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夏家原来的宅子门前,于管家盯着门上那个已被雨水淋得有些模糊的字条,呆愣愣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他这次也跟着罗骞去了京城。没想到回来还没歇口气跑到夏家来帮罗骞传信,就看到了这样一副情景。

    他转过身,朝夏家新家的方向看去,望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下了决心,先去夏家新宅找鲁良将口信递过去,再回去把眼前的情行禀报公子。

    到了夏家新宅,于管家拍了拍那新漆的朱红大门。待开门的人伸出头来,他就松了一口气:夏家守门的,还是熟悉的那个老王头。

    老王头看到他,眼睛一亮,笑道:“于管家好久不见,你跟你家公子到京城去了吧?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刚到。”于管家塞了一把铜钱给他,“麻烦你把鲁良帮我叫出来一下,我找他有事。”

    “好嘞。”老王头笑眯眯地将铜钱塞入怀里,说了一声“稍等”,将门一关,跑进去找鲁良去了。

    不一会儿,鲁良就出来,看到于管家也是满脸笑容。

    于管家跟他寒喧两句,就拉着他离了夏家,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迎面便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搬家了?原先那里住得不好吗?”

    “这不是朱家走了吗?他们手里正好有几处房产要卖,我家姑娘便托人买了一套。去年我家老爷也赚了些钱,老是租宅子住不是长久之计。再说,你家公子不肯提高租金,我家老爷、太太总过意不去。现在有机会,便买了这座宅子。”鲁良解释道。

    “而且于管家你也知道这里的风俗,有宅子最好年前搬。好给新宅暖人气,来年诸事也顺当些。当时你们都在京城,没办法通知到。我家姑娘便说。先搬家,等你们回来再给你们道个歉。想来罗公子也不会责怪我们的。”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于管家虽然理解,但不知怎么的,还是觉得心头憋闷得慌,总觉得这是夏衿要跟罗骞决裂的架式。

    夏衿对罗骞的冷淡,在离开临江前他就感觉到了。后来到了京城,罗夫人明确地说出要给罗骞订亲,并且带着罗骞拜访了好几家达官贵人。这事于管家是知道的。所以此时一看到夏衿招呼都不打,就直接买了房子搬了家,他自然而然地就往不好的方向想了。

    “我们是半个时辰前到的临江。公子让我过来传话,说晚饭后想见见夏姑娘。”说完这话,于管家就顿了一顿,“可夏姑娘出门似乎不大方便。”

    如果夏家没有搬家,夏衿直接跃过一堵墙就能到隔壁宅子,跟罗骞相见。可现在搬了家,夏衿又不好出门,见面就麻烦多了。

    菖蒲最让夏衿满意的地方。就是口风很紧。夏衿经常翻墙去隔壁跟罗骞见面的事,鲁良即便是菖蒲的父亲,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夏衿跟苏慕闲曾有肌肤之亲。苏公子也曾说要娶自家姑娘。但那位苏公子自从去了京城,便杳无音信。而另一方向,自家姑娘又跟罗公子相从甚密,不过似乎都是为了做生意。至于有没有儿女私情,他就不知道了。

    所以对于于管家这话,他完全没听懂,只以为他是在为两人见面的地点发愁。

    他对于管家道:“你且在我家门房坐一坐,待我禀报了姑娘,再来给你回话。”

    也只好这样了。

    于管家跟着鲁良去了夏宅。坐在门房等他。鲁良则去了后院,将于管家的话跟夏衿说了。

    夏衿想了想。道:“就去城南小院吧,我一会儿换男装出去。你将马车备好。”

    “是。”鲁良答应一声,转出去将这话跟于管家说了。

    于管家的心顿时一沉。明知罗骞将夏衿当成心头宝,主子们的事,他们作下人的不好打听,但他还是忍不住悄悄问鲁良;“这段时间,没人上门给你家姑娘提亲吧?”

    鲁良在心里揣摩着于管家问这话的意思,一面含糊道:“这种事,即便是有,也是跟我家老爷、太太说。我一个作下人的,怎么知道呢?我又不像于管家你,是府里的管家,还是罗夫人和罗公子的心腹,能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

    这马屁拍得好,于管家受用之余,也觉得鲁良一赶马车的车夫,在府里本就不受重用,这等事不知道也正常,便息了从他嘴里套话的心思,道:“那我回去了,公子还在家里等着我消息呢。”

    小半个时辰后,夏衿扮成夏祁的样子到了城南小院,而院子里,枣树下,罗骞已等候多时了。

    夏衿眉毛微挑,走了过去,抬手作揖,用男声朗声道:“罗大哥,好久没见。”

    罗骞到得早,坐在这里早已望眼欲穿了,夏衿一进门他就看到了。此时看着神采奕奕、笑靥如花的夏衿,没有因为两三个月不见他而有一丝的憔悴,眉宇间也没有半分愁绪,他的心里涌上一股失落感。

    以前虽十天半个月不见一面,但因为知道她就在不远的地方,他很安心。可这两三个月来,他对夏衿却想念得紧。

    “好久不见。”他回了一礼,请夏衿坐了,又亲手给她斟了一杯茶,抬起眼来,凝视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夏衿饶是脸皮厚,也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颇不自在。她端起茶来轻呷一口,含笑道:“你外祖母她老人家,身体还好吧?”

