撞撞往后退,一脚踩空,跌倒在地,已经从油锅中拿出来的整只手臂,完全是焦黑一片,一块铜板就在她僵木的手掌中掉下来。她大口吸气,努力喘气,拼命让语气平静,却还是声音颤抖:“现在,轮到你了。”

    惊鸿望着她,语带惊异地道:“你是不是疯了,你还记不记得你是皇帝?”

    “我只记得,风紫辉是我最重要的人。”云凤弦面无人色道:“而我,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可以从你手中把人救出来。你太强了,强得出正常人的想象和理解,用武力无法压倒你,而用计谋……”她苦笑一声:“对你这种高手来说,任何阴谋暗算诡计,都只是白出丑给你看罢了。”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云凤弦这番话,用的是极懊恼、极沉重、极无奈的语气,却又在无形中大大捧了惊鸿。惊鸿那冰雪般的脸色,果然渐渐缓和了些。

    云凤弦因为痛苦而不可抑制地颤抖着:“所谓的决斗要求,不过是赌你的君子气概、丈夫风范,赌你不会仗着武功来欺凌弱者罢了。但若不比武功又如何?你虽性格高华,却也不是易欺的蠢人,若没有相对公平公正的方式,你根本不会接受,我没有别的办法……”她的脸色越来越白,让人怀疑,他随时会晕厥过去:“我用这种方法,不管对你,还是对我,都是公平的。我们只是应当让对方知道,我们可以为风紫辉,做到哪一种地步。对于风紫辉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谁的武功更好,而是谁的诚意更大,对不对?”

    她的语气无限诚恳,心中不断地再腹诽,可千万别告诉我,武功高的人,在油锅里打个来回也可以不破半点油皮。再说,惊鸿那么理性的人,应该不至于陪我玩这种自残游戏吧!

    云凤弦看到惊鸿冰冷的眼睛,如霜雪一般望过来,心中莫名地一凉一冷之后,眼前,就再也不见她的影子了。

    云凤弦怔了怔,叫了声:“喂……“空空寂寂的天与地,除了她,所有人都被莫名其妙地震晕过去。

    她呆了呆,才又感觉到右手可怕的烫伤和痛楚,这才惊觉奇痛入骨,现在又没有别人在,不必再装腔作势硬撑英雄好汉,立刻长声惨叫,毫无气质地在地上打滚。

    回到自家的小园里,惊鸿一眼看到的就是风紫辉安然立于骄阳之下的身影。他的眼神明澈纯净,却分明有着不可动摇的执着。

    而他,在自己面前,很明显,连一丝掩饰这种关切的意思都没有,只可惜关切的对象,不是自己。

    惊鸿自嘲般微微一笑,凝眸深深望了风紫辉一眼,淡淡道:“你回去吧!”这样轻淡的语气,仿佛只是随手弃下一缕轻尘,而不是好赌曾经为之付出过无数心力,即使结仇满天下,即使与所有下属生出隔阂也不能放手的人。

    就连风紫辉这样冷淡的样子,眼神也微微一动,凝目望来。他依然没有说话、没有问,但这样的姿态、这样的神情,便是一种等待,等待她解说,这一场所谓的决斗到底如何终局,她最后的变化又是因何而来。

    对风紫辉来说,便是这样一种等待解释的姿态,都已是无比难得。

    然而惊鸿什么也不说,只静静向风紫辉走去,然后毫不停留地与他擦身而过时,方道:“我已让火雀在外面等着,由他为你指路,把你带到风灵皇帝的行宫附近。”

    她继续向前走去,冰冷的语气、冰冷的步伐、冰冷的背影,那一身寂寞,冷入人心。

    然后,风紫辉便没有再等待,举步向前走去,步到小径尽头,步出院门,穿过一重重门户,离开这座曾软禁他很久很久的园林。他的步伐没有半点停顿,也不会有丝毫退疑和留恋,正如同那站在孤园之中,仰面望浩浩苍宇的女子,从头到尾,不曾回头,多望他渐行渐远的身影一眼。

