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1910年9月末的一天,一幕如同两千多年前的悲壮场景,出现在当世最新潮繁华的天津火车站前。

    担纲主演的,自然不是燕太子丹和荆轲,而是如今天下数得着的几位清流名士,张佩纶、文廷式、张謇,还有杨度。

    对,没有看错,在这个时空,张佩纶和文廷式还活着,虽然看上去苍老萧瑟,一副随时可能歪倒的模样,但看他们的眼神,却能感受到一股依然旺盛的生机和斗志。

    张謇自不必说,清末状元之才,却积极投身工商实业,十多年见,赫然聚集数千万财产,成为天下清流文人当中首屈一指的金主,一力支持承办了好几种报纸,成立多家文社会所,名声之隆堪称一时之选。

    杨度作为小字辈,在这里头却不是添头。

    他本是被当成清流文人的新一代领袖人物,这几年更亲自主办了《中国新报》,联手梁启超和刘揆一等诸多师兄弟,同志友人,一起推动中国搞君主立宪,试图重新恢复自古以来之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的旧制。是反对大元首迟迟不肯称制,还弄出什么两党、在野党、民主党派等等污七八糟政策制度的旗手先锋。

    不过在今天,他们四人却都是可能一去不回的“荆轲”。

    要去的地方,是在千年以来都被中原王朝的文人士子视为蛮荒之地的西疆伊宁,差一点就要发配到更名为“夷播海”的巴尔喀什湖畔。

    从天津到那里,妥妥儿的行程万里之遥,这要放古代的交通条件,基本上一辈子是回不来了。

    如今虽说有直达列车,奔行十多天就能抵达,可一想到那遥远的距离,对于这帮子文人魁首而言,跟前清时期流放唐努乌梁海,也没什么分别。

    他们这些人之所以被丢到那里去。自然是因为这几个月来,大元首“引蛇出洞”,故意让杨浩散播出去某些论点引起全国范围内的大讨论,继而将这些躲在后台的大鱼给钓出来。最终一网打尽的结果。

    之前引发的大讨论当中,焦点原本是局限在“当官要不要做事”,和“理学家并非造成中国文化倒退、导致中国迟迟不能进入现代文明的罪人”等寥寥几个方面。

    其核心,也是围绕着大元首一力倡导,经过十几年的精心整理。即将向全国、全世界推行的中国传统文化通行规范,进行的针锋相对的驳斥和质疑。

    因为按照新的文化规范所说,从《周易》源流而下的孔孟之学,作为中国文化核心要素,其本意除了让儒家学子学会怎么当官找饭碗,同时还要学会做事。或者用王阳明的“知行合一”理论勉强可以解释。

    而按照新规范的意思,结合大元首授意的言论,则可以归纳为:“合格的官员,首先必须是道德模范,其次要有真才实学。更要懂得民间疾苦,而非只是坐在上层离着民众几千里凭空想象,胡说八道。再次,官员要做事,不能光空谈,考核标准也必须是所辖民众的平等兴复指数,而非制造种种祥瑞,编造各种谎言,搞什么粉饰太平,处新纪录的创造所谓太平盛世。糊弄领袖去当所谓的圣君,然后把这个当成自己功劳,写进历史记载当中。”

    虽然没要求他们跟范仲淹似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没指望他们做到“为人民服务、吃苦在前,享乐在后”,可最起码的,你不能尸位素餐,光拿工资不干活。

    被拿来当反面教材的,就有北宋那些宰相们。一个个拿着几千万的高工资。却只会在朝堂上勾心斗角,往皇帝脸上喷唾沫,以干预皇帝私事为乐,夸张到皇帝多跟哪个嫔妃上-床几次,他们都要管!甚至还干出把嫔妃从皇宫里拉出去弄走的事情。

    全国亿万人中出来的顶尖儿人才,整天围绕着一个皇帝转圈儿动脑子,可想而知天下大事会搞成什么样子。

    新规范明确要求了文官应有的基本素质,那么“严苛”的考核办法,理所当然的引起广泛的争议和抵制。

    这跟之前革命战争阶段强推的革新制度还不一样,这可是要用来教育千千万万子孙后代的。如果不加以阻止的话,从宋代以来的中国文人那种优哉游哉的生活方式,可以宣告永别。

    文人阶层没了高人一等的地位,没有超脱法律的特权,这怎么能成?

