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侯爷闻言点头道,

    “因是要赶着回去交账,我也不好多留你们,明日府里设宴你们兄弟几个好好喝一顿,再走吧!”

    两人恭敬应是,第二日果然在府里摆了一桌酒宴,方慕铮那妻子廖氏亲自下的厨,侯爷夫人钱氏本也想来坐坐,只是她前不久大病了一场见不得风,便命人送了几坛子好酒过来。

    兄弟几个坐在四面架了火炉的花厅之中,只觉着暖意融融,摒退了左右下人将身上衣裳脱了,光着膀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就着窗外飘飞的雪花,忆起少年时的种种趣事,倒是狠醉了一场。

    待到第二日方魁自床上醒来,喝过了下人送来的醒酒汤水,穿上衣服,洗漱收拾妥当之后,便提了包袱与方炀去拜别侯爷。

    方侯爷端坐在上方,身旁桌上放了一个包裹,见兄弟几人进来,便当着他们面打开来给他们瞧,

    几人一看那一副银锁甲,上头瘢痕点点,有刀砍、枪戳之印,显是主人穿着它经过不少凶险,不由感叹方老侯爷一生英勇,方侯爷叹了一口气将这副甲包了起来,对方魁道,

    “好好收着!小心送回族中去!”

    “是!”

    方魁沉声应了,接过来包袱提在手中,方侯爷看了看外头天色道,

    “趁着此时雪未下大,便早些上路,也好早些住店!”

    两人拱手应是,跪下大礼拜别了侯爷,这才由方慕铮与方坤陪着出了安平侯府,四人带了手下人打马由南门出城。

    此时虽是隆冬便因近着年关,街面上十分热闹,人来人往,摩肩擦踵,商贾小贩叫卖声不断,一干人不敢放马飞驰只能夹在人流当中缓缓前进。

    近城门口时更加拥挤,那城门洞处却有一溜排蓬头垢面的乞丐蜷缩挤在一处躲风雪。

    方魁等人的马缓缓而过,拿眼一扫一堆儿人当中,有一个小乞丐正抬头瞧他,他面上脏得不成样子,只一双眼却是黑白分明,方魁瞧着这小子眼里透着机灵,缩在那处瑟瑟发抖,不由心里一动,自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抬手向他扔了过去,

    “小子!接着!”

    这小乞丐见有贵人施银子,立时嘻嘻笑了,手伸出来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半空中的银子便没有了。

    连方魁的眼力也没有瞧见他是如何动作,那银子便没入他黑漆漆的衣袖里头了。

    方魁哈哈一笑,

    “好手法!”

    这小乞丐倒是个手快,也不知是不是平日里这样做的多了,才练出来的!

    一行人马缓缓过去,到了城外便是一片开阔,这才打马飞奔向前,一口气奔出了十里地去,到了这处众人纷纷靳了马头,方慕铮拱手向方炀兄弟道,

    “送君千里终需一别,就在这处与你们别过吧!”

    方炀兄弟忙拱手冲方慕铮道,

    “小叔叔保重!”

    又拱手冲方坤道,

    “二哥哥保重!”

    方坤点了点头道,

    “后头马车里有我托你们送回去的年货,两位兄弟一路小心,风大雪急还望保重身体!”

    方慕铮也冲方魁笑道,

    “后头马车之中也有一些给孩子们带的东西,你们带回去给孩子们分一分,让他们也知晓知晓京城有一位叔祖惦记着他们!”

    方炀与方魁笑着拱手谢过,这厢四人再拱手而别,方炀兄弟这才领着人打马往官道上走去。

    方慕铮与方坤目送着他们一队人马在官道上消失不见,这才调转马头回归城中,两人打马自那城门而过,那小乞丐还蹲在角落之处,与一众乞丐挤作一堆。

    待两人走后,他身旁的乞丐转过身来,却是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乞丐,往他脸上瞧,这人生的很是难看,尖嘴猴腮,鼻勾嘴薄,一双眼滴溜溜打转,冲着小乞丐道,

    “小子,你瞧这风大雪大的,躲在城门受这苦楚,倒不如跟了爷爷我,学一门手艺包你吃香的喝辣的,穿绫罗绸缎,住豪宅有美婢!”

    他身边那小乞丐嗤笑出声,上下打量他一番道,

    “死老鬼儿,你逞什么能?你那么本事,怎会浑身是血倒毙街头,若不是我捡着你这倒路尸,此时早被巡城的衙役扔焚尸堆里化成灰了,还有脸在小爷面前充大头蒜!”

    那老乞丐被他拿这事说过无数回了,脸皮早已练厚便应道,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我这不是做买卖一时失了手,被人追得紧么!”