    罗骞点点头:“还好。”又轻声问,“你可还好?”

    “吃得香睡得着,没什么不好的。”

    “可我不好。”

    夏衿吃惊地抬眼看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然而除了因为长途跋涉,精神有些疲惫,并没看出罗骞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她疑惑地问:“哪里不好?”

    “我吃不香睡不着。”罗骞的声音轻柔而低沉,还带着些孩子般的委曲。

    夏衿愣了一愣,才听出罗骞是在诉说衷肠。即便是她对这段感情已心生退意。仍不由得被感动了一下:如果罗骞是朱友成那种花花公子,他说这话,自然是哄小姑娘的小手段。可她知道罗骞是怎样的人,他这话便带了浓浓的思念。

    在去了京城一趟回来。他仍会跟她说这样的话,就说明他没有跟别人订亲,而且也不打算跟人订亲。在这期间,他不知道跟父母做了多艰难的抗争。

    无论怎样,眼前这个男人,是真心喜欢她,想要娶她并为此不懈努力。除了父母兄长,他是唯一一个给了她许多帮助。付给她真心男人。不管以后他们能不能在一起,她对他都充满感激,愿意在心里为他保留一份情谊。

    她的目光柔和下来,嘴角含笑:“看来京城的饭菜不合罗三公子的口胃啊。”

    罗骞展颜一笑,俊朗的笑容差点迷花了夏衿的眼。

    “你爹的事,运作得怎么样了?”夏衿转换了话题。

    罗骞点点头:“任命已下来了。”他看着夏衿的眼睛,“这件事,还得多谢你。”

    夏衿避开他的目光,笑道:“我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不作死就不会死,朱家人要作死。我也拦不住啊,只能说罗大人官运到了。”

    “可没有你的状纸,这件事也没那么顺利。”罗骞道。“我爹很感激你。”

    “哦?”夏衿一挑眉,“能被知府大人感谢,我荣幸之至。”

    说着,她顽皮地歪了歪脑袋:“既如此,我能不能讨个人情?”

    罗骞笑了起来,望向夏衿的目光里全是宠溺道:“你说。”

    “我看临江府的衙门又狭窄又陈旧,令尊大人就不想将其扩展重建吗?”

    罗骞一愣。他以为夏衿会让罗维韬照顾一下夏祁,或是给夏正谦多行方便,又或者。是他们的婚事……没想到,夏衿却说了这么一个跟她的切身利益毫无关系的话题。

    “当然想。做梦都想。不光是我爹,历届知府都想做这么一个事情。”罗骞道。

    临江城的衙门。是三十多年前建起来的。那时候临江还是个地处偏僻的小县城。后来延江改了道,这里成了交通要地,才慢慢繁荣起来。

    因为当地经济发展得快,每一届知府在这里呆上几年,就会有足够的政绩或高升,或往其他更好的地方去,衙门只是他们暂时落脚的地方,扩建衙门又要花钱,大家干脆就把这事交给下一任同僚去苦恼,自己捞完政绩捞完钱,拍拍屁股就走。

    所以这么多年,衙门就一直没人去修。待得感觉这衙门太过陈旧窄小,已不堪再用时,城东已寸土寸金,而且已有价无市了。想要找一块地方来重建衙门,就必须从当地权贵手里抢地盘,还要增加赋税,以获得一大笔建造费用。谁愿意做这种得罪人却造福后任者的事呢?所以这件事就一拖再拖下来。

    “我有办法把衙门建得又宽敞又气派,还不需要知府大人花费一文钱。”夏衿道。

    “什么?”罗骞大吃一惊。

    如果换作别人这样说,罗骞完全是置之一笑,要不就以为对方不懂这其中的艰难,要不就是异想天开。

    可从夏衿谋划分家,到为罗维韬谋到知府之职,没有哪件事不显示夏衿的智慧与眼光。而且夏衿说话从不无的放矢,罗骞可不认为她是信口开河,口出狂言。

    他的神情凝重起来:“你打算如何做?”

    “塘西。”夏衿道,“请知府大人把塘西那一处卖给我,我还知府大人一处宽敞气派的衙门,以及一处政治经济中心。”

    “塘西?”罗骞的眉头皱了起来,想了想,他摇摇头,“那地方的地理位置确实不错,正好位于城东与城南的交界处。但地方虽宽,却是个臭水湖。而且近几年环境越发糟糕,附近的居民都搬走了,连最穷的没有地方住的人都不愿意去那里落脚。这样的地方,怎么能够建衙门?”

