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六呆愣在那处,脑门儿上的汗都下来了,

    “孩子……孩子……”

    一转头瞧见旁边的亲儿子却是眼前一亮,

    当下一指宋士铭道,

    “这……便是了!”

    “他……”

    方魁左瞧右瞧,

    “这孩子便是……?”

    这……孩子也生的太瘦小了吧!

    宋老六这时却在心想,

    “如今我父子俩过成这般模样,这孩子养得活养不活还不知晓,左右那孩子已被自家卖了,若是能让这世家的公子把自家儿子带了回去,以后孩子便算是登上枝头变凤凰了,说不得还能落上一笔银子呢!”

    当下死咬了牙点头道,

    “便是他!”

    方魁问他要信物,宋老六这才想起那孩子身上的东西,一面在心里后悔没有把东西留下,一面对方魁哭道,

    “实在过不下去,早几年已拿去做了死当!”

    方魁问他要当票,他也托词早丢了,这样一来方魁便有些吃不准了,宋老六见状心下发急,忙道,

    “那锁上头写了富贵吉祥!”

    方魁还是踌躇,只因这民间幼儿出生大多都有挂锁的习俗,宋老六说对一样并不稀奇,宋老六知晓他定是怀疑,忙又道,

    “那锁与旁的不同,那云纹刻得不一样……”

    方魁眉头一动,

    “哦?那云纹有何不同之处?”

    “那……那云纹生了爪!”

    翡翠马里的小锁,粗看时与旁的并无二致,但那富贵祥云里头确实是刻了爪的,方魁又问,

    “是什么爪,你可知晓?”

    宋老六想了想应道,

    “五爪!”

    也亏得宋老六贪财,当时见那孩子身上有锁便想自家昧下来,取下来仔细瞧过,寻思着送到当铺里能换多少银子,只是一来宋老六婆娘拦,

    “这是孩子父母给他留的东西,还是让他自家收着,也是个念想!”

    二来这东西实在小,瞧着做工也粗糙怕是也值不了几个钱。只是没想到却是那孩子认亲之物,早知卖他时便将东西收回来,留着今日给自家儿子戴上了。

    方魁也是神情一动,这锁他也是拿在手里反复看过无数回了,自是知晓这上头刻的什么,这那里是云生了爪子,分明便是隐晦的取了云中龙之意,龙隐云间唯露五爪,是说这孩子出身皇家,隐身民间吧!

    方魁心中隐隐有些猜想,因而对这孩子的真伪便要更加慎重了!

    想到这处仔细瞧了瞧宋老六身后的孩子,看样貌生的普通,脸色腊黄,一副怯懦的样儿,

    “他多大年纪了?”

    这翡翠马里的绢上虽是写了地址,却是没有见孩子的生辰八字,不过年前已送了信到京城,回信怕是要回去才能收到。

    宋老六应道,

    “十……十二了!”

    “十二?”

    方魁皱眉瞧着宋士铭,

    这孩子瞧着不似十二岁的样儿!

    宋老六也知自家儿子差了三岁多,当下硬着头皮道,

    “穷人家孩子养得不好,他小时又得过病,现下跟着我这般样儿,能养活便不错了……”

    这时节民间倒也确是如此,生下孩子夭折的比比皆是,十一二岁了瞧着黑瘦孱弱如七八岁的孩子也是有的,方魁点了点头自怀里摸了些银子出来给宋老六,

    “这银子你先收着,给孩子买些吃食……”

    “你……你不领走他么?”

    “我在豫州城中还有事办,待事办完之后便过来领他,你将他好好养着!”

    宋老六忙点了点头收下银子。

    当天晚上宋老六在破窑之中搂着自家儿子哭了半宿,想着自家穷成这样儿,再不想法子孩子怕是真没有活路了,当下咬牙骗儿子道,

    “那是你亲爹,你跟着他去,以后便是大家公子,吃香喝辣,有数不尽的绫罗绸缎穿!”

    宋士铭小孩子那知这些,跟着宋老六也是吃尽了苦头,从小眼瞧着他如何将一个家败光了,眼瞧着亲娘是怎么被生生拖死的,心下对这亲爹也是有怨的。

    到现在他也是九岁了,懂事了,却是没想到宋老六竟给他倒出这么一个事儿来,当下心里又惊又喜,跪在地上邦邦邦给宋老六磕头,

    “爹,以后我发达了必不忘了您的恩情!”

    宋老六瞧着心里发酸,眼泪止不住的流,

    “我的儿,你记着你今日说的话,以后你有一口饭吃,也别忘了给我喝口汤,我可全指望着你了!”

    宋士铭一面抹泪一面应道,

    “爹,您放心,我是决不会忘了您的!”

