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璟已经拼杀到了最后时刻,他的每一丝力气和潜能都被激发了出来,当最后一名凶徒被王斗刺死之后,他终于坚持不住,整个人软倒了下去。

    他艰难地呼吸着,仿佛所有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一般,王斗赶忙过来搀扶着。

    “杨大人!杨大人!”

    杨璟刚刚要昏迷过去,又被王斗急促的声音唤醒了过来,这才看到杨知县带着吕廷安等人冲入了院子里头。

    吕廷安等人是从县衙正门冲击进来的,此时他能够出现在后宅,说明局势应该是稳定下来了。

    杨璟再细细一听,隔壁院落果然没有太大的动静,敌人的围攻显然已经停止了下来。

    又过得片刻,但见得大批身着黑色皮甲的精勇武士涌了进来,火把将整个院落照得通明敞亮。

    这些人身上的黑色皮甲与刘汉超等人的相仿,杨璟却是认得,这些人应该便是提刑司的神捕们了!

    果不其然,这些人进来之后,他便看到宋慈在宋风雅等人的护卫下,走进了这个院落。

    杨知县抢先一步冲了过来,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满脸担忧地快步走着,差点被院门绊了一跤!

    杨璟见得如此,不由心中一暖,正要开口说话,谁想到杨知县竟然二话不说,径直冲向了房间!

    “原来是担心着自己的小妾…”看到杨知县这等举动,杨璟多少有些心寒,为了保护他这个小妾,自己也是吃尽了苦头,可杨知县竟然对自己不闻不问!

    倒是宋慈走到了杨璟的面前来,见得杨璟眼中有些失望和幽怨,宋慈也不由朝房间的方向扫了一眼,却没有说些什么。

    “阁老,可曾抓到阎立春和苏秀绩?”杨璟抛开心中的失望,朝宋慈问道。

    今夜这场动乱,最终还是为了阎立春和苏秀绩,拼死拼活如果还让他们逃脱,那才真该失望了。

    不过宋慈并没有让他失望,他笑着朝杨璟说道:“这次再也跑不了了。”

    杨璟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此时又听得杨知县在房间里头失声大喊道:“人呢!人呢!”

    杨璟顿时回过神来,自己将赵银珠藏在了衣柜里,杨知县进去一看,满地满屋子都是鲜血和尸体,自然是惊慌失措了。

    王斗见得杨璟的目光,便将杨璟扶了起来,杨璟搀着王斗的肩头,走到了房间里头,来到衣柜的前面,却没有打开衣柜,而是先大声地说了一句:“婶婶,我回来了。”

    他是生怕赵银珠惊吓过度,贸然打开衣柜,对方一手术刀捅过来,可就要乐极生悲了。

    听得杨璟的声音,赵银珠果然打开了衣柜,见得杨璟便扑入了杨璟的怀中!

    杨璟可不敢再搂抱赵银珠,毕竟她是杨知县的小妾,他与杨知县叔侄相称,这位可就是自己的婶婶,这等举动已经足以让人想入非非了!

    杨璟慌忙想要将赵银珠推开,可赵银珠却死死不肯松手,杨璟只好尴尬地朝杨知县看了一眼,但也不知为何,后者却没有半点恼怒,反而只有心中大石落地的那种心安。

    关键时刻,倒是宋慈替杨璟解了围,他朝自家女儿说道:“风雅,先陪夫人离开这里吧。”

    宋风雅有些闷闷地哦了一声,有些幽怨地瞪了杨璟一眼,这才搂住赵银珠,搀扶着带离了房间。

    杨知县这才过来抓住杨璟的双手,湿润着眼眶道:“贤侄啊,你又救了世叔一命啊!”

    杨璟听得此话,倒有些疑惑和意外,看来杨知县将这小妾视如己命了。

    “这是小侄应该做的,叔叔不必如此,那杜可丰没事吧?”

    杨璟也是为了扯开话题,避免再牵扯赵银珠的事情,杨知县也就顺势答道。

    “侄儿你放心,今次多亏宋阁老唤来了提刑司的援兵,平息了暴乱,杜可丰并无大碍,在鹿姑娘的救治下,体内剧毒已解,眼下已经转醒了。”

    “鹿姑娘?”杨璟闻言也是疑惑不解,鹿月娘分明与周南楚在福临客栈幽会,而后被刘汉超和李准打包带走了,怎可能出现在县衙,还未杜可丰解毒?

    “莫不成是鹿白鱼?”杨璟追问了一句,见得杨知县微笑点头,心里也就明白了。

    难怪鹿白鱼会莫名其妙地去看杜可丰,原来是唐冲将她姐姐鹿白鱼给接了过来。

    一提起鹿白鱼,杨璟不由想起当初与鹿白鱼一同落入山崖的那段光景,心说这老姑娘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般不近人情,这背后也不知鹿老爷子说了什么,杨璟也是心里感激。

    杨知县又接着说道:“今番阎立春和苏秀绩挑唆黄政敏,挑起械斗,又冲击县衙,释放囚犯,造成暴乱,有宋阁老和提刑司一干神捕作证,他们是如何都逃脱不掉的了!”

