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弦学完新曲,还想在逸馨堂多呆一会儿,但楚沙白并未显示出留客之意。便只好谢别了师傅,回房自行练习这首《青山引》。几遍过后,已是神清气爽,四肢百骸的沉重感骤然而消,头痛也止住了。当晚早早就寝,躺着床上,眼前浮现出楚沙白的身容,又是感叹又是奇怪。倦意袭来,一睡却睡得极香。

    窗外渐渐发白,亮了。娟月退隐,淡金的朝晖轻抹乱染,将映弦从酣梦中唤醒。院中草木纷纷舒展肢体,将酝酿整夜的心事向晨风吐露。晨风有着和晚风相似的容貌,不同的德行。这个漂泊分子,热衷将花叶的秘密播撒在大地的缝隙间,供那些和泥土最亲近的昆虫探索研究,植物便因天地间有另一种生灵对自己的洞悉而愉快地笑了。

    映弦想起昨日学琴一事,也不禁微笑。晴烟闻得声息,过来伺候梳洗。一问,才知道公主一行尚未回府。眼见窗外春意盎然,映弦决定出府走走。

    用完早膳,又稍坐休憩。把自己打扮齐整了,坐在妆台前举镜一照,虽然病痛已去,脸色却仍是苍白如纸,一丝血色也无,还隐隐浮着一层青气。映弦吓了一跳:这可怎么出去见人。一摸索,却发现胭脂盒里的胭脂已然用完。晴烟见状道:“姑娘稍等。馨亭调制了一种新的胭脂,颜色极好,我这就跟她説去。”

    晴烟出了门,不一会,换馨亭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绢包。走到妆台前也不多説什么,先以铅粉均匀涂于映弦面上,使肌肤显得润泽细腻。再将绢包打开,露出一块朱红固物。用簪子挑了些许,用水化开,抹于手心,拍在映弦双颊之上。立时如白玉晕霞,皓月初醉,绯而不烈,光彩鉴人。

    映弦喜道:“果然好看,我猜比皇宫里的还好。馨亭,这是你做的么?”

    馨亭低声答道:“是。”

    “那你説説,这胭脂怎么做”

    馨亭一愣,嗫嚅道:“这胭脂的制法,也不是我发明的。只是听了别人的方子,便调试了一番,没想到就成功了。”

    映弦意兴又起:“我只知道,普通的胭脂是将‘红蓝’花朵放在石钵中杵槌,滤去黄汁,剩下的便是红色的染料,经过阴干处理即可。可是论颜色,却没有你的这么新鲜亮丽。快説,你还加了什么?”

    馨亭只好道:“除了红蓝花汁以外还需混合石榴、苏方木的汁液,和好后先盛在瓷碗里备用。另外用等量的赤金箔,加上珍珠末、大红珊瑚末各四分,血珀末四分、梅花冰片四分,跟金箔一起捣成泥。然后倒入刚才的胭脂汁内,搅匀了。放在烈日下面。等汁液变稠,取胭脂绵吸了,再晒到极干。”

    “就成了?”

    “还不成。晒干之后须盛在干净的竹器里。一定得干净。竹器下设一盆冷泉水,水中放几多新采摘的香花在胭脂上,再一齐移到朗月下。”

    “啊?这又是为什么?”

    “这个……是采月之精华。月下放个七八天,再放到烈日下曝晒,晒成固状,最后用素绢封好,以后便可取用了。不过……”

    “怎么?”

    “如果放于月下,过了十五,便不可取回。望月后乃是死月,露下无珠,沾了之后颜色枯涩,使不得的。”

    乖乖,想不到xiǎoxiǎo的胭脂居然有这么多讲究。映弦咋舌不已。乃道:“这法子是谁教你的?”

    “回姑娘的话,进宫以前,我曾经认识过一个花农,他不但善于种花,也最了解花的用处。这胭脂的方子便是他説的。”

    映弦diǎn头道:“怪不得府里的插花植卉都由你来负责,原来是早有师承。”

    馨亭神色黯然地道:“师承可説不上。不过认识罢了。进宫之后便再没了联络。后来也不知去哪里了。”

    映弦安慰了几句,馨亭低头退下。望着她娇怯怯的背影,映弦又止不住一声轻叹。

    映弦想起明日为清明,顿时动了看百姓扫墓的念头。她问清城西北有一片坟岭,便骑上马,向目的地进发。出了公主府,宇清日朗,春光令人沉醉。马蹄得得,尘土轻飏,驰行处,卷起暖风阵阵,説不出的畅然。一碧如洗的天空中,有硬翅紫燕、软翅蜻蜓、板子双鱼、龙头蜈蚣……漫天游弋的纸鸢,一只只欲随青云直上,苦于被身后一丝银线所牵,稍不得法便上下浮沉,抑或直坠而亡。

    到了坟岭,果然人头攒动,家家带着酒馔、冥钱包袱、剪草用具,在各自的坟头忙活。修草的修草,添土的添土,有的在坟头压些纸钱,将冷食供品一一摆好。完了之后,一家人便聚餐饮酒。映弦见妇人xiǎo孩往往折下柳枝,编成萝圈戴在头上,或者用柳枝将撤下的供品穿起来。也有少女在远一些的树杈间拴上彩带搭作秋千,悠悠荡荡,极是自在。此情此景,与其説是来祭拜,倒不如説是郊游。映弦策马而眺,忽想到:却不知我父母的坟头是在哪里?

