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可什么时候离开的,云齐并不知道。

    云齐被安置在云隐寺后山的客房之中,这云隐寺本就处在深山之中,而这客房又远离山门,于是便显得更加幽静了。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这句诗用在云隐寺是最合适不过的,在云齐的耳朵里,这寺里安静得有些过份,除了蝉鸣和鸟叫,就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了,寺里的僧人们说话都非常小声,脚步也轻轻的,似乎怕惊吓了这幽静的大山。

    唯有不时传出的声声钟罄之间,在这寂静的大山里久久回荡,每一声,都如敲在心头,让人烦恼皆忘。

    身上的药已新换过,伤口由于被福远和尚处理及时,倒是没有发炎,寺里的僧人处理完伤口之后,又用干净的纱布将云齐的肩背裹住,背上的伤口比较大,但却不深,但小腿的伤口正好相反,很深但却不大,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伤到骨头,只要休养一些时日就可慢慢痊癒。

    只是失血比较多,云齐总是感觉身体有些虚弱,头晕晕的,似乎总在半梦半醒之间,但要真的去睡,好象又睡不着。

    寺里的饮食很是清淡,对此,云齐早有思想准备。晚饭很简洁,一碗米饭,两碟清菜而已,云齐看着眼前的饭菜,对送饭来的和尚笑道:“师父,你们平时晚上就吃这个吗?”

    这些年云齐在福建,饮食上也有了很大的改变,作为渔民,最不缺的就是海鲜,所以虽然几年来猪牛羊肉吃得少了,但每餐里贝壳类和鱼类都不会缺,即使吃的米饭或者煮的面条里他们也常常会扔些海鲜进去,因此,当云齐看到这么朴素的晚餐时,倒也真的觉得有些惊讶。

    谁知那位师父听到云齐的问话,却惊奇地看了看云齐,然后合掌道:“云施主,我们寺里僧众一直禀承着过午不食的传统,所有僧人是不吃晚饭的,今日是因为你才特意做了晚饭。”

    “过午不食?”云齐愣住了,这是什么规矩?

    “嗯,施主有所不知,这是佛陀为出家比丘制定的戒律,在律部中称为‘不非时食’。也就是说不能在规定许可以外的时间吃东西。在太阳到正中午后,一直到次日黎明,这段时间是不允许吃东西的。”和尚解释道。

    我的天啊,难道他们每天只吃两顿?

    如果真的从午后开始到第二天天明,这么漫长的时间都不进食,人岂不是要饿死了?

    福建人喜欢喝茶,于是便有了早茶晚茶文化,而所谓的早茶晚茶,其实不仅仅是茶水,也有很多点心的,点心吃多了就和正餐没有多大的区别,所以很多福建人一天吃四顿五顿是常有的事,如今忽然一天变成了两顿,那可怎么受得了?

    云齐感觉眼前一片黑暗。

    僧人看到云齐的脸色,知道他的想法,不由一笑:“云施主,你不必担心,你并非是我寺僧人,不必遵守这规矩,而且你是伤员,身体虚弱,更要多补养一下身子,方丈已吩咐过我们,明日开始将为你上山采摘一些草药,单独做一些膳食,这样你的伤就能好得快些了。”

    云齐这才松了一口气,向和尚问道:“还未请教师父如何称呼?”

    “贫僧智行。”

    吃过晚饭之后,天色就暗了下来,正是倦鸟归林的时候,天空有无数鸟儿往返飞来,叽叽鸣叫,“咚……”忽然传来一阵悠远的鼓声,沉闷浑厚,智行和尚忙将碗筷收拾起来,对云齐道:“云施主,还请你早些安息,寺里开始做晚课了,如果有事,等我做完晚课再说。”

    “智行师父,你忙你的。”云齐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一个大男人,现在不仅吃饭要别人送来,连碗也要别人洗,真是打扰了别人,如果以后身体恢复了,一定要为寺里多做些事,以弥补这些日子的愧欠。

    夜色渐渐降临,门外的光线在云齐百无聊赖的眼神中渐渐暗淡,那光线似乎长了腿,调皮地和你捉着迷藏,它久久不动,但当你一愣神的时候,它就迅速向前跳一下,也暗淡几分。

    远远传来和尚们的颂经和钟罄之声,那声音似乎离得很远,又似离得很近,小的时候云齐也曾听过寺庙的颂经声,那时只是觉得新鲜,自己跟在奶奶身后,在寺庙里转来转去,云齐害怕看到那些狰狞的塑像,总觉得那些塑像不像好人,晚上回到家时,甚至做梦都会梦见。但云齐喜欢庙里檀香的味道,那香味淡淡的,有一种让人心静的力量,云齐还喜欢和尚们颂经的声音,觉得那些和尚好象在唱歌,唱一种奇怪的歌,只是小时候的云齐总觉得这种歌让人昏昏欲睡,每次听的时间稍微长些,就会眼皮打架,打起瞌睡来。

