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二十余天的拔涉,云齐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福建泉州。

    从杭州出发时还是正月底,桃花初开,天气乍暖还寒,那田野里的油菜花才稀稀拉拉开了一点,柳树也刚泛绿不久,但越往南走,天气就越暖和,到福建时,便真正感觉春天到了,身上厚重的衣服随着一路向南,一件件地脱下来,甚至阳光灿烂的时候,只要穿一件薄薄的罩衣就行了。

    福建,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门户,尤其是海洋渔业异常发达,拥有船舶码头无数,这里曾经航行过长达四十丈的巨型大轮,这里也曾吸引了各色皮肤的异族人士,当年郑和公公下西洋的时候,福建泉州就作为重要港口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如今,这里依旧繁华,人来人往,只是原先繁华的港口,现在却破破烂烂,空空荡荡,原先千帆竞发的场面已成为老人久远的回忆,只能唏嘘叹息。

    马车在泉州的大街上嗒嗒而行,云齐好奇地将头探出车厢,这是云齐第一次离开浙江的地界,他似乎感觉自己到了一个新的国度。

    这里人的服饰打扮、语音举止都与浙人不同,浙人大都略显严谨细微,而闽人则显得随意不羁些,还是春天,虽然天气暖和起来了,但毕竟有些寒冷,这大街上就有许多穿着拖鞋的人晃来晃去,而他们的衣服也喜欢松松扎在身上,露出身上一大片晒得黝黑的肌肉来。

    这是一个悠闲的城市,每个人都不紧不慢,就算再急,也不会心急火燎地上窜下跳,能平和地说几句话。

    这里的人最喜欢干的一件事,是拿一个小小的茶壶,再拿几个小小的茶杯,几人围坐一圈,不停地泡茶,不停地喝,这种在云齐看起来最无聊的举动,他们却乐此不彼,一坐数个时辰。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马车在一幢豪华大宅前缓缓停下,宅子四周的围墙极高极广,门前立着两尊白狮子,各有一丈多高,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端的气势非凡,大门的两侧各站着一个彪形大汉,双手抱胸,威风凛凛。

    徐福生从车里跳了出来,对门口的大汉吼了一声:“小兔崽子,爷爷我回来了,还不过来帮忙。”那大汉抬头,见是福生,忙满脸堆笑,颠颠地跑上去一人牵马,一人去扶徐福生,被徐福生一把甩开,笑骂道:“老子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还用你扶,我这里有几个客人,你把他们带到厢房里去。”

    大汉答应一声,过来对乔仲云齐低腰道:“三位爷,请跟我来。”说完谄媚笑着,转身作了一个请的姿势,前面带路,进了院子。

    这些人大都是本地人,虽然说出的话也是官话,但大概学得晚,所以当地语音味道还是很浓,说出的话语听起来颇有些难懂,云齐只能连蒙带猜才知道对方说的意思,背着行李跟乔仲乔五一道进了院子。

    一进院子,就见一面巨大的照壁,上面绘着一幅猛虎下山图,笔力雄浑,用墨大胆,那虎就如同是活的,威风凛凛,双目闪闪放光,云齐很是好奇,凑近看,才发现那虎的眼睛原来是嵌了两个圆形的琉璃,在光照之下,每转一个方向就会变换一种颜色,十分奇特。

    云齐不由暗暗咋舌,虽然自己不懂书画,也看得出来,光是这猛虎下山图就值不少钱子。

    转过照壁,院中栽着一棵巨大的树,云齐认不出是何树种,这树生得很是高大,枝繁叶茂,很有一些年头了,再向前看,就是无数的房屋了,院子里人来人往,个个忙忙碌碌,却很安静。

    “乔少爷,这就是我们乔先生的宅子了,怎么样?还不错吧?”徐福生得意地问。

    乔仲似乎还没有从丧父之痛中回过神来,木然地左右一看,苦笑一声,道:“好气派的宅子。”

    徐福生也不以为忤,嘿嘿笑首招呼大家进了院子。

    这徐先生的院子真是很大,里面有假山喷泉,有鲜花异树,景色如同苏州的园林一般,当真是移步换景,美丽异常,云齐真觉得目不暇接,心想,恐怕这皇宫也不过如此吧。

    “福生,你们回来了?”