    园中的其他人,静默地旁观这一切。

    那个风华绝代的男子是个妖孽,是个祸胎,他让他们的主子行止失据,他让他们的主子结仇于天下,巴不得他死,恨不得他走,却谁也料不到,主子的主意,改得这样彻底决绝,那人走得,这般轻描淡写。

    谁也不曾留恋于谁,谁也不曾说一句珍重、道一声别,仿佛从来只是陌路。谁也不想说话,谁也不知道该有何举动,人们只是沉默地遍布于庄中各个角落,无声地注视着一个风华天下的男子安静地一步步走出他们的世界。天地广大,又似乎只余那清宁的脚步声,清晰地敲响在每一个人心间。

    惊鸿一直背负双手,孤独地站在小园的一角,沉默地静立着,不回头、不开口。她只是抬头看着天上如此广阔的天地……耳边有淡淡清风,树叶轻轻摇曳,还有那不紧不慢的步伐,不觉迅疾,亦不显退滞,那个人,永远都这么冷静理智、冷漠从容,谁能相信,他选择的人,竟是那样一个混蛋。

    只是,这世上,也只有那个混蛋敢于当着他的面说:“其实你和我,都不是什么当皇帝的料……”

    惊鸿忽然轻轻微笑起来,是啊,她当然不是当皇帝的料,她比谁都清楚,她身边的人,又有谁看不出来,只是没有人敢说,没有人能说,没有人愿意说罢了。

    “我虽然知道,哪个答案是对的,却也未必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她慢慢袖起双手,是啊,正确的事,不一定是该做的事。可有的时候,纵然明知是错误的事,却也不能不做。

    这么多年,起点为何她已经记不清了,终点却还遥不可及。生命中所有的美好,一一消逝而去,身边只剩下呼啸的寒风、空寂的天地,终竟是……终竟意难平!

    脚步声已杳不可闻,惊鸿不必回头,灵识知觉便能一直锁定在风紫辉身上,随着他出园,随着他远去,清晰地在长街里,无数的脚步、呼吸、言语、呼喝中,辨别他的去向和踪迹。然而……即使是以她的武功,力也终有穷尽时,那仅存的声音终究也渐渐微弱而消逝。

    惊鸿她低下头,慢慢伸开一向只懂得握剑的手掌,在阳光中徐徐握紧。既已不能回头,不愿回头,又何必牵挂,何须回头。

    人生于世,有的时候,纵然明知握住的必是虚空,却终是不能不尝试去伸手、去握拳,去期盼拥有什么。

    “带上几个人,快些跟过去,沿路保护他,直到行宫前为止。”惊鸿语气淡淡,看似漫不经心地吩咐一句。

    风紫辉这个人,即使失去武功,也很强大。卫景辰对这里的监视从没有放松过,他绝不会愿意,风灵皇帝的身边,重新得回这么一个莫测高深的帮手。但只要能护着风紫辉到了云凤弦身边,以如今炎烈和风灵两国的关系,卫景辰就算再不甘心,也不好再对风紫辉出手了。

    其实也不需要怎么护着,只要派出人去,摆出坚决保护风紫辉到底的决心,卫景辰就该知道,想要制造一场,所有人都知道,却没有证据能证明是他指使的暗杀或绑架,就等于是和他惊鸿正面翻脸了。

    卫景辰,从来都是一个最懂取舍,最能衡量轻重之人。

    淡淡交待完这句话,惊鸿便径自往自己的居所而去。

    “好痛好痛,我说,你们轻点啊!”云凤弦的哀嚎惨叫,丝毫也不能引起众人的同情心,正小心地给她手臂上药的古奕霖,都有意无意地加重手脚,痛得云凤弦倒吸冷气。

    “这会子知道痛了,昨天拍着胸膛担保没事的时候想什么去了?”

    云凤弦痛得眼睛、鼻子一起酸,气呼呼地道:“没想到把整个手臂往热油里放之后,是这样的滋味啊!!!”

