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再次出现在石阶前时,贺遂兆果然还在原处坐着,她扬了扬手中的酒囊,笑道:“我这酒可比不上这先前这囊袋里装的,却也是克明藏了许久未舍得开封的,想来过了今晚便都糟蹋了,不若我代克明与将军痛饮一场。”

    贺遂兆低低地笑了几声,拧开囊袋的塞子,痛饮了几口,旋即又递给刚在石阶上坐稳的穆清。穆清并不接酒囊,却向他摊开手,手中一片油纸松垮垮地包裹着一块糕点。贺遂兆取过油纸,剥开来瞧,只一眼,便怔怔地失了神。只见一枚已有些发硬的粔籹赫然躺在油纸上。

    “将军总问我若是先于克明遇着我,今日可会有甚么不同。”穆清瞟了一眼他掌中的粔籹,徐徐而道:“其实,我与将军相遇得并不晚,也未错了时候,只是原该……”

    “七娘。”贺遂兆蓦然开口打断她,“莫再说了,我都明白,原是注定了的。”声音暗哑,仿佛用尽了气力来说这一句话。

    穆清心中不忍,有意想要岔开话题,便指了指他掌心里的那枚粔籹道:“这粔籹的滋味远不如当年我赠你的,却是前些日子我亲手做得的,倘若不嫌弃,还请将军尝一尝,可还入得了口?”

    “原来你还记得这个。”贺遂兆抬了抬手中的粔籹,随手又包裹了起来,眼睛慢慢笑弯起来,浮夸的笑意一点点重回他眼中,“眼下倒不觉腹饥,带着明日出城路上用以充饥。”

    两人同笑了一阵,又饮过几口酒,穆清脑袋渐觉沉重,坐着欠身道:“要教将军扫兴了,七娘酒力见底了,不敢再饮,以免误了明日的事。”

    贺遂兆点点头,放下酒囊,暗色中仔细辨了辨她的面色,忽又认真起来,“七娘,此时我同你说的话,你可还能记住?”

    穆清轻笑一声,“头脑昏沉,却并未迷糊。”

    “那便好。”贺遂兆放心地舒了口气,好似叹息,又好似如释重负。“你且记住,我麾下有一千死士,这是秦王,杜兄与你皆知的,除开咱们这几人,再无旁人知晓。然我另有百人,精练强悍远超那千人,只听候我一人差遣,忠心耿耿,秦王却并不知晓,惟杜兄知情。我已传过令,倘或明日午后我尚不能归,自此他们便惟你号令是从。”

    穆清登时有如被当头泼了盆凉水,酒意清醒了大半。“你,你与我说你有法子脱身,胜算要大过克明亲身出城。”

    “确是比他更有胜算,他若亲身出城,绝无生还可能。”贺遂兆嘿嘿一笑,竟还颇有些得意,“毕竟这事谁也无法作准,如能安然归来,自然是好,倘或有个好歹,教我悉心调教出的那百人落入旁人之手,或就此湮灭,岂不可惜。也便是你与杜兄,我方信得过。待我回至长安,诸事安妥下,自是要向你讨回他们的。”

    穆清怀疑地盯了他许久,眉头蹙起又松缓,松缓了又蹙起。

    “贺遂兆向来不加掩饰,我几时欺瞒过你?”他满不在乎地说道。穆清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看见那习以为常的轻佻笑容出现在他脸上,方才不确信地点了点头,“你万要多加小心,我欠了你那么多回,再欠,此生可就偿还不清了。”

    “此生便罢了,尽数积攒至下一世,连本带利一并还了我罢。”他笑嘻嘻地斜过脸来看她。

    穆清挥手隔开他的视线,“又不打正紧。”她抬头望望已至中天的月亮,手中的酒囊只剩了最后一口,她递到贺遂兆跟前,“明日还有紧要事,莫坐太晚,秋来夜凉,再教酒气侵了可不好。”

    说罢她晃着身子自石阶上立起,端端正正地向贺遂兆敛衽行了个礼,转身便下了石阶往二门内去。贺遂兆不高不低的声音在她背后追了过来,“在下有生以来最为快意之时,当属今夜。”

