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大剧院的时候,天空已是星月交辉,我的心情还有些沉浸在优美的歌舞之中。当一种技艺上升到影响精神灵魂的境界时,那种表现出来的迷人,那种让人痴狂的眷念,是如此不经意,又是如此迷人,让我甚至有种深深的依恋,在内心翻滚回荡,不能自已。

    姿儿她们似乎比我还要不堪,她们到现在都还是满脸感怀惆怅,望着我的目光,流转顾盼,充满期待和爱慕,显得越娇艳动人。

    正欲和她们说点什么的时候,应该回到皇宫的菊又疾风似火的出现,一见我,匆匆一礼就脱口道:“太后病危,谢道清姑娘请陛下过去见其最后一面。”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一怔,还有些懵懂的脑子还没转过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一会儿,我原本惆怅惘然的心绪才恢复过来,随即开始思考这个消息带来的影响。

    对于这个太后,我对其并无多少好感,以前和史弥远内外勾结那就不用说啦,就是到了建康,也和杨士德来往甚密,其到底是否参与宫变,白女没有说,我也没详细打听。其实就算知道她参与,我也很难对她采取什么强硬措施,只要她不是公然站出来反对我,一般情况我都会算了。毕竟从大义上来说,她是我母亲,无论如何,我都要让她分,哪怕是面子上的。

    “陛下,您还是过去瞧瞧。”姿儿见我默然不语,在旁边轻声劝说。

    我看了看她,点点头,不再说话,坐上马车。风驰电赴,直奔皇宫。

    略有些颠簸的马车中,我默默回忆着和杨太后的恩怨纠葛,想起昔日在临安旧宫时,她对我的种种照顾,想起知道生母因她而死后的悲愤怨恨,想起扫平临安之时。她和我在兵戈之间地那场对话,也想起她初到建康,就被我软禁的种种往事……

    许多的人事就像图片一样的在我眼前晃过,有的很陌生,有的却很熟悉,让我生出一种奇异的时空疏离感。好像时光回梭。重新回到当初。

    我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有如此感怀,但冥冥中,我真地有种灵奇的感觉,预感到这个和我关系复杂的杨太后只怕大限已到。

    想起这个,原本的一些怨怪和不满,似乎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惆怅和遗憾——难道人真的只有面临失去地时候,才能醒悟到自己地内心?

    马车奔驰的度极快,几乎是全,很快。雄伟的宫墙就出现在我视线内。放下车帘,我叹了一口气,闭起眼目。

    “陛下,到了!”

    我睁开眼睛,整肃整肃心情,推门走下马车,太后的寝宫出现在我视野内。同时一个美丽孤单的素色身影也映入我眼帘。

    银白的月光撒在她身上。使其身周蒙上一层如烟似雾的月辉,洁白的肌肤也散出异样的光辉。让她带上一抹神秘和幽远。

    我缓缓走近,她的一切越清晰,素色地长裙,悲情地面容,隐含水雾和激动的美目,眉宇之间的那丝端庄被淡淡的伤怀所笼罩,柔弱娇嫩的容颜上,有着独特的高洁和文静,还带着安宁和知性。

    她显得很疲倦,还有许多憔悴,坚强的表情也因为这几丝疲倦和憔悴,变地感伤和无奈,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地怨怼,让我不自觉的生出几许愧疚。

    “道清,好久不见。”

    我地轻声招呼让谢道清浑身一颤,眼中似有泪珠涌出,随即被其强行忍住,略带哽咽的行礼道:“谢道清见过陛下。”

    “起来吧,是朕疏忽了,太后在那?”

    “请陛下跟我来。”

    谢道清悲伤的看了我一眼,转身款款而行,我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紫暄落后一步距离,紧紧的跟随着我,明亮的双目不住的打量着四周。

    “陛下,太后就在里面,不过太后有吩咐,只想请陛下一人入内……”谢道清没将话说完,却用眼看着紫暄他们,言下之意很明显。

    “属下职责所在,不能离开陛下三尺以外。”紫暄看了谢道清一眼,转过目光,淡然说道。

    眼见紫暄如此干脆的拒绝,我又默然不语,谢道清原本悲戚的目光中带上几丝恳求,让我心神一颤,不觉心软下来,想了想,还是说道:“紫暄,你们就站在门口,有什么问题,也来得及反应。”

    紫暄点点头,招呼向无双等人在内室门口布防。

    谢道清皱起眉头,对他们的举动略有些不满,但却没再多说什么,对我微微一福:“陛下请跟道清进来。”

