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天寒地冻。
尤其是北方的冬天,那个冷啊
可就算这样,还是有车队在寒风中赶路,顶风冒雪,不畏严寒。
这队车队,来自萧氏宗亲,来自石家嫡支旁系
其中有两个人的身份最为敏感。
一位是石朋,石温的幺儿。
一位是废帝萧焱,南魏最后一任皇帝。
车队所过之处,都会引来众人侧目。
大家不顾严寒,纷纷上街看稀奇。
可惜
只见到灰扑扑的马车。
人都在马车内,用厚厚的棉被遮挡,连个头发丝都不肯露出来。
没劲!
“都杀了吧!”
有人随口这么一说,不少吃瓜群众纷纷附和!
“杀了好,杀了节省粮食。”
“别做梦了,陛下的两位亲姐姐,一个赐封魏夫人,一个赐封楚夫人。这些人一个都不会死,除非有人故意找死。”
谁会故意找死呢?
石朋在马车内喝闷酒,就着窗口一点光亮,长吁短叹,为前程担忧。
萧焱则是呆呆傻傻,数年地囚禁,仿佛夺走了他的精气神,让他整日浑浑噩噩。
活着真没意思啊!
萧焱想死,可是他又下不了手自尽,他缺乏自尽的勇气,他可怕了。
他想着,要不要请四姨母赐死他,让他彻底解脱,告别这个世界,一了百了。
转念一想,母亲一定不会同意。
他若是死了,萧氏皇室嫡支一脉,就彻底断绝了血脉子嗣。
绝后啊!
他很沮丧,人生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车队路过驿站,停下歇息。
北周这边的驿站,不仅大,而且功能齐全。
关键是,竟然还得士卒掏钱,驿站才给住。
“咱们那会,驿站都是不要钱的,随便吃喝。”
定陶唠叨了一句。
她儿子萧步小声说道:“母亲少说两句。大魏的驿站不要钱,可是大魏已经不在了。再说,又不是叫我们掏钱。”
“我只是好奇随口一说,你莫要唠叨。我去看看废帝。”
定陶看得出来,废帝萧焱精神萎靡,没有半点斗志,分明是一副生死漠不关心的模样。
士卒送来的饭食,放在桌面上,都没动过。
她叹了一声,“陛下”
废帝萧焱一脸痛苦,连连摇头。
定陶立马改口:“大侄儿,吃点吧!离着京城,照着这个天气,至少还有十天半月。这么冷的天,你不吃东西怎么行。
哎,说起来,你母亲是在京城王府怀的你,最后在建州城生下你。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没到过北方,不习惯这边的天气也是可以理解。只是,你可不能糟蹋自己的身体啊!”
客房内,地暖烧得很旺,暖洋洋的。
穿的厚一点,都会出一头的汗水。
废帝萧焱一脸苍白瘦削,脸颊都凹了进去。
他缓缓说道:“我没胃口。多谢姑母关心,你且去歇息吧。”
“你不吃东西,我如何能歇息。多少吃一点!要不喝几口汤,让胃暖暖。我可是答应过你母亲,这一路上一定要照顾好你。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没办法同你母亲交代。”
废帝萧焱没有反应,他不想说话。
他已经好多年没见过母亲,他愧对母亲,他无颜见人。
定陶感到无奈。
她叹了一声,“我花了点钱,打听到你母亲的消息,听说她已经被赐封为魏夫人,还赐下了府邸。等到了京城,你就可以投靠你母亲。以后就做个普通人,娶妻生子,安稳度日。”
废帝萧焱长出一口气,好歹有了反应。
“姑母如此热心照看我,我要是不领情,岂非不知好歹。姑母放心吧,我不会死的。”
“可是你不吃东西,就会死。”
拗不过定陶,废帝萧焱只能喝了两口汤,吃了两口菜,米饭馒头是一口没动。
定陶看着忧心,吃这么一点如何能行。
“我让人搬个小火炉进来,将饭菜温着。什么时候你想吃,都能吃上热乎。”
“多谢姑母。”
“你叫我一声姑母,我岂能不管你。说起来,你的处境看似不妙,其实比我们母子强多了。好歹,你母亲会替你求情斡旋,让你过上正常生活。我们母子,也不知前程何在?”