    他们原来还指望着,等国内大局稳定之后,就开始按部就班恢复这一“传统”的,结果发现大元首动真格的,要玩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以法治国不打商量,他们真正急眼了!

    于是乎,争论从开始限定的范围,没用多久便形成了突破,很快又波及到上智与下愚、劳心者治人、文化人必须比劳动者高等,等等论调。里里外外,与传统之士农工商分野,乃至世界列强还有的贵族、地主、士绅,一定比普通民众高贵的说法,遥相呼应。

    归根到底,还是要求刑不上士大夫。

    而争论发展到的顶峰,便是呼吁改变当前一个领袖、两党执政的政治体制,要学欧洲列强玩君主立宪制,尊请大元首登基称制,重开紫禁城为皇宫,化共和为帝国。

    舆论自然而然的推动到了这一步,谁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但真正上层的寥寥一些人才清楚,这正是一道绝对不可触及的红线,谁踩上谁倒霉。大元首等的,就是他们蹦跶到这个陷阱当中。

    于是乎,在九月份大争论到了最出格的时候,当即以违反宪法和蓄谋破坏共和等罪名,把跳腾最欢的一大帮人一网打尽!

    当国家安全部的探员找上门来抓人的时候,所有的清流大佬、文人领袖们全都蒙圈了。这尼玛不对啊!俺们可是一腔热血一颗忠心,都是为了大元首好啊,怎么能抓我们呢?一定是搞错了!

    随即发现没错,抓的就是他们。他们写的文章,发表的讲话,各种场合搞的集会倡议,煽动组织大批人对政府机关和宣传单位进行围攻种种行为。全部是违法违宪,证据确凿。

    依法治国,谁也不能网开一面。全国土改才结束没多久呢,当年砍得人头滚滚场景还历历在目。也就没多人敢跳出来要求法外开恩——有那种想法的人,如今都是抓捕的对象。

    随后这帮人心里又觉得,抓了我们也没那么容易处置吧?咱可都是天下舆论宣传的首脑,所谓的士林领袖,亿万民众都必须尊重的名流。这么抓了,就不怕引起广泛的反对和声讨,坏了国家秩序?

    但是很遗憾,敢于跳出来给他们喊冤,质疑政府决定的人,少之又少。广大人民群众里面,也只有极少数城市里的旧文人和部分士绅挺身出来,质问各级政府议会为什么这么干。但要说兴师动众,掀起反对的大潮,绝壁木有。

    清流领袖、文人魁首顿时傻眼了。怎么能这样呢?

    几个月来,他们的诸多言论,可都是通过报纸发表出去的,看到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怎么会才真么点儿响应的,广大的亿万民众难道就一点儿天良都木有?他们的分辨能力哪儿去了?

    许多人猜测,很可能是有无数有良知的良民想出来喊冤,却被无情的镇压了。

    但真相却是,这帮人几个月里的各种跳腾,其实影响范围非常有限。他们的文章和言论。主要还是在各个城市里面,能看懂或者说有心思关注的,只有人口不足十分之一的旧式文人而已。加起来,撑死能有几百万。

    四五亿的广大人民群众。农村和各大工厂的人,要么根本看不到他们的报纸,要么干脆看不懂他们写的文言文。

    真正能够影响到所有人的有线、无线广播电台,全部直属于大元首亲自掌控的文宣部。本来就是作为大元首掌握天下舆论的喉舌,怎么可能给这帮家伙用啊!