    我颔认可,跟随谢道清走向内室,刚推开大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让我呼吸为之一滞,略微停了停。此刻谢道清却轻声说道:“陛下,太后是听闻杨士德谋逆之后,急怒攻心,还请陛下暂时放下一些宫廷政事,能够和太后好好说说话。”话说的很小心,还不时偷偷看我脸色,似乎生怕我会生气。

    她这是担心我再度刺激太后,其实她没必要再叮嘱我什么,此刻我对太后,心结已经解开不少,虽然不会就此原谅她,但也没以往针锋相对的心情。

    “那些陈年往事,朕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谢道清略带诧异的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向里走去。内室还有人,准确的说,是两个太医和三个宫女,看到我进来,连忙行礼。

    “王太医,太后怎么样?”谢道清略带焦急的看向一个胡须花白的太医,我认得他,是太医院的副医正,医术极为高明。太后这边。一直是他照应的。

    王太医看了我一眼,见我略略点头,才大着胆子说道:“太后心力衰竭,逆血入脑,微臣实在无有回天之术……”

    谢道清的脸色瞬间苍白若纸,嘴唇乌紫,浑身抖颤起来。

    我怜惜地看了她一眼。沉声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太后暂时陷入昏迷,微臣,估计,估计……”王太医有些紧张的舔舔嘴唇,偷偷抬眼,却见我正冷冷的看着他。浑身一个激灵。连连行礼,“微臣无能,微臣无能,请陛下恕罪……”

    其他人也慌忙求饶,几个宫女更是忘记跪礼已被我废除,忙不迭跪俯于地,不断磕头,求饶之声不绝。

    眼见一片嘈杂,让我大为不悦的皱起眉头,一挥手。不耐烦的说道:“都出去。像什么样子。”

    王太医和其他人如蒙大赦,慌张的走出内室,因为走的太急,王太医在门边差点摔倒,幸亏一边地向无双扶了他一把,让其不断道谢,匆忙离去。

    赶走其他人。我慢慢走近床榻。揭开帷幔,一张干枯惨白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望着面前这个干瘦丑陋。气息奄奄的老妇,我很难把她和以往那个威风迥然,意气指使的杨太后联系在一起,她就像一棵丧失所有水分的枯树,随时都会咽下最后一口气,永别世间。

    我不知道这对她而言,是否是种解脱,但我却分明感到一种轻松,一种解脱出来的轻松。这种感觉让我有些不解,还有几分自责,但我内心却知道,她地离世将会为我减去最后一个隐忧,就算她地影响力已经趋于微弱,但只要她一天还是太后,就一天是我的威胁。

    这种想法让我深感恐惧,我第一次这么清楚的看到自己内心,原来我并不如自己想的那样软弱,我的冷酷,我的残绝,我的酷毒,不在任何帝王之下。许多的问题,我同样是从利益出,只要对我利益有威胁,哪怕她对我有再大的恩惠,也难得到我的宽恕。

    也许这就是帝王地狠毒,或者说是政治地需要,但作为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来说,这种想法,实在有些残酷绝情,我对此感到一丝羞愧。

    放下帷幔,我转头看向谢道清,才现她面色苍白,摇摇欲倒,连忙跨前一步,一把扶住她,让她浑身一颤,抬起惶恐无助的目光,直视我的双目,让我内心深处再度受到重重一击,有些躲避的转过头去,将她抱到旁边的椅子上,轻轻将她放下。

    谢道清浑身无力的靠坐在椅子上,目光哀切而缺乏焦距,显得柔弱无比,看地我心尖隐隐作痛,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对不起这位善良坚韧,高洁聪慧地女子?

    想起和谢道清初次见面还是因为选妃而出的试题,哪次谢道清本已被我排除在外,可她还是倔强地参加了考试,而在那么多秀外慧中,知书达理的储妃中,只有她一人的答案和我想的相同,其才情见识,明断灵慧让我当时心动感怀不已,如果不是我因为顾忌到太后,最后故意狠心冷落了她,也许她已经是我身边的女人。

    “既结同心,当生死与共。”这是她当时回答我刁难的一句话,就是这句话,让我原本的刁难心情荡然无存,对她产生深深的兴趣和好感。

    虽然因为她和太后纠缠太深,我又因为不确定太后是否还想插手朝政,对她采取了敬而远之,将她留在临安皇宫。此后,更是因为时局展,让我和她没有再度接触,最终导致我对她的遗忘。再次见面的时候,也是我挥兵攻克皇宫的时候,她一人面对杀气腾腾的雄兵,厉声高喝,凛然威严,硬是凭借一句,她是我的储妃,将我的百战精兵喝退,其睿智果决,豪气大胆,让我至今想来,还是惊心感叹不已。

