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三元泪眼朦胧中觉出宋崖似乎抱了抱她,她一边哭着,一边不忘连忙伸手一推,蹬蹬后退了两步,由于退的急,她被石子绊了一跤,她两腿软,便扶住了夏风的马的脖子。

    这时便听那个张大人道:“康姑娘似是受了伤,乘马恐不便当,不若乘车吧?”

    说着,后面便有一辆阔大的四轮马车拉了过来。

    康三元一边擦眼睛,一边看了一眼马车——她的眼睛由于在风地里哭过两回,现在又肿又痒,视物不清。只模糊的看到马车到了近前,有人打开了车门帘,夏风似是在一侧远远的立着,宋崖伸手扶住了车门,另有一只手引着她向马车走去。

    康三元本人是不会骑马的,她想自己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人共乘,于是便上了马车,她本来想对夏风和张大人说点什么的,但是她一哭就容易打嗝,抽的叫她话也说不利落,又兼嗓子肿了,她张了几张嘴只出一些含混的声音。又见夏风对着她点头,便只好罢了,慢慢的爬上马车。

    马车内很阔大,座位铺陈的很厚实,康三元靠着车厢,紧了紧大氅,由于彻底的放松了,她感到又累又饿又虚弱,这时又听那个张大人说:“侯爷也请上车,回程之路还甚远,恐侯爷骑马劳累——”

    然后门帘又一次被人打开,宋崖便也走了进来,康三元此刻眼睛肿的迷离,简直睁不开,只是感觉他进来了,便向一边靠了靠,欲给他腾出个空来,一边抬袖子揉眼睛。

    觉得身边一暖,然后便有一只柔软的帕子递过来,康三元根本没看到,便听宋崖的声音道:“再揉下去眼睛要坏了——”然后康三元的手便被人捉住了,取而代之一方柔软的手帕轻轻的在自己眼角唇腮擦了一圈,康三元一边打嗝,一边躲了躲。

    前面有人喝道,很快马蹄声得得而起,车轮辘辘开始前行,康三元一边抽一边道:“别忘了大壮——”

    耳边便听宋崖一声轻笑道:“好,大壮可是上乘的猎犬,必不会掉队——”

    马车内暗沉沉的,偶尔风吹窗帘起,有一两丝火把的光亮照进来,康三元按着肚子放松的半靠在车厢壁上,从肿肿的眼睛缝里,见宋崖从腰上解着什么,俄而眼前又一黑,便有一颗香甜的东西送到了她唇边,康三元沙哑着嗓子问:“什么?”宋崖道:“你先吃一颗缓缓劲儿,是香丸——来,再喝口水——”说着,一只物件便又递到了她的唇边,她接过来晃了晃,便喝了一口,又递给宋崖道:“我不渴,倒是饿了——”

    宋崖道:“你先忍忍,此时也没地方可寻吃的——”说着便又有两颗香甜的丸子送到了她唇边,康三元欲伸手接,便听宋崖道:“你手脏,就着我的手吃了罢——”

    康三元含了,便将头扭到另一侧,示意不再要了……

    宋崖又轻笑了一声道:“你奔波了一天,想也累了,我便委屈些,你且靠在我身上睡会儿吧,路还长得很——”

    康三元累是真累了,她咽下香丸,又抽了一下,然后便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宋崖将她揽到了自己的膝头上,一边替她裹了裹大氅,一边道:“这样暖和些,你且睡吧——”

    康三元挣了挣,宋崖反而调整了一下坐姿,揽的更舒适了一些,又道:“在此又无人看见,你还挣扎什么——”

    康三元闻言一想:也是,反正无人看见。既然宋崖自己乐意受罪,自己何不就先躺躺,正累的很——这样一想,她便再不挣扎了,反而向里靠了靠,寻了个最舒适的姿势,放松的睡了。不一时她便真的睡着了……

    夜已近三更天。

    宋崖在半明半暗的车内端坐,揽着康三元,见她睡了,又伸手摸索着摸了摸她的手——摸到了许多小口子,康三元在睡梦中呻吟了一下,宋崖连忙轻轻的抽出手,他深吸了一口气,面色阴寒起来。