    忽然一声清脆的声音从房内传出,这声音如同有一种魔力,虽然不大,但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而且甜而不腻,清而不妖,就似乎有一股温泉自你身畔流过,让你四肢百骸都舒服安适。

    徐福生一听声音,忙立定身子,躬身向房间施礼道:“王姐,我回来了,身后这几位,是徐老爷朋友的孩子,这次过来准备学点本事的。”

    云齐奇怪地看着徐福生,通过这段时间的一咱同行,云齐对这个汉子有了初步的了解,他知道,徐福生这人是一个很刚烈的汉子,尤其是家中遭遇横祸之后,性情就变得有些激愤,一般人都不会放在眼里,今日,他居然会对房中这个听起来年龄不大的女子如此尊敬,这女子地位怕是不简单。

    或许这女子就是徐老爷的正室妻子,只是声音实在年轻了些。

    如果是徐老爷的妻子,徐福生为什么不叫夫人,而叫王姐呢?

    云齐正懵懂不解其意,从房里缓步走出来一个人,这是一个女人,年轻的女人,然而云齐却看不出她的年纪,甚至看不出她的容貌,这女人眉如远黛,目似新月,尤其是她嘴角那抹浅笑,显现出的两个浅浅酒窝,便让人眼光无法移动,她只是这样缓步走出来,天地的光芒就似乎全部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前就集中在她的身上,女子缓步向前,但给人的感觉好象是看到了一个穿着飘飘仙衣的仙女,正在云间舞蹈,她那秀美的脖颈,如同一只美丽的天鹅,散发出高贵而优雅的气质,在她面前,似乎所有的污秽都无处藏身,你看到的只有洁净与美好,只有深深的自卑。

    云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这似乎已超出女人的范围,她应该就是一个神,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她明明就站在你的面前,可是你就是觉得她远在天边,你只能远远的眺望,暗暗地打量。

    世界上居然有这么美的女人!

    不止是他,乔仲和乔五也看得傻了,怔怔地站在那里,脑子里空空如也,不知身在何处。

    那女子大概看多了这种情况,看着失魂落魄的三个人,轻轻掩袖一笑,这一笑,就如同银瓶乍裂,百花盛开,云齐原先以为刚看到的就是人间最美丽的景色了,没想到,那女子只是轻轻一笑,这世界就不见了,眼前只有那女子略带娇羞的模样,甚至那女子头上一颤一颤的发丝都映在了云齐的脑子里,让云齐忘却了自己身处何方。

    那女子停在门口,对徐福生道:“那你暂带他们下去休息,交待一下我们这里的规矩,然后过来找我,我有事跟你说。”说完,便转向回了房。

    福生抱手施礼道:“王姐请放心,等我安顿妥了,就过来。”

    云齐和乔仲他们被安排到两间空屋之中,乔仲本想和云齐住在一间,但乔五不同意,于是云齐便单独住了一间,而乔仲与乔五挤在一间。

    安顿的时候,乔五惊奇地打听刚才那女子的来历,徐福生自豪地道:“王姐那可不是一般人,她是我们二当家的妻子,可以说她是江南第一美女,想当年追求她的男人排出几十里地去,有尚书的儿子,有国公的孙子,也有当世的名士,更有有钱的商人,但她一眼就看中了我们二当家,然后跟着二当家到这福建进行创业,她可是一个奇女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而且待人十分随和,她不喜欢我们叫他夫人,让我们叫她王姐,我们合府上下,都非常尊敬她。”

    “二当家?二当家是谁?你们共有几个当家的?”乔五疑惑地问。

    “二当家也姓徐,是我们大当家徐老爷的侄子,那可是一个英雄人物,过些日子你们会看到。我们还有三当家和四当家。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外面跑,平时看到的机会少。”福生解释道。

    “既然二当家是一个英雄人物,怎么还会让自己的妻子出头露面,张罗事情呢,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老婆很漂亮,会容易引起闲话来?”乔五问道。

    福生斜着眼睛瞥了一眼乔五,嘲笑一声道:“这也就是你这个外人才会这么想,在我们府里,没有一个不尊敬王姐的,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二当家的夫人,而是王姐对我们大家都一视同仁,不偏不倚,而且有一点,王姐是我们全府上下公认最聪明的人,任何人都别想瞒过她,在王姐面前,不要想保守什么秘密,她都能一看出来。”

    乔五不信道:“以我的经验,一个女人,如果她聪明,就肯定不漂亮,如果她漂亮,那她就一定聪明不到哪里去。”

    福生以手抓着额下青青胡须茬,一脸坏笑道:“兄弟,不服没关系啊,你可以去试试,不过我告诉你,有些事可以试,有些事不可以的,原来我们府上曾有几个人也自恃聪明,自作主张做了几件事,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什么?”

    “一个自断了一只手,一个被绑了一块石头沉了海,还有一个自觉无脸见人,跳崖自尽了。”徐福生嘿嘿笑道。

    丝,几人各吸了一口凉气。

    这女子看起来如沐春风,原来是一只刺猬啊,只能看,不能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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