    严恕宽忍不住开口说道:“陛下出京之前,不是特意命宫中最好的巧匠制出了这么一个惟妙惟肖,若不用手细摸,绝对看不出来的假手套吗?那可真是天衣无缝,最难得不怕水淹、不惧火烧,甚至连刀剑斗砍不破,也有极强隔热作用。而且你在套上套子之前,在手臂上也涂了厚厚一层防烫药膏,就算油锅温度奇高,也不至于重伤致残的。”

    云凤弦郁闷极了,她怎么会鬼迷心窍的想出这样的馊主意,紫辉啊紫辉,我为你的牺牲可算不上小呢~!“喂,各位,容我提醒你们,那可是百分之百,绝无花假的热油啊。我这可是血肉之躯,活生生的手,在油锅里打个转再出来,唉,你们知道,这是什么罪吗……”

    云凤弦想到刚才在热锅里捞钱的经历,现在仍是忍不住打寒战,那种奇烫奇痛,让她刹那之间,原谅了在严刑下屈服的叛徒,这可真不是人受的罪啊!

    看看云凤弦那虽有明显烫伤,但只要好好照料,有一定时间恢复,一定可以复元如初的手臂,一干人等非常缺乏同情心地往上翻白眼。

    莫火离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和自家的陛下多多沟通、常常相处,应该让她多在军中,看看重伤将士们的生活。

    那些溃烂的伤口,露出来的白森森的骨肉,那些被在临时充当病床的门板上,由其他军士拎着大斧,对准已无可救药的肢体,不加任何麻药地挥斧劈下,这都是常有的事,相信如果对此有深入的了解,风灵国的皇帝一定会对男子汉、坚强、痛楚,这一类的词有全新的体会。

    心里转了转邪恶的念头,莫火离忽又很好笑地摇了摇头。唉,从什么时候开始,正直的、恭谨的、从不失礼的自己变得这么狠毒了。

    目光扫视了一番身边这一干完全不把皇帝当回事的人,他暗暗叹气,环境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议啊!

    古奕霖一边为云凤弦上药,一边问:“我记得那只假手是你最早吩咐宫中巧匠研制的宝贝,难道当初你就料到了今日?”

    云凤弦笑道:“我要有这么神就好了。那东西和铸好了手印的金子一样,都是用来冒充绝顶高手的。本想着哪回要是遇上利害人物,我就拿着架子说,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武斗多不雅,还是文比吧!再用那假手往什么热水啊,火锅啊,毒砂里穿穿插插一番,然后让对方照样来一回,人家看我这么厉害,心里一怯,自然就要退避三舍了。”

    众人闻言,暗自摇头,也只有这位主,可以轻易把全国的财势、力量、巧匠,集中在一起,随心所欲,才能照她的想法,造出一堆古古怪怪,却非常有奇效的东西来。

    古奕霖横了云凤弦一眼,“你有恃无恐,自然敢往油锅里伸手捞铜钱,人家就算是天下一高手,也不能这么陪你胡闹。”

    众皆暗自点头,很明显,在风灵国现任皇帝心中,“公平决斗”这四个字只对比他本事弱的人才有意义。云凤弦很郁闷地用没受伤的手抓抓头,唉,为什么天才总是这么寂寞呢?“你们还没看出来吗?她现在的情况,根本已经不可能让风紫辉继续留在她的身边了啊。”

    众人再次摇头,以期待的眼神望来。

    云凤弦叹气:“我问你们,如果有一个外冷心热的女人,眼看要面对生死难关,随时会九死一生,并且无法保护自己喜欢的人,她会不会想办法为喜欢的人,做一个最好的安排,希望他可以得到保护?”

    古奕霖低低惊呼:“她,有难?”

    几个人皆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云凤弦笑而挑眉,惊鸿那种人,很容易就会让别人心中对她留下无敌铁金刚的印象,总以为这种人又金刚不坏身,却常常忘记,她也不过是血肉之躯罢了。

    “卫景辰狠下心,拿卫靖临的性命冒险,为的就是打破惊鸿那神一般无敌的力量。炎烈皇帝当时没派人出面狙杀,是对卫靖临仍有不忍之心,但惊鸿既已实力大减,他怎么会坐等时机过去,让惊鸿恢复正常的水准呢!如果我所料不差,在近日之内,卫景辰必然有所动作。而惊鸿……”