    丽日犹升,青草漫无边际地滋延,和风中红棠翠柳,花树掩映,生机勃然。然而座座坟茔下面,却各自埋藏着一段悲伤。人世如春芳,韶华开过总谢落。又不如春芳,来年复作岭上香。

    映弦从坟岭返回公主府,系了马,休息一阵。用过午膳后体力恢复不少。便径入民街,见各家各户门前皆插有柳枝。辗转到了集市,人声鼎沸,处处可见拔河、斗鸡之戏。刚开始映弦还看得津津有味,忘却了时间,后来新鲜感过去,又见天色渐沉,便准备打道回府。

    没走几步,路上一阵骚动,只听一阵紧促的鸾铃声夹杂着密集的马蹄声,从大路南首自远而近传来。

    滚滚尘烟中,两团黑色的影子,宛若两朵乌云,风驰电掣般地疾涌而至。等黑影近了,映弦才看清那是两匹骏马。前面的一匹全身乌黑油亮,一丝杂毛也没有,可四个蹄子却是雪白,殊为神异。

    两匹马上分别坐着个年轻人,皆二十来岁年纪,身姿挺拔。第一个端服梁冠,樱肤亮目,丹唇若笑而非笑,丰神俊秀,直若春月濯柳。口里却连连喝道:“让开!快让开!”第二个眉裁新锋,眸游寒星,清逸中又透出几分淡泊形意,飘然如孤云出岫。两人在人群中打马而过,却似惊鸿一瞥,引得路人呼赞不已。映弦自回公主府后,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容光拔俗的男子,等双骑远去,竟还遥望许久,心湖生起波澜:倒不知是哪家贵介公子?这西鉴果然是人杰地灵。嘴里念叨着,却又不好意思找人询问。

    姗姗走回公主府,进屋里又练了会儿《青山引》,不知不觉便到了晚膳时间。映弦喝了碗杨花粥,吃了几口清香可口的艾草团子,便觉得饱了。闲得无聊,跑到公主书房,想找找有什么书可看。随手在架上抽了一本,是汉代刘向编的《列女传》。读了一阵子,又抽了本《唐才子传》。没翻几页,忽然从夹页中掉出一张素笺。映弦略一扫眼,便知不是二公主手迹。拾起细读,却是绝句五首。诗云:

    重帘漫掩碧罗纱,独作清歌隐物华。落落鸳绡秋蝶佩,随梅却寄帝王家。

    梦落星天月是舟,江关玉阁度春秋。千杯亦恨狂客少,绮户琼箫何日休?

    青锋已付生香玉,紫旭才临解语薇。鉴史扑萤堪静好,一宵倾悦一宵违。

    剪尽灯芯漱尽庭,莲舟辗顾驻幽屏。芳姿卓荦安尘岳,旧忆稀微绕远汀。

    韶光未晓肝初碎,月下犹题晚醉诗。但恐孤凰闻暮鼓,碧梧深处载灵思。

    映弦正要从头斟酌,却听屋外响动,接着传来xiǎo宁子的説话声。急忙将素笺插回原书,又放回书架。到了院中问讯,原来公主还没回来,先遣了xiǎo宁子回府打diǎn。xiǎo宁子解释説寒食清明三日,公主按礼住于宫中,随皇上祭拜列祖列宗。之后还要去驸马家里祭拜。映弦心一紧,道:“驸马家便是礼部尚书府?”

    “咳,岳大人如今已升任丞相了!”

    映弦“哦”了一声,心想:儿子都死了,即使这岳大人官做得再大,也未必是个快活人。问道:“对了xiǎo宁子,你对驸马有多少了解?”

    “驸马爷,那可是西鉴第一才子,谁没听过他的才名?”

    映弦之前也听蕙衣提起过,当时只觉公主甚可怜,如今却对这驸马岳青澜多了几分兴趣,便央着xiǎo宁子讲故事。

    xiǎo宁子“嘘”了一声道:“映弦姑娘,你要知道,在公主府是不能提驸马爷的。大家都怕公主伤心呢。”

    “公主现在不是不在么……xiǎo宁子,宁公公,宁先生!这府里府外的事我不问你还问谁去?求求你了。”

    xiǎo宁子犹豫半晌,便道:“好!不过,你听归听,可别向公主打xiǎo报告去。”

    “决计不会。”映弦当场赌咒发誓。

    夜幕如昔已全然垂落,清风蹑行,xiǎo宁子的声音在庭院中徘徊:“其实关于驸马爷和公主的事儿,我们这些下人也説不出什么来。只晓得驸马爷与公主成亲以前就已经名动京城了。那时候西鉴城的姑娘,侯门千金也好,xiǎo家碧玉也好,哪个没听过岳尚书公子的才名……哪个见了他不心动……其实要我説啊,也只有咱们公主能配得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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