    ……

    五更鼓声悠远低沉地从天边滚过来,随着第一波鼓声传入永兴坊深处这座军兵把守的宅子,穆清猛的一个激灵,腾地自床榻上坐起。窗外仍是一片化不开的浓黑,她摸着黑快速换上衣裙,又摸索着点上妆案前的灯,草草梳起一个单螺髻。

    门上响起两声谨慎的轻叩,阿达与另一个高挺的身影映在窗纱上,“娘子,车驾已备妥了。”

    穆清打开屋门,阿达身边一袭玄色斗篷从头至脚严严地裹着一个人,身量上瞧与杜如晦相仿,体格却更宽实一些,罩着大斗篷,若非如她这般说熟悉,却也瞧不出甚么差别来。

    她捧出一只小囊袋,低声问道:“克明少有随身饰物,每日囊袋中所带的不过是名章、出入府衙以明身份的玉玦、小刃等零碎。将军看这可还行?”

    深没于斗篷下的贺遂兆伸手接过小囊袋,藏入怀中,“足矣。我这便去了,你莫要急着出城,不论什么动静,定要在崇化坊内守至正午再走,介时你们自延平门出城,延平门的城门盘查最为松散,出城后向西走十里,教人觉着你是要往金城去。瞧准了无人盯梢,再折返往南。可记牢了?”

    阿达连连点头,躬身长揖,“记下了,断不会有差错。阿达粗鄙,不知该要如何答谢将军……”

    贺遂兆爽直地笑了一声,“闲话不叙了,再罗唣怕是要天亮了,倘教人认出端倪,却再帮不了你家阿郎。”

    阿达不敢再多言,与穆清二人一同将他送上备好的青帐马车。穆清上前亲手去解散绑缚着帘幔的细带,贺遂兆撩开兜帽,深深瞧着她,瞧得她心头忽然涌起一阵恐慌,手上不禁加快了些,即便这一行果真会要了他的性命,此刻她也不会再阻止,她不敢去想若这车上的人是杜如晦,她要如何承受。眼下她只能自私地让贺遂兆去替代他。

    念及此,她的手指不觉细微微地颤抖起来,那缠绕的细带一时竟解不开,心里不住地默念,对不住,对不住。贺遂兆伸出手,一言不发地替她将那缠绕的细带解开。

    帘幔落下的瞬间,她还是低低地道了一声“多谢”。

    “昨晚那枚粔籹,便当做答谢罢。”话音落下,车已缓缓动起来,转过头往后院的角门出去。马车乍一出门,黑暗中围守着羽林郎们便集起了队,分两列围着这驾马车没入沉沉暗色中,待将这驾马车送至延平门,瞧着马车出城,他们这三日来的差才算完了。

    穆清在角门边侧耳细听了一阵,直至齐整的马蹄声渐远去,消失在坊门之下。她这才提起裙裾,快步返回内院。

    内院中另有两驾马车候着,阿柳带着拂耽延与两名留下跟随的仆婢,已在车上坐着。英华抱着四郎从屋内走出,也不知何时来的,后头跟着杜构杜荷。

    四郎睡意朦胧中,见着穆清张开手直唤“阿母”。穆清的强压下已漫溢至眼眶的泪水,向他伸出臂去。

    “阿姊……”英华的嗓音打着颤,“我原不想带四郎过来,可我怕他醒来后不见了阿母,心里更是难受,故此叫醒了他,好来与你辞行……”话至一半,却教泪意吞没了后半句。

    穆清心下了然,她是怕日后四郎大了,忆起事来责怪阿爹阿母不告而别,有意让她与四郎好好说上一说。她深吸了两口气,将四郎放到地下,蹲下身子,扶着他的小肩膀,“四郎,阿爹阿母要走了,往后姨母会陪着你。咱们四郎是个好儿郎,定会听姨母的话,乖乖的不哭不闹,是不是?”

    四郎犹豫了半响,不太情愿地点点头,“可,可要是四郎想念阿爹阿母了,眼泪就会自己跑出来。”

    穆清摸了摸他软软的小脸,“阿母想四郎的时候,眼泪也会自己跑出来,可是这却要如何呢?流再多的眼泪也是无用。阿母教四郎个法子可好?”