    他也是这一双招子没有放亮,若上了不该惹的人,被人连出高手追杀,他一时不慎中了埋伏才落得伤重倒在街头,又被这小子救起倒是因祸得福遇上了一个好苗子。

    想他侯德宝继承千妙门一脉,混迹江湖几十年都没有寻到称心如意的徒弟,这一回倒是让他遇上了一个!

    瞧瞧这小子的一双手,又细又长,骨骼匀称有力却是绵软灵活,学本门的绝学摘星手那是再好不过了!

    侯德宝便索性跟着这小乞丐扮了一个老乞丐,混在这临州城乞丐堆儿里,一来能躲追杀之人,二来便是磨着这小子拜师学艺!

    只可惜这小子外表又奸又滑,内里脾气却是又臭又硬,任他好说歹说,软磨硬泡怎么也不肯答应!

    真真是气煞人了!

    想他侯德宝在江湖也算得小有名气,千妙门中唯一嫡传弟子,走出去吆喝一声,多少人抢破了脑袋要拜师,遇上这小子却很是不屑一顾,这倒将侯德宝的脾气给勾了出来,

    “小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爷爷这是给你脸,若是不再不识抬举,可别怪我不客气!”

    江湖上混的人,有几个是吃素的,能好言相劝都是讲理的了!

    谁知那小子实在精乖,知晓侯德宝扮成这样儿是在躲厉害的仇家,便翻着白眼儿道,

    “小爷我混这城南地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认识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你若是敢对我用强,你信不信我立时满大街嚷嚷,叫得你那仇家知晓,到时小爷便是死也要拖你一个来垫背!”

    侯德宝气得一个倒仰,他确实心虚,谁让他一时贪心手痒,偷了人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那帮子人最是睚眦必报,现如今便是还了东西回去,也逃不了一个死字的,唯今之计便只有躲了!

    侯德宝无法,只得混在这小乞丐身边软磨硬泡,他虽出身窃门,但自来不缺吃穿,如今虎落平阳怕露了行踪,眼见着临州城中的肥羊在眼前来来去去,却是一个都不敢伸手,每日里只得靠这小乞丐行乞养活。

    所谓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又想收小乞丐为徒,对上这不过八、九岁的小孩儿,便一时有些心虚气短,他侯德宝便是再会翻脸无情,也不好施辣手强迫人了。

    那小乞丐也是瞧出了这一点,心知这一块狗皮膏药甩也甩不掉,打自然也是打不过的,便每日里乞讨些饭菜银两,养着自家与侯德宝,却是有一个好处,有了他在这处,平日里抢地盘打旁的乞丐,倒是一大助力,让他少了受了不少欺负。

    如此这般,两人便这般僵持着混到了一处,今日里侯德宝又逮着机会劝他拜师,

    “嘿嘿!小子,你若是跟了我学艺,包你三年出师,以后走遍天下必能嫌得盆满钵满!瞧见刚过去那领头人么,人不怎样,马却是不错的,若是拜了我为师以后也能骑上那般的高头大马……”

    侯德宝眼尖,眼见那小乞丐目光在马身上流连了几息,

    那小乞丐闻言斜眼儿瞥他,

    “呸!什么盆满钵满!你那身上如今连半个铜子儿都寻不到,倒还累得小爷日日讨银子来供着你!你不是自吹轻功独步天下么,有能耐你显一个给我瞧瞧!”

    “嘿!小子你敢小瞧爷爷……”

    “嗤!有本事你跑得比马快呀!”

    侯德宝被激得挽袖子叉腰,

    “小子,爷爷不是跟你吹,那队人出去也不过十里地,信不信爷爷天黑前便能追上他们!”

    “嗤!”

    小乞丐嗤之以鼻,很是不屑的抬手在结成板的头发里抠出一个洞来,伸指头在里头乱抠止痒

    侯德宝他也磨了这小子近一月了,却怎也不见他松口,他正在心急,心道这倒是个好机会,便拍着胸脯道,

    “爷爷立时便带着你去追,若是追上了便拜我为师!”

    小乞丐眼珠子一转,指着他哈哈笑道,

    “吹牛放屁,追不上吧!”

    侯德宝气得吹胡子瞪眼,

    “这话你若是前头几日讲,我未必敢应,如今我内伤已愈且让你瞧瞧爷爷我的手段!”

    说罢便起身,一伸手将那小乞丐的领子抄到了手中,几步拖走出了城门洞。

    此时正是风大雪大,那守门的官儿早就缩进了门楼之中,外头行人越发的稀少了。

    侯德宝提了小乞丐到了僻静处,左右瞧瞧,四下无人,便哈哈一笑。

    下头脚尖一人,已如一缕轻烟一般,贴着地面窜了出去,那小乞丐被他拎在手中轻得似只有二两重一般。

    “嗖……”

    两人身影很快没入了漫天的风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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