    “如果把塘填了呢?”夏衿问道。

    “填塘?”罗骞苦笑着摇摇头,“那地方位置好,也没什么住户。地方又宽,地价还便宜。现在临江城的人越来越多,但一面环山。三面临江,根本没多么地方扩展。以至于地价越来越高。所以这几年,没少人打那地方的主意。但那片湖面积挺大,要想填平它,不知要花人力财力。大家都觉得不划算,这才息了这个念头。”

    “这个我有办法。”夏衿道。

    “你有办法?”罗骞惊讶的望着夏衿,继而目光里露出惊喜,“如果你真能把这事给办下来,就是临江城的大功臣。衙门里所有官员和老百姓都会感激你的。”

    可不是。到了热天,住在这臭水塘附近的人简直是受罪,不光是临江城历届官员把这个问题当成头等大事来抓,连省城的巡抚也为这事而头疼。如果夏衿能把这事办成,以罗维韬为首的官员,政绩上就能大添一笔。三年后,没准罗维韬就能因为这事而再次升官。

    夏衿点点头:“不过,我不能白做事,那片臭水塘,得以现在的地价卖给我。”

    “这自然没问题。”罗骞忙道。“那片地不要说买下,便是送给你都使得,当时。附近私人的地还得一个个去收购。”

    “白送可不敢要。”夏衿笑道,“但我资金不多,能力也有限,再加上是个女子,做事不方便。不知罗大哥对这个事情感不感兴趣?如果林公子和白公子感兴趣的话,也可以一起加入,咱们一起来做这件事啊。”

    罗骞望着夏衿,目光一下子变得极为炽热。

    这就是他看中的女人,这就是他喜欢的女人!

    不光睿智。而且大气。

    那片臭水塘,送都送不掉。现在有人买。价钱绝对是极低。如果夏衿真能把它变成平地,然后在上面建房子。那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可这样一笔大买卖,夏衿却是不贪心。她清楚的知道获利太多会招人眼红,最后可能会惹来祸端,所以她很聪明的把好处分了出来。

    如今,罗骞是知府公子,林云是同知公子,还有白家的通判公子,临江前三名的衙内都在这里了。三衙内合伙做的事,谁敢多吭一声?如此一来,夏衿所得的利益就有了保证。除此之外三位大人还得承她的情。因为他们不光获利,还得了名声——三个衙内做的事,获得的好名声自然要算到他们头上。实有政绩,虚有好名声,他们不想升官都难。

    罗骞抑制住心里汹涌的感情,沉声问道:“如果我们三人都参加,利益如何算?”

    “是这样,你也知道玉膳斋是我跟岑姑娘、苏公子一块开的。岑姑娘和苏公子的那份利润,我一直没有送给他们。如今便以这笔钱入股,我们只要利益的一成。其余九成如何分配,自然是你们自己商议了。”

    “一成?还是你们三人的?”罗骞大吃一惊。他知道夏衿不贪,可没想到她不贪到这种程度。

    “是啊。”夏衿笑道,“我可没有多少本钱,能占一成股子,已经很不错了。”

    罗骞深深看她一眼,本来就从未动摇过的心,此时就更坚定了。

    他有知味斋的五成股子,又因夏衿出门不便,也时常去过问一下玉膳斋的情况,对于两家店的吸金能力,他再清楚不过了。知味斋两个店,夏衿所得的利润一年就有三千多两银子;玉膳斋只会更多,即便是三个人平分,而且开了不足一年,她也有四千多两银子的收入。两项加起来有七、八千两。

    而塘西那鬼地方,即便地方大,可买下来再建房,也不过两三万两银子。而且,还不需要一次性投入。这个事情,即便他们这几个衙内不入股,光夏衿一个人也能扛得下来。

    如今夏衿大气,又想少惹麻烦,他也不会再在这问题上多说什么,只是道:“这件事,我得先回去跟我爹商议一下。”

    夏衿点点头:“应该的。”心里也在无比庆幸,跟她一起合作的是罗骞。

    开发塘西的想法,她早就有了。只是一来她手上的资金太少,二来当时临江最大的boss是朱友成的老爹。即便罗骞和林云等人能参与进这个项目来,也得忍受朱友成在他们头上指手划脚。

    以朱友成那贪婪的个性,肯定会用权势逼着她把改建臭水塘的方法说出来,然后一脚踢开她,由他们几个衙内来赚这个钱。到时候,她就跟被人抢了新郎,还得为对方做嫁衣裳一样悲催。

    说完这件事,夏衿便要告辞:“天色不早了,你也车马劳顿,累得很。不如早些回去歇息吧。”

    “嗯。”罗骞站了起来,“走吧,一同出去。”

    罗骞这一点,也让夏衿极为满意:她能感觉得出,他喜欢跟她呆在一起。但只要她说走,或是不想见面,他就从不死缠烂打。两人相处,他给她的空间很宽松自由。

    两人并肩走出城南小院,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

    坐到马车上,夏衿望着前面罗骞的那辆马车,若有所思。

    罗骞是个很坦诚的人,如果他在京城里跟人订了亲,他一定会跟她说明白的,绝不会**不清。可现在他没说,甚至提都没提起这事,看来,他在京城里不是没被逼着订亲,就是事情不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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