    车行了大约一顿饭的功夫,终于渐近城区,有些晚睡的人家还亮着灯火,宋崖从车窗内向外望了一下,夜幕沉沉,周围骑马的侍卫、捕快大都面带疲劳之色,他又看了一眼走在队伍前头的那个夏捕头的背影,末了便放下了帘子,又靠在车厢上盘算起了别事。

    康三元睡了绵长的一觉,等她被人摇醒,便听到外面有熟悉的说话声,她浑身散架一般抬起身子,便听宋崖道:“到家了,起来吧——”俄而车帘掀起,宋崖先起身下了车,康三元抬起沉重的身体刚要出来,便听见银姐的声音惊喜的道:“三元,三元——”

    康三元睁着肿的睁不开的眼睛,缓慢的出车门,见到银姐,又从眼缝里看到孙大哥吴小山等都在,具紧张热切的望着她,她心里高兴,眼眶又要热起来。

    宋崖正在车旁与孙大哥等说着什么,一边回身见她行动迟缓,便伸手扶了她一把,将她扶下车来——

    银姐伸手抓住了她,细细审视,又看她的手,惊讶的道:“三元,你这是被什么人绑走了,这手怎生弄成这样?!”

    小孙福噔噔噔跑过来,也要看元姨的手,一边踮着脚对着康三元的手呵气道:“元姨,疼吗?我给你吹一吹——”康三元正热泪盈眶,闻言不由得破涕为笑。

    吴小山也走过来,道:“师父——”又审视康三元的后脑勺,眼中现出心疼的神色道:“我这就去找王大夫——”说着翻身便欲出院子,康三元沙哑着嗓子想喊住他,却不出大声音来,只得勉强伸手拉着他,哑声道:“不要去了,这样晚了——”

    又安慰性的对着众人一笑,见张大人站在院子里,正与宋崖低声交谈着什么,环顾一周,夏风却不在。

    宋崖和张大人交谈了几句,张大人便带着院子里的几个人退出去了,这里孙大哥等人想送,宋崖却回身对众人一摆手,又走到康三元近前道:“吃了饭就快些歇着吧,你头上的伤我已经给你敷了药——”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一个小玉瓶,道:“此物外敷,每日三次,疗外伤最佳——”递给银姐,又对众人道:“我有事,大概一两日后才得回来,以后若有事,只去衙门找张大人便可——”

    说着,对孙大哥拱拱手,又对众人点点头,便回身快步走了,俄而门外车马辘辘,不一时,轰轰隆隆的去的远了——

    这里,银姐等人才围随着康三元回房,宅子里只有客厅是点着灯烛的,烛台上是满满的珠泪。到了房里,银姐摸着康三元双手冰凉,便先去烧上水煮热茶。

    这里大家不免询问康三元是怎么回事,康三元便将今日一天的经历细细的讲了一遍,因为嗓子沙哑,她讲的尽量简练,众人听的糊涂,难免又要细细询问,康三元自己也有诸多不解,所以也不能一一解答众人的疑惑,只是说:“那伙人不像是为了钱,倒像是要杀我灭口似的,我想来想去,并没有结下这样的仇家——”

    银姐等人听了也各自纳闷,又听康三元说里面主事的还是一个女子,便各自细想自康大家具铺开业以来,可曾的罪过什么达官贵人或者其他的铺子主人之类的。

    康三元一天饱受惊吓和颠簸,又没有吃饭,此刻不由得神昏力竭,吴小山在一边一直皱着眉头思量,孙大哥坐在一边,低着头不语,此时忽然说:“还有没有现成的饭菜,三元妹妹到这时候怕是还没吃东西——”

    一语提醒了银姐,她一拍脑袋道:“哎呀,你瞧我,只顾着问你,就忘了这个了——”说着连忙起身去收拾吃的。

    康三元沙哑着嗓子,还不忘叮嘱一句:“简单点就成——”

    孙大哥道:“你做些带汤水的,嗓子都肿了别的怕是也吃不下——”