    后来到了建康,更是努力学习,研究诸多奇巧之物。我虽不说,但我知道,她能够放下身段,去研究这些世人眼中的奇技淫巧,是受了我的影响。是因为她相信我说的话,这些东西与国有大用,与民有大利。她研究这些,不是为了自己,更多的是想帮我。就是明白此点,我才全力的支持满足她,让她能够得尝所愿。

    做为一个女人。能为一个男人做到如此地步,到底代表着什么,已经很清楚。我不知道自己以往为什么会如此忍心,对其作为硬是视而不见,冷落她,无视她。甚至很多时候。我都刻意地去回避她,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皇宫中生活。

    我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

    一种深深的愧疚和自责让我再也忍耐不住,走到她身边,挨着椅子轻轻的蹲下,在她还没惊觉过来前,将她冰冷的纤手抓到手中。她没有任何反应,无比的哀戚的靠在椅背上,晶莹地泪珠默默滚落,摔在地上。也滴进我心里。

    没有多说什么。轻轻的,柔柔的将她抱在我怀中,她的身躯很冷,还在抖,让我越搂紧了她。感受着她身上浓浓的悲伤,我的心感到阵阵揪痛,让我感到窒息。感到愧疚。也让我默默下地了某种决心。

    “水,水。我想喝水。”一阵低沉衰弱地声音传出,让我怀中有些僵木的谢道清倏然清醒过来,一把推开我,抓起一个水杯,冲向床榻,口中连连叫道:“太后,太后,别怕,别怕,道清在这里,太后……”

    一把挥开帷幔,将太后轻轻扶起,小心的倾斜水杯。一阵细碎的水声后,太后长长出了一口气,有些虚弱的说道:“道清啊,皇上来了吗?”

    谢道清连声说道:“来了,陛下一知道您生病,就连忙过来看你,您看,陛下就在这里。”一边说,一边让开身子,让太后可以看到我。

    太后浑浊的目光打量了我好一会儿,才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真的是皇上吗?道清啊,我的眼睛很模糊了,什么也看不清楚,你不要再随便找个人来安慰我了。”

    谢道清脸上的泪珠不住落下,悲伤中带着急切地说道:“太后,这次真是陛下来啦。是真地,道清没有骗您,真的是陛下……”

    我走前一步,半坐在床榻上,轻轻说道:“太后,赵昀在这里。”

    也许是听到我的声音,也许是真的确定是我,太后眼中多了一点光彩,原本惨白的脸上泛起淡淡红晕,突然哑声说道:“道清,扶我起来。”

    谢道清拿过棉垫,让太后半靠在床头的横栏上,帷幔的阴影将她地面容隐藏起来,让她看上去有些阴冷和死寂,还有几分不为人知地恐怖。

    太后虚弱的声音再度响起:“陛下,听说你这次又打了胜仗,哀家还没恭喜你了。”

    若是以往,她这话只会被我当成讽刺,但此刻,我却感到她真地是为我的胜利感到高兴,还有一种我不太明白的满足。

    “这次有赖将士努力,终于不负所望。太后还是安心静养,等病情好些,朕,嗯,孩儿带你去外面走走!”

    太后的身体微颤,显然听清楚我的话音,有些激动的连连说道:“好,好……咳,咳……”

    谢道清慌忙上前,扶住她,轻轻抚摸着她的肺部,将她的气息平复下来。

    好一阵子,太后才平静下来,浑浊的目光放到我身上,良久不愿移开。

    “皇上,哀家这一辈子做过的糊涂事不少,如今想来,唯一正确的一件事情,就是将皇上抚养长大。皇上,你知道吗?你父皇最大的心愿就是北伐中原,收复故土,昔日北伐,耗费军资无数,使得无数将士丧命,最终却功亏一篑,国家危急。哀家被史弥远说动,劝说你父皇罢兵,疏远韩胄,你父皇不听。迫于无奈,哀家和史弥远合谋,诛杀了韩胄,结果却让史弥远趁势而起,把持了朝政。你父皇也因为北伐失败,心灰意冷,对朝政有些不太上心,以至史弥远越坐大,势力遍布整个朝廷,满朝官员近半出自史门。”