    云凤弦微微叹息:“惊鸿应该不是笨蛋,自然也能料到这一点,但仅凭一夫之勇,是断不能定一国的。当初借场一战,若非小叔不肯易服混入人群逃走,她也未必恩能够有那么威风。更何况是卫景辰这只阴谋的狐狸。”

    云凤弦每回想到她被卫景辰硬逼着黄袍加身,嬉皮笑脸的去接待那群只会谈风景的贵族,就开始脑袋痛。

    严恕宽点点头,语气略显黯然:“不错,据风灵国密报所知,炎烈宫中无数陷阱机关,任何一个太监、宫女都有可能是高手。除了宫中主子,所有执事人员,都只能在自己权限范围内活动,若有人随意乱走,管事可当即击杀。而卫景辰的行踪无人可以掌握,就连他自己的贴身太监事先也不知道,甚至有过一衣三迁宫之事……”

    莫火离微微叹息:“做为一国之君,他这些年来,过得想必也极不舒坦,对惊鸿自是恨之入骨,不除不能安枕。”

    云凤弦微笑着说:“卫景辰要杀惊鸿,她也要干掉卫景辰。只是现在惊鸿状况不佳,不管是她自己主动出击,还是坐待卫景辰行动,都必有极大的危险。她万一失败,就再也保不住身边任何一个人了,而没有了武功的风紫辉……”

    云凤弦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也不知道是因为手疼还是因为得意,不免有些呲牙咧嘴:“如果她还像以前那样把风紫辉当成一个对手,这时候自顾不暇,自然就懒得为风紫辉考虑了,她还暗中喜欢上风紫辉,自然就会想到,万一她死后,一个没有武功,却风华无双的绝世美人,落到炎烈人手中,会有什么下场呢?如今,我让她明白,为了保护风紫辉,我是真的敢于舍出性命,有这么好的台阶,她可以不伤面子地把风紫辉还回来,你们认为,她还会拒绝吗?”

    她语不惊人死不休地一口气说完,然后停顿了顿,等了一会儿都没有得到什么反应,云凤弦不觉很是郁闷:“我知道我这么聪明、这么能干、这么运筹帷幄、这么明见万里,让你们太过震惊、太过佩服,所以一下子顾不上鼓掌叫好,不过没关系,我不介意多等一会儿的。”

    众皆绝倒,严恕宽皱眉做欲呕状,就连一向淳厚的莫火离都有想猛踹云凤弦几脚的冲动,并因为意识到这一点而在心中哀叹,从什么时候开始,君臣之分、礼仪之规,他竟忘得一干二净了,他那素来谨慎守礼,知所进退的自傲哪里去了。

    当初在明月关中,自己与这人相处还是十分正常,完全可以入选名君忠臣佳话轶事的。难道这样古怪了,是环境对人的影响真的太大,还是眼前这位主子,实在让人无法生出丝毫敬佩?

    他苦笑着摇摇头,抬眸处看到身旁的严恕宽正望着云凤弦,眼露凶光。这样肆意地把凶狠之意毫不掩饰地张扬出来,与他往日里的阴沉冷郁,不动声色,实不可同日而语,心中正自一动,忽听得云凤弦又是一叠声地惨叫。

    “啊……啊……哎哟……好痛……好痛……”

    古奕霖低低惊叫一声,脸带歉意,却分明让每一个人看得出那歉意有多么虚伪。他也不看云凤弦霎时间痛得白的脸,漫不经心地道:“不好意思,上药的时候,手重了。”

    看到母仪天下,温柔的皇后娘娘对皇上的体贴关爱之举,莫火离先是一怔,却又在看到云凤弦那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样子后,忍不住纵声长笑。

    眼望处,古奕霖含笑若百花盛放,便是素少言笑的严恕宽,眼中都有了愉悦,再看看悻悻然探着受伤的手,一脸委屈样的云凤弦,莫火离忽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前所未有的轻快。

    变了就变了吧,这样的主子,气她恼她想要踹她骂她,又有何妨。既可有这样的皇帝,为什么不可以有他们这样的臣下呢!