    银姐答应着去了,康三元便起身想先洗洗脸,吴小山见状忙出去端了水盆进来,孙大哥便到了院子里,去将晚上要用的水打好。

    小孙福已经倒在一边睡着了……

    康三元宅子里的众人今晚都熬了夜,第二天便都起的迟,孙大哥和吴小山依然是一早起来的,也没有惊动别人,便悄悄的收拾了货物去铺子里了。

    银姐稍后起来,要伺候小孙福吃早饭去学堂。

    康三元躺在床上坐了一夜的噩梦,不是被人追赶,就是被野物追赶,睡醒了觉得浑身到处都痛,身上又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自己在床上碾转反侧了一会儿,虚弱的想:不会是烧了吧……

    银姐见将近中午了,康三元还不起床,便来叩门——还要敷药吃饭呢,叩了半天听到康三元在里面伤风鼻塞的应声,继而见康三元通红着脸儿来开门,一试额头,果然很烫,银姐忙叫她躺下,自己则急忙收拾一下,便去南大街请王大夫。

    康三元躺在床上坐了一夜的噩梦,不是被人追赶,就是被野物追赶,睡醒了觉得浑身到处都痛,身上又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自己在床上碾转反侧了一会儿,虚弱的想:不会是烧了吧……

    银姐见将近中午了,康三元还不起床,便来叩门——还要敷药吃饭呢,叩了半天听到康三元在里面伤风鼻塞的应声,继而见康三元通红着脸儿来开门,一试额头,果然很烫,银姐忙叫她躺下,自己则急忙收拾一下,便去南大街请王大夫。

    王大夫正在出诊,银姐只好又找到病人家里,耐到他看完了,便请他来家。

    王大夫见了康三元又是烧又是头上带伤的,只沉吟了一下,倒没有多问,开了张方子给银姐,叫她早晚煎了给康三元服用。

    王大夫看完病回家,路上有人问他一天一去康三元家看的是什么病?

    王大夫说话不大剪断,他边摇摇摆摆的走,边随口回道:“有喜事也有坏事”

    那人便问他:“大夫,喜事是何事,这坏事又是什么?”

    王大夫咕咕囔囔的道:“喜事自然是要添丁,坏事么,康家小娘子今日了好大的烧——”

    到了第二天上,左邻右舍各条街上忽然又有了新的新闻:“听说康家大掌柜有喜啦……”

    这条新闻是在地下蠢蠢欲动的流传的,只瞒的康三元宅子铺子里的众人不知道……

    康三元吃了王大夫开的汤药,又敷了宋崖送她的外伤药,病和伤渐渐的好了,到了第三天上,便基本复原如初,康三元这一受惊吓又一病,不由得懒了起来,索性将铺子里的瓷器的价格,按照那天宋崖所说的,挑了几套得意的,将价钱翻了一番。

    有订货的也都往后推了,不过自涨价后,又兼不逢节日之类的,订货的一下减少了一大半……

    康三元索性坐在家里,认真的养起了病。

    自那天回来之后,她一直在家,也没有见到夏风,她病刚一好,便托银姐上街买些东西,她得答谢一下夏风的救命之情。

    顺便见他一面。

    因为她自己没有将宋崖当外人待,虽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之后便生了疏远的念头,但见到那个熟悉的人,有些举动还是不留神便会带出以前不避人的痕迹,那天回来,自己举止失措,又坐了宋崖的车,现在她缓过来了,头脑清醒了,便觉得那天的诸多行为颇为不当。

    她心里忐忑的觉得夏风似是有意的避着自己……

    无论如何,礼还是不能缺的,所以,康三元决定要去夏风家一趟。

    银姐去街上,康三元在家久等不回,她便出来到院子里散一散,看到后花园又添了许多绿意,便盘算着,等过几天弄些花木来栽一栽,她找了根竹竿,一截一截的丈量着花园子的地界,准备在假山前划出一块空地,种些瓜果菜蔬,又想起上次和宋崖一起去的那所小茅屋里的温泉池子好,她寻思着在自家的后院也挖一个,夏天可以乘凉,而正好,门前就是泯水河,活水自家门前过,十分方便引一股……

    大壮小壮等四只爱犬见她在后院子里这里量量,那里挖挖,也都来添乱,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吓得觅食的花母鸡们惊叫连连,都被赶到假山洞子里去了……