废帝萧焱迟钝了一会,才开口,“姑母给凌长治去了信件,应该会有回信吧。”
定陶公主说道:“你表弟又不是凌长治的儿子,他是凌长峰的儿子。凌长峰却半点指望不上,万一凌长治不管,我们母子就真的没办法了。
也不知朝廷是怎么打算,我在建州的产业,难不成真要没收抄家?没了这些产业,我们怎么活。”
废帝萧焱反过来安慰她,“车到山前必有路,姑母不要太担心。”
“这话该我同你说,你整日愁眉苦脸,忧心忡忡做什么?如果他们要杀你,早在建州城的时候就已经明正典刑。如今送我们到京城,必然不是为了杀我们。估摸着,就是为了把我们迁移离开建州,将我们打回原形。”
说起这个,定陶又忍不住叹气。
“那个萧旬,你得叫一声堂兄,听闻在京城教书,靠教书赚钱过生活。昔日王侯子孙,彻彻底底沦为平民百姓,还得跟其他市井小民一样纳税。找谁说理去。”
废帝萧焱还是第一次听闻此事。
“萧旬?”
“你有印象吗?当年他随他母亲去了北魏,那会你还小。”
“我记得他。”
废帝萧焱突然说道:“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人。他真的在京城教书?过着平民百姓的生活?”
“是啊!此事千真万确,我不能骗你。”
“谢谢姑母!”
“谢我做什么。你要是肯振作起来,多吃两口饭,比什么都强。”
废帝萧焱低头一笑。
这会,他的心情突然好转,就像是看见了明灯。
定陶拿着手,在他眼前挥舞。
“笑什么?什么事这么开心,要不要再吃两口。”
废帝萧焱说道:“我突然想到了将来要做什么,或许真的不用死。”
“呸呸呸你这孩子,怎么张口闭口就说死,荒唐!以后莫要说。”
自这一天过后,废帝萧焱虽然依旧瘦弱,但精神却好了许多。
他就像是找到了人生目标,对京城怀揣了一点点期待。
、
他们这一行人,赶在过年前,终于到达京城,又被分批安置,互相不通消息,也见不到面。
有点慌!
每个人都有点慌乱!
每天都有衙门的人上门登记问话,问话内容千奇百怪,无所不包。
轰!
鞭炮齐鸣,过年了!
过了今晚,时间就进入了开皇八年。
闻着空气中淡淡的火药味,这个新年真热闹。
废帝萧焱本想在正月初一睡个懒觉,给这一年打一个懒散度日的标签,没想到一大早就被人叫醒。
“母亲?”
他很恍惚,像是受了惊吓这一样,半天都没反应。
燕云琪又笑又哭,轻抚儿子的脸颊,“怎么瘦成这样?听定陶传话,说你一路上都没怎么吃东西。你何必这样糟蹋自己。”
他看看母亲,又看看长姐嘉宁。
他终于反应过来,“我现在很好,只是吃得少而已。”
燕云琪一把抱住他,哭得震天响。
嘉宁县主在一旁说道:“母亲一直惦记着你,得知你到了京城,就去二圣宫求了恩典,今天一早就赶了过来。”
“哦!”
废帝萧焱的反应,在旁人看来着实有些冷漠。
嘉宁县主身为长姐,两姐弟一起长大,她对他还是有些了解。
知道他此刻感觉不舒服,多年的囚禁生活,不喜欢被人拥抱,甚至不喜欢有人靠近。
“母亲,你松开弟弟。他快喘不过气来。”
燕云琪一听,急忙松开。
废帝萧焱偷偷冲长姐一笑,很感激她,将他从眼泪中拯救出来。
燕云琪是真的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一直哭啊哭啊。
一边擦拭眼泪,一边心疼,“瘦了!是不是许久没晒太阳,白得不正常。要多吃点,好不好?瞧着衣衫单薄的,幸亏我早有准备,提前给你做了几身棉袄,你现在就穿上。”
“我不冷!”
废帝萧焱有些抗拒,靠得太近,他怕是要窒息。
他对待母亲,心情很复杂。
愧疚,愤恨,心疼,疑惑,懊恼
复杂的情绪纠缠着他,让他本能想要逃避。
离得远一点吧!
让他喘口气吧!
不要将他逼疯!
“什么时候我才能见到陛下?”
燕云琪手上动作一顿,“你想见陛下?你想做什么?”
废帝萧焱缓慢说道:“我想当面问问陛下,她会如何处置我?如果不处死我,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有什么要求,你告诉母亲。”
他摇头,不作声。
瞬间,燕云琪被悲伤淹没。
儿子不信任她,儿子不想和她说话,很明显不地抗拒她。
她再也承受不住,捂着嘴跑了出去。
嘉宁县主想追出去,想了想,眼下还是弟弟这边更重要。很难得才能见一面。
她坐下来,叹了一声。
“你和母亲,你还恨她吗?她纵然有错,这么多年也恕了罪。”
废帝萧焱摇着头,“我不恨她,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一看见她,我就不得不面对曾经做的那些事情,我好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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