    四郎睁大眼睛看着穆清,拼命点头。

    “四郎想阿母的时候,便去认真背一背书,阿母与四郎的心是相通的呢,听见四郎背书,知道咱们的四郎长了本事,心里也会高兴。”

    “真的吗?”四郎鼓起面颊惊奇地问道:“阿爹也能听见么?”

    “能,自然是能的。”穆清微微笑着,心口却不断翻腾着。

    四郎低头极认真地想了片刻,扬起小脸,摸着穆清发凉的面颊道:“那四郎以后就多念书背书,阿爹阿母想念四郎的时候,就能听见四郎在背书。待四郎念完了所有的书,长了本事,就来寻阿爹阿母。”

    穆清除了点头,再不能言语,英华在四郎身后捂着嘴亦不敢出声,生怕自己一哭,骇着了孩子。阿柳在车中坐着,早已哭成了泪人。

    “娘子,时候不早了。”阿达忍不住僵硬着嗓子开口催促。

    穆清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蹬上了头里一驾空马车,一上车便使劲捂住了耳朵,不敢令四郎清脆的唤声入耳。直至马车驶出宅子,驶出永兴坊,她才虚脱地放下双手,贴着面颊的两侧衣袖早已凉湿一片。

    直到过了崇化坊的坊门,她才反复拭了几下面颊和双眼,努力把稳住情绪,怎奈眼泪流得太多,眼盖刺痛且红肿。转眼崇化坊安置杜如晦的那宅子已到跟前,她也顾不了双眼如何红肿,急匆匆地下车,闪身便进了宅子。

    赵苍正立在院子中间等着,见她进来,忙大步跨上前,“杜长史安好,昨夜我瞧着他险些醒转过来,便擅作主张加了一回药,眼下又睡沉了。七娘的眼睛,这是……”

    穆清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的双眼,“无碍。”

    “怎不见英华和孩子们?”两驾马车上的人均已进了宅子,赵苍越过穆清,向她身后张望。

    穆清离伤未过,乍听他这么一问,突然噎住了将要出口的话,阿柳与阿达亦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他。整个小院陷入了一阵怪异的沉默。

    “英华她……她会带着孩子们入禁苑。”穆清万分为难地踌躇了一番,拣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说,“孩子们,不随我们一齐走,他们,他们留在长安,将被接入秦王的弘义宫。”

    赵苍惊异地张了张口,“这是……秦王的意思?英华可是要送他们入宫后才走么?”

    穆清暗自咬了咬牙,横下心道:“英华不走了。她带着孩子们入宫,便留在弘义宫中。”

    赵苍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迷惑地看着穆清,“这是何意?”

    “意思是,英华被秦王纳入后庭,将成为弘义宫中的一名姬妾,教旨昨日已下了。”穆清一闭眼,索性讲话说到了底。

    赵苍睁圆了眼睛,双手紧握成拳,怒火已在周身浮动,模样竟是有些骇人,一声闷雷似的低吼从嗓子眼里陡然而出,“可是秦王逼迫于她?”

    阿柳心内一慌,支起胳膊肘推了阿达一把。阿达蓦然回神,疾步走到穆清身侧,脚下踩稳了地,随时准备要将穆清与赵苍格挡开来。

    “不曾有逼迫。”穆清晃了晃头,几乎是叹息着道:“英华与他自幼一处熬练习学,若要逼迫,他又何必等到今日?此事确是对不住……”

    话尚未尽,赵苍乍然回头,一声不吭地大步走出宅子,步履错顿,身形僵直,再不回头。

    满院子的人皆愣在了原地,这几日的异变已教他们懵了头脑。还是穆清头一个回过神来,蓦地转身向屋子里跑去,跑得过急,险些教门槛绊倒,直至看见杜如晦平静安然地躺在里间的榻上,她才抚着咚咚乱跳的心,在他身畔坐下。

    随后的三个时辰内,穆清一动不动地端坐在杜如晦身畔,仿若泥塑,阳光透过直条窗棂挤进屋子,纤细飞扬的粉尘在光照下翩然舞动,她直直地盯着他面上的每一根线条,暗自思忖,或许待他睁开眼后,便再不想见到她。