    看戏。同船

    康三元手软脚软的进了房,坐下灌了口凉茶,看看屋外明晃晃的日头,快到中午了,银姐怎么还不回来。

    她在屋内踱了两圈,心里好像有猫在抓痒痒,无可释怀,便找了本专讲鬼怪的《青窗夜话》,半躺在客厅一侧的矮榻上研读。读了半晌,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娇俏的女子的面目,她不由得又坐起来,去拿了一柄铜镜,回来坐在廊下自照。

    今日看自己这张脸,越看越看出许多毛病来,康三元泄气的将镜子扣在小板凳上,眉头紧皱,望着墙头出神。

    正在这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大壮小壮追风麝月四只狗争先恐后的扑到大门口——至于狗的名字,大壮小壮,听其名而知其形,这两只狗狗是以健壮出彩的;至于追风麝月两只,因有了大壮小壮,康三元觉得剩下的两只应该取个雅一点的名字,因见每次喂食,追风都是第一个跑来,度之快,然众人,于是得名“追风”。另一只“麝月”的由来,是由于此狗体态细长,风流娇俏,康三元冷眼旁观,常见它被众狗压在身下搂抱,便取了这个香气袭人的名字——不过,这是只公狗……

    在大壮小壮追风麝月的围随下,便见银姐拎着大包小包艰难的走了进来,康三元迎上去接过东西,一边关上大门,银姐腾出了一只手,擦了擦汗,道:“街上好热闹,人多的了不得,我挤了半日才得买全——”

    康三元闻言道:“怎么买这么些?人多你要当心挤着啊。”

    银姐道:“你这几天没出去不知道,街上来了好大的戏团子,唱的好戏文,我在人后面听了半日这才回来了——”

    一边说,两人进屋放下东西。

    康三元见里面什么都有,除了预定酬谢夏风的布料糖果之类的,更多的是些新鲜菜蔬,鸡鸭鱼肉等,还有一大包糖浸的话梅,康三元便拈了一颗放进嘴里,甜里透着酸,她摇头咂舌的笑道:“天呐,这话梅不熟么,酸死了——”

    银姐也拈了一颗放进嘴里,却吃的津津有味,道:“我好容易找着的,以后你就知道了,带了怀的人就爱吃酸”一边又吃了一颗道:“这还是咱铺子隔壁老王家的,他说上怀的人都爱吃这个,我也没说破,只说买回去给小孙福吃——唉,我心里总是不踏实,万一出点啥事,别叫人又背地里说闲话,说我抱空窝——”

    说着便动手收拾桌上的东西,又将布料拿给康三元看,康三元见颜色都是娇嫩鲜艳的,正适合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春天穿,便笑赞银姐好眼光。银姐笑道:“你再看看那块可合意?”康三元便抽出底下的一块,是一块雨过天空色的细棉布,因质量上乘,摸起来柔软舒适,便又笑着点头。一时又想到刚刚在亭子上所见,康三元不禁面带忧色,踌躇着道:“银姐,要不还是你替我送去吧,我,我又有点烧——”

    说着扶住额头,银姐见状便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疑惑的道:“不热啊,大约是你今日起早了的缘故”沉吟一下又道:“也好,我一会儿就送去,回来我做饭预备晚上的席——”

    康三元便问:“晚上有客人?”

    银姐道:“不是客人,就是自己人,你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了——”康三元茫然无知,银姐笑道:“你看你自己的生日竟都忘了——我之所以记得,是因你与我是同月同日的生日,我比你大了五岁,唉,日子过的可真是快的吓人,不知不觉又一年过来了——”

    康三元摸着茶碗想,原来康三元的生日是今日。

    银姐歇了歇,两人胡乱吃了点早上的剩饭,她便收拾了一番,换了件带点花色的衣裳,便带着礼盒出门了。

    康三元坐在家里紧闭大门,又躺回矮榻上,继续翻看书本子,看一会儿楞一会儿,一会儿细揣摩凉亭内所见夏风的神情,一会儿又寻思绑自己的人到底是谁。思绪只偶尔从宋崖身上过去,蜻蜓点水的一闪便无踪了。

    银姐在夏风家没有坐多久,喝了茶,说了会儿闲话便要告辞,说还要回去准备酒菜过生日,夏风的大妹妹夏荷便问是不是银嫂子的生日,银姐道是,说三元和自己的生日乃是同一天,正好大家热闹热闹。