    杨璟闻言,又想起了什么,朝杨知县问道:“那牢里的周文房和彭连城…”

    杨知县笑着答道:“周文房想要逃脱,被提刑司的神捕打伤,如今已经重复收监,至于彭连城…他倒是在牢里没动,不过…已经被凶徒杀死了…”

    “什么?把彭连城给杀了?”杨璟一听,也是吃了一惊,这阎立春是不是发疯了,竟然连自己的丈夫也杀,说不定释放囚犯除了制造暴乱之外,更多的是为了掩盖杀死彭连城的凶手吧。

    虽然彭连城与阎立春并无夫妻之实,但彭家一直在为彭连城奔走疏通,阎立春此时杀掉彭连城,实在让人有些想不通。

    大抵知道自己今次逃不过了,生怕彭连城招供出她更多的丑事吧。

    杨璟又朝宋慈问道:“阁老,晚辈的事情可曾派人查验过了?”

    宋慈微微一笑,也掩饰不住眼中的欢喜,朝杨璟道:“老夫已经将那些人都保护起来了,便如你所料,那十几个奴仆都被去了势,净了身,被阎立春当成阉人来使唤,那铆钉和扇柄的指纹老夫也比对过了,匹配无误!”

    “好!”杨璟忍不住赞了一声,因为除了皇宫内院和一些尊贵的王爷之外,没人敢用阉人和宦官,若是一两个,推说事出有因倒也罢了,可阎立春分明将十几个奴仆都阉割了使唤,这就是僭越和大不敬了!

    单凭着这一点,就足以让彭家不敢再包庇她,便是阎贵妃也要受到极大的牵连!

    朝堂上那些清流和言官诤臣以此来借题发挥的话,说不得给阎贵妃造成沉重的打击!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杨璟也就松懈了下来,这一放松,身体的痛楚便如潮水一般涌来,疲乏和虚弱渐渐也就让他迷糊了。

    宋慈和杨知县赶紧让王斗将杨璟带下去歇息休养,路过隔壁院落之时,杨璟看到一干刺客和凶徒都被擒拿,黄政敏面无血色,披头散发,也被提刑司的人抓了起来,大批的公人从县衙大门方向进来,簇拥着被捆绑起来的阎立春和她的随从,而彭老太公只是远远站着,低着头,根本就不敢上来求情!

    杨璟看着阎立春的同时,阎立春也感受到了杨璟的目光,此时她已经平静了下来,仿佛又变成了农家小院里那个温婉的妇人,不悲不喜,带着兄嫂如母的那种慈祥,她甚至还朝杨璟笑了笑,仿佛得到了解脱一般!

    杨璟虚弱到了极点,也没办法逼问些什么,只想丢下所有的事情,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便不再看她,由着王斗搀扶着,来到了杨知县的主宅。

    “怎么带我来此处?这是叔叔的住处啊…”杨璟也有些讶异,但王斗却笑了笑解释道。

    “这是知县大老爷的意思,其他地方遭受暴徒冲击,已经没法子住人了,杨大人您是咱们巴陵县衙的大功臣,大恩人,大老爷让你住这里也是理所当然的!”

    杨璟并不是居功自傲的人,他也深知越是这般,姿态就越要放得低,否则会得意忘形,引起别人的误会,但一想到杨知县适才只顾着赵银珠,对自己不闻不问,杨璟也就不再说什么,心安理得地进了房间。

    王斗将杨璟放在床上,便走了出去,杨璟迷迷糊糊陷入了昏睡之中,恍惚间察觉到有人在解自己的衣服,又闻到一股异香,让人瞬间忘记了伤痛,感受不到任何痛楚,脑子里只剩下舒适。

    他隐约感受到有人在处理小腿和肩头的伤口,甚至能够感受到锋利的刀刃切割小腿的肌肉,将那断掉的箭杆取出来,但就是无法睁开眼睛。

    这种状态也不知过了多久,杨璟渐渐陷入了沉睡之中,此时东方终于亮了起来,而一大队身穿铁甲的骑士也涌入了巴陵县城,那踏踏的马蹄声,仿佛要将整座巴陵县城都掀翻过来!

    这支骑队簇拥着一个身穿华服的宦官,正儿八经的宦官,白面无须,不怒自威,他们先来到了宋慈的府邸,而后才在提刑司公差的簇拥之下,前往彭府。

    受惊了一夜的巴陵人都知道,被压制下来的沉船案无法掀起的血雨腥风,便如同不断汹涌又不断被堵塞,水位越积越高的洪流,越是压制,爆发起来就越是声势骇人!

    而杨璟对这两桩案子的调查,便像堤坝的蚁穴,或许无人知晓,或许毫不起眼,但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彭家和阎立春乃至于阎贵妃等人隐藏在阳光背面的种种黑暗即将被揭晓,朝堂上暗流涌动也变成了正面交锋,而致仕养老的宋慈,甚至于被贬黜的杨知县,都有可能再度起复和重用!

    当然了,这只是一个开端,想要达成目的,还需要对阎立春的罪行进行繁复的取证,而杨璟提供的铆钉和杜可丰的证词,乃至于王不留的供述,都将成为不可或缺的关键元素!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掺杂着太多高层的明争暗斗,而杨璟此时也在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一个漫长却美妙的梦。

    自打来到这里,他就没能好好睡过一觉,如今,他终于可以好好歇一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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