    太后略微歇了歇,才继续说道:“哀家知道,皇上对哀家的不作为,还和史弥远勾结感到痛恨,甚至将你父皇的死怪到哀家身上。这些哀家都不怪你,因为哀家自己也做下不少错事。也算罪有应得,但哀家可以誓,哀家从来没有谋害你父皇的心思,你父皇的死,哀家也责问过史弥远,他也说不是他做的。皇上可能不相信,但哀家相信他没有说谎。你父皇地死,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

    “太后,孩儿知道,父皇一死,你们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我早就清楚父皇是怎么死的,就算史弥远没有亲自下手。但终归是因为他。父皇才最终丧命,但在此刻,我却不能不这么说。

    太后欣慰的笑了:“你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将目光转向谢道清,太后露出不舍,吃力的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她地黑亮长,“道清啊,哀家最舍不得的人就是你,今后哀家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亏了自己,知道吗?”

    “太后……都怪道清没能好好照顾您……都怪道清……”谢道清泣不成声,悲痛欲绝。

    “傻孩子,生老病死,人之常事,有什么怪不怪的?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真不适合在着皇宫中生活。其实哀家现在也想明白啦。你不当皇后更好。以你的性子,真若当了皇后。还是会吃亏的。”

    太后突然向我伸出另外一只手,我连忙伸手握住,她地手干冷干冷地,但掌心却还有一点隐隐的温度,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

    她握住我的手很有力,也很坚决,她定定的望着我,目光却有些空洞,好半天,她才艰难的说道:“皇上,道清她是个好女子,你能代我照顾她吗?”

    我看了看嘤嘤痛哭的谢道清,很肯定的说道:“太后放心,孩儿一定不会让人欺负她。”

    太后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将我的手轻轻放在谢道清地头上,嘴角牵扯出一缕笑容,低低地说道:“帮我好好照顾她。”

    “孩儿保证!”

    太后点点头,收回双手,对着谢道清轻柔的安慰道:“傻孩子,别哭了。皇上是个了不起的帝王,他将来会比大宋的历代先皇都要了不起,他的功业一定会直追太祖太宗,你不是常说皇上是个英雄吗?以后好好留在英雄身边,不要再错过了。”

    谢道清没有回答,哭泣的越伤心。

    太后原本还想安慰安慰她,刚张开嘴,却突然身躯一颤,浑身一僵,抬起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摔在谢道清地头上,让谢道清惊恐抬起头来,却现太后已经昏厥过去,顿时慌张的大声叫起来:“太医,太医,王太医,你快来。”

    我也怒声喝道:“将太医给朕带进来。”

    有些魂不附体地两个太医几乎是连跑带滚的冲进来,面色慌张的给太后把了好半天脉,最后还不放心,两个人分别把了一番,最后两人沮丧恐惧的摇摇头,好半天说不话来。

    “到底如何,给朕一个明白话。王太医,你来说。”

    王太医身躯抖,冷汗淋漓,双眼恐惧的望了望我,惶恐的低下头,低不可闻的轻声说道:“太后……病情……病情严重……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你快救太后,你是太医,你一定有办法的……”一脸紧张悲戚的谢道清一把抓住王太医,大力的摇起来。

    我有些不忍的转过目光,跟进来的紫暄明白的走过去,轻声劝说,最终让谢道清放开王太医,趴在床榻上痛哭起来。

    长叹一声,对两个惊恐不安的太医道:“你们也算尽力了,不用担心,为太后准备后事吧。”

    两名太医浑身一松,感激的连连谢恩,连忙以准备后事为由,逃也似的离开。

    其实他们和我都明白,太后的后事根本论不到他们来插手,我这么说,只是表明放过他们,不会让他们给太后陪葬。说起来,这些太医们也很可怜,动不动就成为殉葬品,也难怪他们惊恐不安。

    想起这个,我有些无奈的看看床榻,干枯的太后已经气若游丝,命悬一线,回天乏术。

    这让我很不好受,也感到气闷,特别是谢道清的哀泣声,更是让我心头酸,很不好过。

    不知怎么的,今天我的心很软,很受不得刺激,许多原本不可能影响到我的思绪,也会让我的心头很不好受。或许这是听了天籁之音的后遗症,被那种神奇的音乐打开心扉之后,我的心变软了。

    时间在沉闷中过去,当姿儿她们赶来后不久,太后突然醒来,但她睁大的双眼中充满空洞,无意识的呢喃着:“……陛下……陛下……妾身来了……陛下……陛下,你来接妾身……陛下……”

    声音由高至低,最终湮灭寂然。

    谢道清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才让我们醒觉过来:太后已经去了。

    大宋神始二年,三月五日,曾经在临安显赫一时的大宋杨太后归天!舒坦,乐乐圆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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