    待银姐回来,康三元正在后园子假山后撒花种子,银姐敲门半日她才听到,赶来开了门,两人便一边闲聊一边开始收拾菜饭。

    到了薄暮降临之时,吴小山孙大哥等也都赶了回来,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立即开饭,今日的菜色都是按照各人的口味儿来的,有小孙福爱吃的红烧肉、酸豆角;银姐爱吃的青虾卷、猪肉冻、蒸鲥鱼;康三元爱吃的酸辣土豆丝、清炸鹌鹑;吴小山爱吃的麻辣豆腐、红烧鸡块;还有孙大哥爱吃的粉蒸肉、酸辣白菜帮等,酒是竹叶青,虽是家常菜却也十分丰盛。

    一时吃过了饭,天也才刚刚黑透,一轮明月已经开始冒头,康三元因为在饭桌上听吴小山眉飞色舞的形容了街上的热闹和下河里看戏的人有多多。她便忍不住心痒痒,今晚也想出去看看。

    大家都一致的驳回,显然自从经了上一次的事件之后,众人具是心有余悸。康三元不好拉银姐出去扎人堆,转而问吴小山去不去下河看戏?

    吴小山看她一脸热切,想了想便同意了。

    所以吃完了饭,喝过了茶,康三元换了身衣服便要和吴小山一起出门,小孙福听说有戏看,也跟上来要同去,康三元想夜里人多怕万一有个闪失,便哄他说:“元姨回来讲给你听,啊。”

    银姐又拿出话梅哄他不去,小孙福吃着话梅,十分不舍的眼睁睁看他元姨和表哥去了……

    所谓“下河”,就是泯水河的下游,康三元与吴小山从家门口顺着河往下走,一路上陆陆续续见吃完饭的百姓,纷纷拖家带口的拎着小竹凳,说说笑笑的也往下河走,看来都是去听戏的。

    康三元兴致勃勃——看大戏可是小户人家难得的享受。康三元一边走便一边问吴小山这戏团子要不要钱,哪里来的等等。

    吴小山说,是南来的戏团,边走边唱,一般要走十几个州才绕回去。钱也是收的,晚上在哪一片唱了戏,第二天戏班子里有专门收钱的,就会在这一片挨家挨户上门收钱米。

    康三元惊讶的道:“这样不会落下哪一家,或者有不给的呢?”

    吴小山道:“落下的很少。给多少是各人随心,只要看过戏的,多少都会给一些,哪怕是几个窝头,也是一片心意——”

    康三元听完心中赞叹,民风淳朴啊。

    走了一顿饭的功夫,果然见不远处有朦胧的灯火。渐行渐近,便见人流涌动,灯火辉煌,锣鼓喧天。康三元与吴小山加快了脚步,想去找个好位置。

    到了近前,岸上已经人山人海了,吴小山便叫康三元:“师父,你先等着,我去后面雇条船——”

    说着一径去了,康三元怕他回来找不着自己,只好原地等着,一边踮着脚观望,隔着密密麻麻的人头,只见缓缓流动的河水中央正泊着一艘足有十几米的商船,船头上搭了座约一米高的戏台子,上头扎着顶棚彩带,顶棚四个角都挂着羊角灯,戏台的周边也安放着地灯。灯火通明。戏台上正有人来来往往的在布置着桌椅等,戏还没开场,吆喝的锣鼓倒先敲上了。

    康三元看河里已经有许多撑船的在来来往往的兜揽生意,一些船上已经载了客,大多是年轻的姑娘媳妇们,坐在船里说说笑笑的,等着大戏开场。

    康三元揣度了一下,坐在船上看应该确实比在岸上好,离得近,人又少,还能享受乘船的乐趣,不由得后悔没有带包零食来……

    不一时吴小山又回来了,兴冲冲的请康三元到河边,康三元随着他穿过人丛,便看到一个老者正撑着船等着了,吴小山先跳下船,又回身伸手扶康三元,两人进了船舱,吴小山便接过老者手里的船篙道:“张叔,您先回去歇着吧,回头我把船拴好就是了——”

    被称为“张叔”的老者便应道:“好,栓结实些,夜里怕是要起风——”说着便将船篙递给吴小山,他自己从船头上捡起酒葫芦别在腰上,便下船去了。

    这里吴小山熟练的一撑篙,点开船,稳稳的向戏台子驶去,康三元便问:“这个老船家你认识?他一晚上就做我们这一家的生意了?”