    转过街角,火雀伸手一指远远长街尽头的华丽宫宇,冷冷说:“你自己过去吧!”随便交待一句,便转身离去。

    风紫辉静静凝望那门前站满护卫的行宫大门,漫然举步前行,走近之后,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与护卫领聊了几句,便慢慢走过了拥护的人墙。朝着主厅的方向走了几步,便听到一阵熟悉的喧闹声。

    痛得直咧嘴的云凤弦,正在小声的让古奕霖轻点,两位臣子捂嘴大笑……“看来我不在的日子,你们都过得十分快活啊!”

    原来抱着头缩成一团的云凤弦,也慢慢地挺直腰,站起来,静静地望着前方。

    原本笑得云淡风轻的古奕霖,脸上忽然露出激动之色,轻轻唤一声:“紫辉。”顾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严恕宽和莫火离都是同时一震。

    那人就那般站在夕阳之下,四周的景物都变成了没有存在感的灰黑色。仿佛天上地下,便也只得见此一人。

    莫火离忽然觉得呼吸急促起来,这般人物,这般人物,以玉为骨,以雪为神,以月为心,以夜为眸,以冰霜为风神。

    严恕宽的目光也无法从风紫辉身上移开,荣耀秋菊,华茂春松,自识字以来,所读过的无数诗篇、无数文字,竟没有一句一字,可以用来形容这样的风华神韵。怪不得每一个人都对他念念不忘,怪不得每一个人一天要念叨他几十遍,听得人耳朵痒,怪不得……每一个人都看着风紫辉,然而风紫辉却只看着云凤弦。原以为这个混蛋,看到自己,会大叫大跳,会手舞足蹈,会跑过来大声表功,或着会哭丧着脸冲过来一个劲诉苦,然而,那家伙,竟然只是站在那里,像块木头一样呆。

    相比其他人的激动,他倒是显得最为镇定了。

    风紫辉不知自己唇边忽然泛起一丝几乎微不可查的笑意,他静而无声地走向云凤弦。

    在漫长的分离岁月中,云凤弦也曾无数次设想过,自己和风紫辉重逢时的情景,她也以为自己会抓住他,拼命诉说分离的岁月,拼命讲述思念的情怀,拼命表功,说明自己如何为救他而竭尽心力。

    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云凤弦真的以为,这几乎是幻觉,真正抬眼看到那个面容时,她想要冲向他,却觉,忽然间,失去了行动的力量。

    她只能怔怔站在那里,看着风紫辉,一步步走来。

    她望着他,一步步行来。所有的秘密可以与他共享,所有的心事可以向他倾诉,所有不能为人知的情绪可以对他;她望着他慢步走来,每一段相濡以沫、笑语旅途画面开始重放。

    天崩地裂,万事可托此人;沧海横流,百劫可信此人;大好头颅,无妨可付此人;茫茫大虚,红尘唯此一人。

    云凤弦抬头,微笑,面对已经来到面前的风紫辉,原本以为会有千言万语想要说,然而,她依然只是淡淡笑笑:“欢迎回来。”在下一刻,她拥抱他,拥抱她喜欢的男子。

    分离的日子,有多长,仿佛漫无尽头;有多短,行出山海湖城时,他的眉眼、他的神容、他最后的话语,仿佛还在眼前耳边。面对的敌人有那么多、那么强,而自己拥有的力量却如此微薄,曾经以为,得回他的希望渺然微薄,却终是不敢放弃、不甘放弃,到今,他终于回来了,却还让自己以为这一切,极可能只是一场幻梦。

    风紫辉的神情依旧平静无波,被云凤弦这样抱住,他既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回抱他,只是淡淡道:“白痴。”

    古奕霖静静站在原地,望着云凤弦。她永远不会知道,当她拥抱风紫辉的时候,他们之间,就自成了一个世界,就是他也不愿介入。

    他知道,云凤弦是深爱他的,然而,云凤弦于风紫辉之间,永远有着没有人能相比的默契。他们之间有一个秘密,也许永远不会对任何人说,但他可以感觉得到。

    看到风紫辉,他是真心地高兴,然而……然而……真的可以不介意吗?

    他垂掩去眉宇间一瞬的黯然,然后抬头,满眼的欢喜笑虐:“云凤弦,你的手不痛了吗?”