    时至正午,日影直晒时,她又似猛遭金锣铙钹击醒,跑到屋外催促阿达快些备车。众人哪敢有丝毫懈怠,两驾马车早在院中待命,一听她唤,阿达与杜齐二话没有,干脆利落地将自家阿郎从屋内榻上挪至车中。

    众人皆知已是紧要关头,都垂头忙着各自手中的事,连不满八岁的拂耽延也绷着脸,一言不发地帮着他阿母往车上装载物什。不过半刻,阿达杜齐二人已分别在两驾马车的车辕上坐稳,扬鞭催马,缓缓地驶离崇化坊的这座小宅院。

    正值大市,西市人流如织,驼马往来。与东市尽然有序的热络不同,西市一向少有达官显贵,皇族贵胄出没,街面上的商客旅人没有拘束,高声商讨价格,嬉笑怒骂,鼓乐琵琶相闻,自有一番恣意欢跃。

    穆清无心留意这些,只将车上的帘幔帷幕遮得严严实实,暗祷快些过了城门关隘。一路轻微的颠簸之下,杜如晦忽然皱起眉头微弱地闷哼了一声,将穆清唬了一跳。正要撩起帘幔瞧瞧离延平门还有多远,车却慢慢停了下来。

    “……禀这位差公,车上原是我家阿郎与娘子,再就是几个随侍的家仆,都是规规矩矩的人家。”阿达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隔了一会儿,又听他道:“我家阿郎身子弱,染了些病,看着像是风寒,却总也不好,这正是要出城寻访名医。”

    车帘幔忽然被打起了一小角,有人探头向内一望,车内一片暗色,实也瞧不出甚么来,又一听是染了病的,盘缠的兵卒只觉晦气,放下帘幔不耐烦地挥手,“快些走,莫耽误了后头出城的人。”

    车身晃了两晃,又向前挪动起来,穆清顿坐下身子,松了口气。杜如晦却又动了动身子,好似极不舒服地拧起了眉头,眼见着就要醒转,穆清心下不禁发急。

    出城门后的官道平整紧实,两驾马车不停歇地一气儿奔出七八里,一路畅行并无异常,再往前两三里,便要出了长安的地界,穆清撩起帘幔左右望了一圈,官道上平静得如同任一个寻常的日子,甚么毗沙门死士,甚么太子伏击,仿若从不存在。

    “可有看见贺遂将军的那驾马车?”穆清探身问向阿达。

    “一路都不曾瞧见。”阿达回道,口气中亦是带了重重的疑惑。“娘子,你瞧!”忽然他抬手以伸出马鞭指向前头不远处的一堆人群。

    穆清极目望去,只见有十来个人,围拢在一处,隔了一段距离,却瞧不真切。“怎有那么多人,咱们小心着些。”

    “娘子……”阿达语气沉重地唤了她一声,“恐怕,恐怕是……”他吞吐着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是咱们家的马?”马车又跑向那堆人跑近了些,穆清已能清晰地望见路边地下横躺了一匹枣红的大马,一股子焦糊的气味向她飘散过来。

    不必去翻看马蹄上的铁掌印记,阿达也认得这正是自家的马匹,马身上杂乱地插着数十支羽箭,大约是箭镞上淬了甚么毒,翻到在地的枣红马看似早已气绝,吐了一地白沫。马尸身后头黑漆漆的一团,依稀能辨是驾车,近了才看清,那驾车已然焚得只剩了半边框架,焦糊的气息便是出自这里。

    “阿达,阿达,快停车!”穆清一下钻出车厢,急喊,“快去瞧瞧,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阿达带停马车,却不敢擅离了她,正犹豫,后头杜齐驾着车赶上前。杜齐敏捷地自车上跳下,“阿达你莫离了娘子,我去探一探。”

    他小跑几步,钻进人群,三转两转,寻到个老者。穆清在车上远远地瞧着他将老者带至车边。那老者行到车边,显然惊魂未定,面带惊恐,顾不上向她行礼,比手画脚地演说了起来。

    “小老儿原在路边支棚卖茶,两个时辰前,那驾马车才过了小人的茶摊子,便有一阵乱箭射来,小人因骇怕,便躲了起来往外瞧。射了一阵,马和车夫摔在地下死了,一伙强人自路边野地里奔出,还未奔到车前,这车边便自己烧了起来,火势太旺,那伙强人一时过不去,待烧尽了,他们自那车里扒拉出了一团焦黑得不能辨认的东西,他们翻腾了一阵,从那团焦黑中拿走了几件物什。小人耳力不佳,只依稀听得他们说那是甚么‘杜长史’,拿走的那些仿佛是这位杜长史的名章印信等随身之物。”