    吴小山一边撑船一边道:“师父,这戏要唱一晚上呢,这些船家都学鬼了,客人要使船要付租金和渡钱的,他便将这船停在水里一夜,自己回家睡一觉,第二日再来收船。不然天天熬夜等戏散场,还不把人熬枯了——”

    康三元点头称是,又道:“他不怕人家把船划走了?或者有些人熬不住半夜想上岸却不会划船可怎么办?”

    吴小山道:“过会儿你看看场面就知道了——”

    吴小山架着船,寻了一处靠近戏船,角度又好的所在停下了,刚停下没多久,四周便又有十几艘小船划过来,也各自寻中意的所在泊住,又有一艘小舟驶近,船上的人一边摇撸一边吆喝:“冰糖葫芦、炒葵花籽、甜糕、麻花、芝麻糖——”

    吴小山便冲那小舟招手道:“掌柜,这里,这里——”

    小舟便飞快的划了过来,吴小山回头对康三元道:“过会儿人都聚满了就不好买了——”说着边看小舟上的吃食,边问康三元:“哪一样好?”

    康三元认真的挑选了几样糕饼和一包香葵花籽。

    两个人坐下,看戏台已经布置完毕,又看大船的尾部各个船舱里灯火通明,想是戏子们在上妆,吴小山拿起一块糖糕咬了一口,给康三元讲前几日都有哪些好戏文。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岸上远远的有人喊小山。

    康三元先听见了,拉拉吴小山的袖子问:“小山,那人好像在喊你?”

    吴小山站起身一看,道:“是我二伯,他怎么寻我来了,莫不是家里有什么事?”说着连忙就要上岸,此时众多的船只已经满载了人在大船周围挤挤挨挨的靠拢了来,船根本划不出去,吴小山只忙忙的说:“师父,我去看看——”便三步两步踩着隔壁船只,一只一只的踩过去,一边说着“得罪”,如履平地的走上了岸。

    康三元看此情景,才明白了吴小山先前说的“看看场面就知道了”的话是指的什么。

    吴小山上了岸,不一时又踩着船过来了。脸上的神色有些焦急和慌张。康三元便担忧的问是什么事?

    吴小山道:“家里出了点事儿,我得回去一趟,我爹爹和村里人争地被人伤了——

    一边说一边拎起船上的褡裢,康三元忙起身道:“那你快去,要不我也去看看你爹爹?”

    吴小山看了一眼戏台——戏马上就要开场了。想到康三元平日除了操心铺子就是操心别人,难得出来玩一次,又这么高兴。便笑道:“戏快开了,师父你就在这里看吧,我看前面船上有隔壁绸缎铺那一家子,你要一个人待着觉得闷就去她们船上也好。”

    康三元催他道:“你快去吧,我还是在这里看一会儿就回去了,咱们好容易花钱雇的船,不坐可惜了——”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包塞进吴小山的手里道:“我没多带银子,你先带去,万一急用——”吴小山不要,康三元道:“用不着再还我也是一样的——”

    吴小山方笑着望了她一下,转身急忙去了。跨过两条船,又折回来,犹豫了一下道:“我见岸上夏捕头也在,罢了,我叫他过来。还是小心些好——”说着,也不待康三元答话,便又忙忙的去了,他一会儿功夫踩了隔壁的船只四五趟,引得隔壁的小娘子们一片惊叫抱怨声,吴小山无暇理睬,飞快的去了。

    这里康三元见隔壁船上的人都抱怨的看了吴小山看自己,她只好干笑一下道:“抱歉了——”

    戏台上锣鼓声息,管弦乐起,随着一个清秀的小生出场,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康三元忐忑的坐着,眼睛看着戏台,却没有看进什么。

    眼角的余光下意识的打量,隔不了一时,便见河对面的人丛中出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那身影站在岸边对着河望了一会儿,便走下来,踩着船只向这边过来了。

    渐行渐近,间或听到有人惊讶的叫一声:“夏捕头——”

    康三元端坐在船上,觉得心跳的比台上的管弦还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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