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秋尝,通常此时,宫中人来人往十分忙碌。待国君与士卿商议完年成,上卿着人统筹完毕之后,国君或公子便需出往成周,以报年成,这便是秋尝之礼的另一个原由。

    这日,宋夫人吩咐众人开始洁粢盛,做采服。宫中忙得热火朝天,我自也不会闲着。成周举办秋尝之时,国内亦需同时祭拜天神。

    祭拜显得十分慎重,无论牺牲,亦或祭食,还有玉器,祭器同礼器不仅要备得妥当,亦不能沾一丝尘埃。

    太祝占卜,曰近日贞吉,需得夏历十月末出行。早安见礼之时,宋候专门使人知会宋夫人打点备妥行装,此去成周的是子郜。夫君要出行,做妻子的自然需得打点。这事,娥始听便毛遂自荐道自个儿以往帮子郜备过,驾轻就熟自是不会有何差错。

    宋夫人坐于席上,看一眼一脸期盼的娥,微微一笑没有正面答话,而是偏头吩咐我小心打点了。

    见着娥一脸失望,我不免微勾唇角。

    有经验确实乃不错理由,说到底她不是个聪明的女子,加之成长环境单纯,有着的思想局限,不知此种场合她委实不宜作此之举的。

    实在不喜欢威胁和不可掌控感,自然娥这个值得怀疑的我也不会不管。从头到尾,她能查的我都己遣人查了,入宋不久,又本想着当个清闲媳妇的,自然不会操心权势之事,当下无人可用,便去书鲁国求熙帮我。不知为何,以往何事,熙处理起来十分迅,此次却有些慢了。而鲁,自上次兄酋来信,便再无信来。

    几次去信,也如石沉大海。心中隐隐地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昨儿个好不容易来了信,那信使也是草草说了几句来不及相留便匆匆离去,听徴言似乎兄酋与熙因为庶母暗地里有了争执,而君父最近身子违和,大部事务都交于兄酋,兄酋更是忙碌之极,两人明面上兄友弟恭,暗地里却暗潮汹涌,当然此是我跟据徴之描述还有最近流言得来结论,想来庶母终是不太甘心,那继夫人位置不知君父做何打算,此时竟是还未定下,后头那些騒动亦当不见,对酋之母亲竟情深至此?

    徴又问了母亲情况,信使只道一切安好,便不再说何。

    想起阿母,便想起她己有身,细细算过,想必产期临近,只得几月,既然此次子郜需往成周,反正左右需打点他的行装,便连自己的一并打点妥当,待送过子郜便与夫人或宋候招呼回鲁一趟,两人路途相反,自是不能同车前往,如此正好。这般想着,心上不知为何松了口气,或许子郜最近无事便来宫中坐上一坐,偶尔晚上宿在我的宫室,如果媵者或娥会觉得高兴,但我却高兴不起来,每次只要他跨过闱门,我便悄悄地希望此次来的是黑皋,却每次落空,这种起起伏伏的滋味在见着他那一脸坏笑时,更是恨不得眼不见为净,他与黑皋无一丝相同。

    待徴从寺从手中拿来这三年来娥的一些资料,细细浏览,我真没想到,她竟早己被陈磊从河滨捡回,因为一切都不记得,那时亦只剩半条命,孩子自是没有了,陈磊起初不在意,加之那身世又是一位世妇为安慰她胡乱编造更是没成想娥还有一段如此离奇身世,待查我之时,顺便查了子郜,无意之中听人道了,方知前夫人是何模样,来人细细描述其容貌,左右觉着与房中寺人十分相似,便赌赌运气,或许老天从来不薄待林修然,竟一试一个准,既然孩子没了,那么这位蒿是林修然安排的罢?

    沉思,蒿之事,我并不打算揭破,只要不碍着我,说实话也无揭破之必要,而,目前情形,也是吃力不讨好。但,倘若触着我的逆鳞,我便不客气。

    让徴细细收了那书简,一个十分稳妥的地方只我与徴知晓。徴收罢,一向温和的脸色全变,震惊仍旧未退。

    “小君……此事小君打算如何处置?”

    倚在几上看我昨儿个仍旧未看完的古旧珍藏,上次去成周之时,带来的,一直未曾看完,此次总算有闲,便翻出来看看。

    “徴,将烛燎靠近些。”

    “小君的意思是?”

    抬头,“徴,以你之见当如何处置?”

    徴沉吟,“此事闻所未闻,蒿公子竟非公子之嗣,此种事情,倘若揭破,定会掀起轩然大/波,而娥小庶君亦会己不洁之名,沉入塘底不定。”

    “倘若揭不破呢?徴可知验子之法?”