    之后宋老六也索性不出去做零工了,靠着方魁给的几十两银子,父子俩人守在破窑里也是狠吃了几天肉和白米饭。

    不过这日子一天天过去,宋老六又敞开了花银子,眼见得银子都要花光了,这人都还没有来,宋士铭心里又害怕起来,

    “爹,他……他不会不来接我了吧!”

    宋老六心里也没有底,还是宽慰他道,

    “放心,他专程过来寻你,怎会不接你走呢!”

    方魁确是专程到豫州城接人的,不过他终是有些疑心孩子身份,便带着人在豫州城里四处打听,只是当年送人出来时,都是特意挑选了不起眼的人家,力求的就是隐蔽行藏,现下要打听却是难了!

    宋老六本是西州汉人,小时跟着父母一路迁到了豫州,在这豫州本就无亲无故,成亲后在这豫州城南租房住,也就是在刘家巷多住了几年,之后便四处搬迁,那孩子不过在家中呆了七年,认识他的邻里早就四散又或是对他不复记忆,方魁想查证孩子的真实身份真是十分的困难。

    眼看着在豫州城中已呆了半月,便在心中暗想,

    “别说是豫州城南便是整个豫州城中都被我查了个遍,衙门里的户籍也被我买通了官吏翻了好几回,城中姓宋的人家,有同龄男孩的也不算太多,能对得上号的更是寥寥无几,说得出锁上云纹的只有宋老六一个,眼看着半月过去了,再费周折便不是半月、一月能了的事儿了,不如先带了孩子回去以后再慢慢查!”

    想到这处便又去破窑寻了宋老六,那一头宋家父子早已是望眼欲穿,银子花光了,又不愿再去做零工,便在那破窑里头苦苦熬着,正等得心焦,见方魁过去那真是欣喜欲狂,

    “您……您可来了!”

    宋老六拉着更加瘦弱的宋士铭将他往前一推,

    “您……您快将他带走吧!”

    方魁给了宋老六五百两的银票,

    “这些银子便当是酬谢你,这些年养育这孩子的酬谢!”

    想了想又道,

    “你凭这些银子也能买下一个院子好好生活了!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儿便到城中方家酒铺,找掌柜的便是!”

    宋老六听了欢喜的要疯了,

    瞧这意思,不光有五百两银子拿,以后的银子也是不会断的了!

    想到这处不由对方魁千恩谢,心中得意暗道,

    现下有银子用,以后我儿子长大了,在那家里掌了权,我不是尽等着做老太爷了么!

    方魁自是不要做那冤大头的人,五百两银子是谢宋老六不假,但城中的掌柜却是要盯着宋老六以防他走脱的,也方便以后有事儿再问询他,若是事态紧急要下狠手也说不定的。

    因而用银子养着宋老六,以方家的财力倒也不算什么。

    宋老六满心欢喜的送宋士铭跟着方魁走了,自家如何花用这五百两银子不提。

    方魁带着宋士铭回到方家,京城方侯爷的信已到了,方崇岳收到信瞧过之后提笔回信,之后又叫了方魁来把信给他瞧,

    “这事儿你也应心里有数的!”

    ……

    京城皇帝大内之中,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光,暖阳射在墙宫之上,却还是留下一片带着寒意的阴影,皇帝赵廉身上披了一件厚厚的大氅,缓步走在宫道之中,身后大太监保寿亦步亦趋低头跟在后头,之后再无旁人。

    两人默然无语静静前行几百步,转过前头拐角便有一道微开的小角门,里头人影闪动,有人早已等在那处,见他到来轻轻推开了门,露出一张脸来,却是一个样貌娟秀的妇人,她无声的行了一个礼,退后几步迎了赵廉进去,

    “慕华!”

    赵廉几步进去,保寿跟在后头回头望了几眼,轻轻把门合上,守在那处垂头等候。

    赵廉拉了方慕华的手,两人一同到里头坐下,方慕华亲自动手倒了一杯茶水给他,

    “陛下,我这处简陋,还请陛下恕罪!”

    赵廉瞧着桌上澄澈的一杯清水,送到嘴边喝了一口道,

    “这些年来可真是苦了你了!”

    方慕华摇头道,

    “臣妾倒不觉着苦!”

    她久不受宠,所住宫殿与冷宫也无甚区别,人少事少倒也清静。

    这厢起身自墙边柜子里,取出那封信奉到赵廉面前,赵廉展开急匆匆看罢,脸上顿时涌上一片怪异的潮红,抬头捂了嘴,轻轻咳了几声,

    “他们……他们……咳……咳……找到他了!”

    方慕华立在他身后轻轻拍抚为他顺气,

    “陛下,孩子已是寻到了,如今已被带回了方氏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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