    云凤弦一怔,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整只右臂都被烫伤了,这么用力一抱人……“啊……”惨叫声中,云凤弦猛然松手,左手抱着右手,在原地直跳三丈高。

    风紫辉一伸手,就把他按住,另一只手拂开他的右袖子,眉毛微微一扬,这么重的烫伤,这个混蛋,竟直到现在,才感觉到痛。

    “怎么伤的?”

    冷漠的语气里听不出关怀,却让云凤弦不觉瑟缩了一下,不敢把自己往油锅里伸手捞铜钱的蠢事说出来。

    严恕宽轻咳一声,把云凤弦所做所为说了一清二楚。

    然而,风紫辉的眼神依旧无喜无怒,更谈不上感动,只冷漠地重复骂了一声:“白痴。”

    云凤弦郁闷得就快蹲一边划圈圈去了,风紫辉却已轻快地报出几种药名。

    严恕宽怔了一下,古奕霖微微一笑,道:“这应该是治烫伤最好的药,有劳严大人了。”云凤弦的脸皮早就厚若城墙,听了也不介意,反摸摸鼻子,笑嘻嘻对风紫辉道:“就算我是个白痴,应该也是你很喜欢的那种吧!”

    就连风紫辉都有哭笑不得的感受,也不再理她胡闹,转眸目光淡淡扫过大堂里的人,在古奕霖的脸上微微一凝,顿住了。

    这时云凤弦也看到了古奕霖的表情,心中立时想到一事,当即伸手一拉风紫辉:“什么也别说了,先进来,有件事我一点法子都没有,你得立刻帮我解释清楚。”

    风紫辉自是知道,回到这家伙身边就别指望安生,略略挑挑眉头,便也不出一声地任云凤弦把他直接拉进行宫去了。

    厚着脸皮把微笑的莫火离支开之后,再东张西望一番,确认各处都有年丰带来的人守着,断无被偷听之虑,云凤弦这才把门牢牢关紧。

    在古奕霖有些不安的眼神中,云凤弦干笑两声,把风紫辉拉得贴身过来,凑在他的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说了一通。

    风紫辉微微冷笑,一直以来,所有的疑团,所有让他感觉不能理解的事,似乎在一瞬间有了合理的原因,原来,他唯一没有料想到的竟是……他淡淡抬眉:“这么简单的事情,你还要我来处理吗?”

    “简单!”云凤弦抽了抽嘴角。

    风紫辉淡淡看她一眼,眼中的不屑让云凤弦有种想吐血的感觉。

    眼看着风紫辉似乎没打算就她的男男关系问题做什么更深一步的解释,云凤弦急得一把扯住他,再不肯放手:“我不管,事情因你而起,你得给我解决了,要不然,我可不饶你……”

    见他这等气急败坏,连古奕霖都不便再旁观了,轻声道:“云凤弦,你不要胡闹了,不论风紫辉是什么,对你我来说,都是最重要的人。”风紫辉似笑非笑:“没想到她倒是真会这样做,可是你知道的,那个白痴……,罢了,是男宠又如何,相信经过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你已经有心里准备了,不是吗?”风紫辉只望定古奕霖,目中忽现神芒,灿亮惊魂,话犹未落,他再不看古奕霖的表情,转身拉开房门,就大步出去。云凤弦看了若有所思的古奕霖一眼,知道自己需要给他时间去消化下风紫辉的话语,看着前方渐行渐远的身影,她立即跟上去。她可是好久都没有看到风紫辉了,有好多事情都得与他好好商量一翻,严恕宽却适时走进了内园,大声道:“陛下,有客来访。”

    云凤弦很郁闷地咬牙切齿:“我才安生几天,怎么又有上门的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严恕宽懒得理她,只用眼角瞄了瞄风紫辉,:“客人是专门来访风公子的,与陛下没什么关系。”

    云凤弦又是一怔:“找他?”她回头看看风紫辉:“你在这一带有特别的朋友?”

    风紫辉没有立刻回答,严恕宽已微笑道:“来的,是远客。”

    风紫辉忽然没来由地叹了口气,他想自己已经猜出来的是哪一位客了,虽然他自己一点也不希望这预想成真。

    卷四暗魂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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