    如今,外婆已经不在,自己一个人,趴在陌生的地方,听着那些颂经之声传来,却忽然有了别样的感受,那声音里全是平和之音,虽有高低,却高不刺耳,低音宛转,那声音似乎是一双温柔的手,轻抚着你的神经,让你不由得安静下来,云齐那颗燥动的心在这吟唱之中渐渐平静,云齐似乎自己又回到了船上,多少次的夜晚,看着满天的星斗,身下就是起伏的海浪,那海浪一下一下拍打着船舷,哗啦哗啦,船一上一下,左右摇晃,很有节律,云齐很喜欢这种感觉,似乎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之中,那是自己久远的记忆,记忆里应该有母亲的手,母亲的温度,还有母亲轻轻的呢喃。

    泪水,忽然就从云齐的眼眶里流了出来,在这佛音之中,云齐又似乎看到了母亲的面容,想起了母亲温暖的怀抱。

    颂经之声经久不息,云齐就这样痴痴地听着,他时常感觉到有一股温暖的水流从头顶流入,冲涮着全身,洗去了他的苦累,洗去他的执着,也洗去了他那些愤怒的情绪。

    不知何时,云齐就在这些颂经的声音中进入了梦乡。

    醒来时,天色初明,院中已有一些人声,虽然还是那种小心地说话,悄悄的行走,但在这寂静的山里,还是很容易被云齐捕捉到了。

    连着趴了两日,人都感觉僵了,试着动了动,发现居然可以小幅度动了,心中不由一喜,慢慢从床上趴着坐起来,那胸腹终于脱离了床板,可以自由呼吸了,这让云齐感觉到无比的畅快,情不自禁地深深呼吸了几口。

    床边立着一根拐杖,那是寺里的和尚拿过来的,大约以前寺里也有人受过腿伤,这拐杖已有一些年头了,但结实依旧,云齐试着柱了一下,慢慢站起身来,在发力之时,那腿猛然一阵疼痛,但站直之后,却并不很疼了,这让云齐松了一口气,如果天天只能趴在床上,人是会憋死的。

    柱着拐一点一点向屋外挪去,也不着急,反正也没有什么事,腿只要不高抬起来,或者弯曲,就没有什么影响,云齐甚至觉得即使不柱拐,自己也可以慢慢走出去。

    快到门口时,门外忽然一暗,那个叫智行的和尚匆匆跨过门槛,手里端着一个脸盆,里面有些清水,还有一方手帕,智行没想到云齐居然一个人爬起来了,吓了一跳,忙将脸盆放到一边,上前扶住云齐,责怪道:“云施主,你伤还没好,怎么能随便乱动呢,赶紧回到床上去吧!”

    云齐摇了摇手:“智行师父,趴在床上实在难受,整个人都感觉僵了,我想出来走走,动一动,伤口或许恢复得更快。”

    智行想了想,也不勉强,就扶着云齐走出了房门,然后简单对云齐介绍了一下寺庙的大概范围,两人说话间,很多和尚都匆匆与他们擦肩而过,向东边赶去,云齐奇怪地问道:“智行师父,这些师父们干什么去?”

    智行闻言一笑,指着东边道:“那边是我们练功的场所,每日清晨,寺里的僧人都要过去练功一个时辰。”

    武僧练功?云齐眼前一亮,那些武僧们与倭寇相斗时的场面又一次闪现在眼前,尤其是领头的那个大和尚,本领为云齐生平所未见,他们的棍法大概就是寺庙里练出来的吧,也不知道和尚们练功能不能让外人看到,真想去看一下啊。

    “施主是不是想看我们练功?”智行看到云齐两眼放光的样子,猜出了他的想法。

    “师父,我能看吗?”云齐迟疑地问道,在武林中,一般对武术有很多讲究的,各家都有各家的绝技功法,轻易不能外流,甚至就是一家之中,也有传儿不传女的规矩,更别说是外人想看了,听闻很多想偷师学艺的人,如果被发现了,那是要打断双腿的,甚至更严重的是直接装在麻袋里沉河。

    对于这些忌讳,云齐是知道的,所以他很奇怪智行居然问他这个问题。

    “呵呵,看看也无妨,方丈从来不禁止别人观看我们练功,这些年还曾多次让我们下山,传授山下居民们一些粗浅功夫,让他们能在遇见倭寇时有一定自保之力,但要求我们,功夫一定要传给心思方正之人,不可为非作歹,方丈昨日看你时,就看出你心性善良,为人正直,只是心中似乎有些戾气,方丈说,希望你在此养伤之间能够以佛法消除这些戾气,达到心无挂碍,思虑通达。”智行解释道。

    戾气?云齐不由一惊,自己这些年来,一直想着报仇的事,那家仇就像一根钉子,钉在自己的心里,时时搅得自己生疼,无数次在梦里,自己挥着大刀,在无数仇人之间疯狂地砍杀着,看着那些飞舞的鲜血,惨呼的人群,心里就痛快得很,但每次醒来之后,才发现那永远都是梦,永远都是幻想。

    云齐坚信,总有一天,这些梦是会实现的,总有一天,自己的仇是会报的。

    这种执念就是戾气吗?

    呼、哈、呼、哈。远处传来整齐的呐喊之声,那是武僧们练功时发出的声音,整齐而有力,依稀还听到脚步的落地声,棍子舞动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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