    徴一愣,“这……小人不知,但想医师定有法。”

    “汝适才言,此种事闻所未闻,那医师怎知如何验子,娻倒知晓一个法子,只是此法却不太妥当。”

    滴血验亲终究也不太牢靠,既然林修然有准备,便定不会随随便便送上个人,这人只怕也是万中挑一的,只要血型相同,那血便可相容。

    徴又是一怔,有些迷惑,“小君如何知?”

    “自是从书册中而来,只是徴可有想过,此事若无万全把握,揭开来,会是何后果?至时,娻或许让人说成善妒不定。”

    徴又是一怔,怔忡的并非别的,而是小君虽说每日大部分时日都十分安静处理事宜,或偶尔寻人闲扯阅读书册,然从小将她拉扯大每日里亲近着呢,小君身上或多或少看起来有些违和,似乎很多东西,从未见她接触过,但却似天生就会。

    此种疑惑,徴一早告知庶夫人,然夫人每次总道小君只是早慧,自然不同其她女子,在一位母亲眼中,孩子即便再古怪,那也是自个儿身上掉下的一块肉。

    日子如光阴,一划而过。眼见着秋尝之日渐近,而牺牲等,国中祝吏也己备得差不多,只差采服。

    祭器礼器具被寺人抬出窖中,细细擦拭。宗庙大社重新粉涮,白圭墙壁与宫前画了帝喾劳作图的影壁交映余晖之下,看起来竟格外的让人温暖。

    看着一排排在阳光下着锃亮青光的祭器,我忽尔想起自个儿的媵器放在窖中也是许久未动,经过潮湿春季,怕是起録了。

    便让稚领人去清理。稚直至暮色渐浓,方才归来,进居室时,脸色似不大好。

    “稚,生何事?”

    “小君,夫人送的一陶土,不见了。”

    怔住,正刻书信的小刀忽尔划上手指,尚未全好的伤口竟又加了一道新伤。

    “何时不见?”

    稚埋头,“小人亦不知。”

    不理手上新伤,抬头眯眼,“稚去查查这此时日,有何人去领过媵器,为何拿错?”

    那窖中所有媵者的金器与我放在一块,明明我专程分区划开过的,有特别标识,竟还有人拿错。

    “诺。”

    稚退下处理。

    我放下手中书信,“徴,那柜可己备好?”

    “然。小君需带何衣物?”

    两人一边商议一边来至柜处,穿何我倒不在意,只是倒底得备齐各种场合的衣物,还有一些礼物之类的,无礼不访还真有些麻烦,像上次,便差不多备了两柜礼物,那还是些较疏远的亲戚。

    此次定有过之而无不及。

    慢慢翻找,我忽尔想起上次爸妈留我的玉环,左右翻找不见。

    “徴可见到上次我手中握着的玉环,莹绿的那块,上刻符文。”那东西徴见过许多次。

    徴折衣的手顿住,“那玉环,小君可是置于枕席之下?”

    “然也。”

    “如此,小人己有三日未曾见着。”那玉环自从知晓是父母留与我的,便从未去身,不管是真是假,总算在这里能有个念想,即便是林修然送与的,即便恨着他的,我也未想过丢弃之。

    这几日忙得忘了,再去寻竟是不见。脑中细细过滤,清楚记得确实是放于枕下的。

    这事,我一直左思右想,只是没想到,有一日竟在娥的身上看到过。

    当然,她挂在素纱里衣里,倘若不是见礼恭身时见着,只怕我尚不知晓如此重要之物,竟在她身!

    心上说不出的愤怒!我很少轻易动怒,这次她却是真的惹怒了我,那玉环,凭她,看一眼也不配!

    带着稚与徴一路匆匆向娥之宫室行去,这事,我本想内部解决,只是没想到,刚入娥之媵室,便听闻一阵笑语。

    原来子郜与蒿亦在。

    我来者不善,一入室,那笑便停了。

    此是子郜初次见我入媵室,颇有些惊讶,收起笑容。

    “娻!娻可是来寻皋?”语气惊喜。

    冷冷扫他一眼,眼神从未有过的冷冽。

    “出去!”命令旁边候着的一干寺从,众人不明所以,左右看看,子郜见我一脸不善,摆摆手。

    稚和徴欲留下,“稚,徴,尔等亦一同出去,将蒿公子一并带走。”

    或许是我气势太过强盛,又或许在她眼中我太莫明其妙,只愣愣看我,待得寺姆将蒿抱出,这才反应过来,“你欲将我儿带至何处?”

    冷笑一声,竟是连敬语都不用了么?

    “放心,不会如何。娥,拿我的是否该还于我?”