    所以,归根到底就是一场大戏。可怜的家伙们却纷纷上了大当,一下子跳出那么多人来,全都被记录在小黑本本上,然后根据法律名正言顺的抓捕起诉。

    结果是非常令人震撼的,全国上下加起来,起码有十几万人够得上法办,最轻的也要拉去谈话教育。

    情节极为严重、影响极其恶劣的,便是张佩纶、文廷式、杨度等等首脑。张謇作为报业法人和金主,自然也逃不了。

    就在这帮人以为可能会被当成乱臣贼子给干掉,纷纷在羁押处长吁短叹的写绝命诗,或者义愤填膺的喝骂抨击,准备在将来斩首或者枪毙前,发表一次最后的演讲来着。忽然听到令他们目瞪口呆的处置决定。

    所有人,不论情节轻重,全部发配到边疆安置出力。这不是去坐牢,也不是去服刑,而是给他们机会去教化蛮夷,宣传中国文化。要想回来也可以,那得完成相应的贡献值。即,他们能够教化多少懂中国文化的边民,便能兑换多少积分。够数了,就可以回乡。凑不够,你丫死在那里算了。

    自古以来,儒生们不整天吆喝着要教化么?从古到今他们喊了一两千年,也没见真正教化出几个来,反倒是把自己国家的人都教化的失去了抵抗精神,给蛮夷胡虏杀了一茬又一茬。

    这一次,大元首总算给他们个机会,十几万文人俊才一起去边疆玩教化,搞不好不许回来。

    这已经是法外开恩,没法再好的结果。总比把他们也押进大牢,跟一帮泥腿子抢窝头吃好的多吧?当真跟着一起劳改的话,他们能羞愧的撞墙自杀。

    而且,只要去了边疆,他们也算能得到一个“响应政府号召”的光鲜名头,虽说不是自愿,总算不受羞辱。当真到了边疆,他们都是高度上的顶级文化大师,那帮蛮夷土鳖还不得当祖宗一样供着?

    比历史上其他阶段更好,他们不必担心被蛮夷们杀死,挖出心肝下酒。边疆建设兵团和数十万大军压阵,只有他们拿手板教鞭抽人的份儿。等边疆汉化彻底搞定了,他们还是有机会树碑立传,载入史册的。

    根本没得选,张佩纶、文廷式两位六十多的老清流,外带一大帮四五十岁的少壮派,还有少数杨度这种三十浪当岁的青年骨干,一腔壮怀激烈,准备蹬车西去。

    到了火车站了,几个人到底忍不住感伤,那老泪巴拉巴拉的往下掉。

    看着站台上重兵压阵之下,一伙一伙的“读书种子”拖家带口的上车,张佩纶无限感慨的叹道:“想不到千载以下,我等圣人门徒竟也有此劫数。早知今日,当初何苦又恁般多事?白白坏了天下文教根基,致使后来人不识我中华学术之真谛。圣人道统不存,我等之罪也!”

    嗯,在他看来,大元首推行那套几乎抹去了程朱理学的文化范本,简直就是异端学说,以此推行天下教化民心,便是断了孔孟之道的根子。

    文廷式愤愤的一握拳头,咬牙道:“千古传承,岂能因我等而断?只要一息尚存,我等定要斗争到底!西疆又如何?那里不是也要移民数千万过去,我等只要在有生之年,多多培育几个像样的人才,终有一日要振作起来。”

    他转头盯着杨度,郑重其事的道:“晰子,你们还年轻,有的是时间,等过些年回归之时,学术也当大成。而天下人也将看清楚那些伪学的虚实,正好一炮打响,令他们见识到我等正统道学的风范。”

    旁边人纷纷点头表示赞成:“对!对!当下俗流充斥朝野,乱花迷人眼,民心愚钝,恐怕也分辨不大出来。须得他们真正看到了害处,方才知道我等真学术的好处。那时再行推广,易如反掌耳。”

    这么互相一打气,悲伤离别的感慨登时小了许多。

    张佩纶等人擦擦老泪,转身冲着对面一位五短身材的矮胖官员草草一拱手,冷着脸道:“我们这就上车,袁大人也不必费心盯着了。哼,枉我当初看错了你!”

    那矮胖子,赫然正是袁世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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