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当岑野刚踏进许寻笙的工作室时,还没有发现不对劲。

    她还是如往常一样,静坐于琴前,一杯热茶袅袅,裙摆动人。当他们推门进去时,她平淡点头,却不像平时会浅浅一笑。

    岑野微微一怔。

    那是一种相当微妙的感觉,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感觉到了。

    张天遥上前去跟她吹牛逼了,说昨天如何如何厉害,还问她为什么没去,她神色平和地解释了致歉了,大家也都没太在意。只有岑野觉得,她今天有哪里不对劲。言谈举止,处处与平日相同,可处处又透着不同。她的眉没有展开,她坐得格外地直,她搭在琴弦上的手指,在悄悄用力,所以被压出了细细的红痕。

    还有她的琴,今早显然没有好好擦,琴尾有一点灰印子。以及屋内的博物架,平时整齐得数日如一日,今天却没那么规整,他几乎可以想象出,今早整理的时候,她心不在焉的样子……

    岑野站在众人最后,一直盯着她。她如若未觉,也没朝他的方向看一眼。这便是怪异了。平时她机敏得很,每每岑野肆无忌惮地盯着,她几乎都是立刻察觉,那如水的目光也会瞬间滑到他身上,然后毫不在意地移开。今天却像是那条线断了,她忽然看不到他的任何眼神。

    此时岑野还未觉察出,她的“断线”是针对他一个人的,只觉得她整个人看起来不太对头。

    她这是受什么委屈了?岑野脑子里飘过这念头,暂时跟着众人下楼,藏住不提。只是走下台阶时,余光回望,只觉得那女人在日光中坐得更加笔直,细细的腰肢简直绷成了一条直线,没有回头看他,侧脸眼中只有寒光。

    岑野不动声色地先下了楼。

    其实到了今早,许寻笙的心情已彻底平静。也把昨晚的事丢到脑后,上午专心教孩子学琴。只是弹错了几个音,学生没有发现罢了。

    到了中午,也临近乐队来排练的时分,她的心情渐渐不那么好了,弹了好几首清心的曲子,才感觉稍微恢复宁静自持。

    岑野踏进来时,她已决意不会再理他。可这家伙的眼神,居然就这么大刺刺一直停在她身上。许寻笙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在做了那样的事后,他居然还跟没事儿人一样,神色慵懒。就这么不要脸?

    而她也感觉到昨夜心里那几丝毛毛躁躁的感觉,仿若野草,又活了过来。于是更加不想理睬他。

    待到他们都下了楼,许寻笙本想看书的,翻了半天,承认自己着实看不进去,脑子里全是对岑野的种种指控。她又洗了手弹琴,一曲清心曲生生弹成了万马奔腾杀无赦,叹了口气,索性起身,盖上琴,带上门,出去了。

    许寻笙足足在小区里走了五、六圈,才感觉心情平静下来。彼时正是三四点钟,冬日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是暖的,呼进胸腔是清寒的。她走回自己院子,却见园子里蹲着个人,高高大大一个,却跟孩子似地蹲在一排韭菜前,双臂枕在腿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许寻笙站定不语。

    有时偶尔望去,就像现在,岑野看起来真的只是个纯洁无比的大男孩。面目白净,黑发柔软,眼神澄净。他蹲在那里,眼中看起来空无一物。只是像个迷路的孩子。与那天夜里判若两人。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嘴角咧出一点笑意,伸出一根长长的手指,拨了一下她种的韭菜。然后开始缠绕,在手里缠绕,猛地扯断了,丢在地上,开始拔第二根。

    许寻笙:“……”

    他约莫是看到了地上那道影子,一下子丢掉手里被残害的韭菜,还欲盖弥彰地用脚一踩,然后像没事人一样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你跑哪儿去了,半天不见人影。”

    许寻笙的脸沉下来,毫不留情地从他身旁走过去,冷冷道:“不关你的事。”话音还未落,手臂就被他抓住了。许寻笙抬起头,看到那双男孩的眼,瞬间又变成了男人的眼,深深地望着她。

    “我哪里惹你了?”他问。

    许寻笙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想要挣脱,哪知他竟不放。她一抬头,就能看到昨晚,俩人站立的那个墙角。可现在,他翻脸不认账,居然问她,哪里惹她了。

    眼看心中就要升起怒气,另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却在她心中升起。因为她看清了他的眼睛,那里头竟全是少年的坦荡、傲气和困惑。

    “自己前天晚上干的事,全忘了?”她冷冷地说。

    这回岑野真真正正困惑上了,他为难地想了想,说:“给个提示吧。我前天晚上喝多了,醒来就在家里了。”说完居然还笑了:“许老师,我不会跑你这里来了吧?难道我偷偷欺负你了?”

    他本是玩笑话,许寻笙却听得心头一抖,万般情绪涌上心头,竟也不知是该恼怒还是无奈,这家伙那夜那样撒泼,甚至还是凶狠霸道的,如今却忘得一干二净。

    许寻笙到底还是有城府,静了一会儿,淡淡地说:“欺负我,你敢吗?你跑到我的园子里屋里乱吐乱跳乱扔东西,还唱歌,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讨厌的人。”

    岑野顿时“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儿,难怪赵潭说不知道他前天晚上跑去哪儿了。自己竟然干了这么没品的事,他摸了摸鼻子,又看向来云淡风轻的许老师,脸居然气得红红的,又觉得好笑,还是没松开她的胳膊,低声说:“那你别生气了,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连许寻笙自己都没意识到,岑野是什么时候开始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的?是从刚认识不久的那个晚上,他替她吃掉一把讨厌的肉串,就是这么低声说:“放我碗里”;还是在他没饭吃的那段时间,她总是投喂他,而他懒懒地应了开始。

    可岑野不明白,他这样的态度,是会让任何女人都感到为难的。他一讨饶,她就心软了,可又气难平,毕竟吃了大亏。于是她抽回自己的胳膊,丢下一句:“我暂时不想跟你说话。”就兀自进了屋子。

    岑野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双手插裤兜里,抬起脸晒着太阳,不知怎的,心情一点也不坏,兀自笑了,也走进屋里。

    许寻笙果然严防死守,进自己卧室去了,没有呆在厅里。岑野故意哼着歌,知道她会听见,而后下了楼。

    心情,居然是轻快舒服的。众人正在休息,看到他来,辉子说:“怎么去那么久?还以为你小子自己跑去玩儿了。”

    岑野说:“我去散步不行吗?”

    张天遥问:“你买的烟呢?”

    岑野这才想起自己刚是借口买烟才上去了,愣了一下,笑了说:“草,忘了。”

    众人骂声一片,岑野浑不在意,唯独张天遥看了他几眼,说:“干啥去了,把买烟都给忘了。”

    岑野没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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