    穆清身子猛地一晃,一下靠在了车厢架上,那老者一惊,不敢再往下说,恐慌迷茫地朝杜齐望去。“你接着说你的,说仔细些。”穆清坐正了身子,缓声向那老者道。

    “那时官道上又有车马过往,那些个强人也不多留,待他们走了,小人壮着胆子上前去瞧,可把小老儿唬着了,那焦黑之物,竟是一具烧得不成样子的尸身,那骇人的样子……”说到此处那老者不禁打了个冷噤,眼睛失了神。“隔了不多久,官家来了人,带走了那焦尸,小人亲眼瞧见,那焦尸手中掉下了一块烧黑糊的糕点,当真是诡异万分呐。”

    “休要浑说,唬着了我家夫人。”杜齐轻喝一声,带走了那老者,他犹喃喃辩道:“如何浑说了,小人确是亲眼瞧见,半分不错的……”

    他竟将自己焚的面目全非,来造出杜如晦已亡的场面,骗得太子撂开手去。根本就是打一开始便定好的主意,根本没有任何胜算。穆清身子抵着车架,呆若木鸡,一行眼泪自眼眶内滑下,却丝毫不觉,她咬着牙,嘶哑着喉咙低吼道:“贺遂兆!你诓骗我!”作势就要往车下扑。

    阿达慌忙探臂拦住她,“娘子,千万忍耐住。咱们快走,贺遂将军如此……正是要移开那些人的注意,好教咱们得空子避逃。”

    她被阿达拦挡这,争持不过,只得向那烧毁的车驾投望去,眼中满是泪水,糊住了视线,甚么都瞧不清。

    阿达一振臂,将她推回车内,扬鞭驱动马车,急速向南绕行。

    穆清猛地跌入车厢内,整个身子不能自控地向后仰倒去,原以为会撞击到硬实的桐木车壁上,她闭上眼,任由身子被甩向车壁,仿佛猛烈撞击的疼痛才是她所期望着的。

    却不曾料到,期望的疼痛并未到来,整个人跌入了一片浑厚温暖中,熟悉的气息立时从四面八方包裹住她。她睁开眼,抬头正对上杜如晦无底深洞般的眼眸。

    “我……我将事情搞成这副光景,你若怪我,我绝无怨言。”不知他何时醒了过来,她顿时不敢面对,心口一阵阵地绞痛,“可是你还活着,还好好地活着,我便永不后悔做了那些事。”

    杜如晦抬手以掌心覆盖住她红肿得不成样子的眼睛,手心里的凉湿教他犹如剜心。“不必说了,原是我的不是,教你一人承受那些事。对不住,穆清,是我对不住你……”

    穆清心底抽丝一般抽出最后一丝疼痛,他在说着的话,他的脸,连同他身上令她安定的气息,瞬间消失不见,她将自己抛入一片无边的黑暗中。

    此刻另有一驾马车,奔驰在灿如黄金的银杏林道上,皇家的威仪使得路上的车马行人无一敢与之同道而行,马车所过之处,扬起一地碎金,一直延伸至尽头的禁苑宫墙。

    “四郎要与姨母一同住在弘义宫么?”车中的孩童仰起光洁圆润的小脸问道。

    “四郎不喜欢和姨母一处么?”披惯了戎甲的肩膀在艳色的宽袍深衣下不自在地抖动了两下,牵得头上长长的步摇乱颤。英华干脆探头出去张望一眼,弘义宫的轮廓已在远处显现。

    身边的四郎扯了扯她的衣袖,“往后四郎要跟着姨母学拳脚骑射,也要好好念书,好快些长大去寻阿爹阿母。姨母你可应了我?”

    英华暗自叹息了一声,笑着捧起四郎的小脸,“姨母自是应的。”

    车辙上最后一片金色的扇叶被轧入了黄土道上,马车不带一丝犹豫地驶入弘义宫的侧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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