    娥不明白,子郜笑着从席上起身,欲意拉我,“娻何事如此气恼,坐下慢慢商谈。”

    侧身躲开子郜伸来的手,对方呆了呆。不管他如何心思,我接着道,“废话少说,什么东西,你心底明白,那玉环岂是汝能戴的!”

    我就是嚣张,就是霸道,就是无理,惹着我了,别拿那套什么俗见来说我,我最在意的东西被人偷拿了,完全没必要忍着。

    子郜一听我提及玉环,脸色马上变了变,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此物是我所拿,不关娥之事,还与你便是!”

    说罢转头看娥,“你将那东西还与娻罢,下次寻着好的,再拿与你。”

    娥递给子郜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一副柔弱无助。

    我没有看子郜一眼,即便他如此说,我亦只盯着娥看,东西在娥身上,没拿出来,我便不会罢休。娥被我冰冷寒冽的眼光看得缩瑟一下,尔后慢慢从颈上取下那玉环。

    两人交接时,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尚未接稳那手便松了,丝绦顺着手指快滑落,那玉环啪地落在地上,碎成两半。

    一半滚至我的脚底,变故忽来,室内霎时一片寂静。三人都看着那玉,淡绿的碎玉零散地响着,然后静静躺在地上,似澄绿的眼泪。

    就这么碎了……

    说不出的失落,竟是碎了……爸爸妈妈……心,忽尔似没了着落般难受,忍住眼中溢上的泪,缓缓蹲下身子,小心地一片片地拾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娥惊慌,不停道歉。

    指尖又被划了一道伤口,鲜血流了出来。

    身侧一阵清风,子郜亦蹲了下来,“娻!你的手流血了!这碎了便算了罢!”

    不理他说何,我执意去拾。

    手腕忽然被人攫住。

    “放手!”语调平淡,真正平淡的时候便是怒气爆之时,子郜当然不知我的脾性,因我很少有脾性,一切都是淡淡的,而今日却不同。

    对方不放手,定定凝着我含泪的眼眸。

    “放手!”子郜仍不放手。

    使力甩开,我忽地站起来,啪地一声甩上娥的脸颊,力道自然不会太小,娥踉跄两下这才站稳!回过神来,抬手欲甩回来,却被我半路捉住,冷冷看一眼她纤细美好的手指,她该庆幸我捉得快,否则挨上我的脸便不是如此说了。

    “谁让你摔坏地!”

    “对不起。”争不过我,娥的眼泪比那地里的白菜还不值钱,又是哗啦一片,“娥非有意!”

    “哼!”

    见挣不脱,她的另一只手不老实。

    一把挡住迎面而来的手,眼神更冷了,甩手便要上去,中途被人扼住,转头对上子郜冰冷的眼神。

    那眼神让我怔了怔,是白皋?

    当然不是。

    “够了!不过摔了块玉,何需如此动怒,以致动手打人!娻你做得过了些!”

    使了个巧劲将子郜扼着我的手甩开,明显地,他想不到我竟能甩开,惊讶现于脸庞。

    “不过摔了块玉?你可知此玉于我是何物?”

    “怎么?只不过摔了陈磊送你玉环,便如此大动干戈,想必陈磊于汝心中甚于我这夫君!”

    了郜的语气很冲,带了嘲讽又似含些酸意,而我却无心思去辨别那口中的酸意为何,只是心中对他的厌恶因之此事又加深一层,冷冷一笑,没有接他关于林修然的话题,每次提及林修然,他便阴阳怪气,我己是习惯。

    “你定要护着她?”

    “然!”

    “如此,甚好!”几乎咬牙一字一句道了。

    将那碎玉用帕子细细包好,我冷着脸从居室出来。

    或许,我的神色不太对,又或许子郜忽然意识到待我之时,态度偏了,此事倒底因他而起,也因他暂时终止。

    我走不过两步,袖口被人拉住。

    回眸,子郜一脸懊悔,“娻,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太过在乎娻,见娻如此失态,失望之下这才……”

    “放手!”冷声命令,接着沉声回道,“在乎又如何,不在乎又如何!子郜,娻之心中那人终究非汝,况,汝之所为,实不配为娻欢喜之人!”

    说罢毫不留情挥开袖上大手,绝然离开。

    娥,林修然说的对,我从来自私自利,又像姜姒所言小肚鸡肠,那么,现在开始烧香,求上天能佑你罢!

    身后,由始至终都极为安静。

    而自这以后,我与子郜陷入冷战,两人谁也不理谁,直至秋尝结束,子郜忽尔被周天子遣往密任周六师师氏,率军抵挡蛮貊之族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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