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里,王振在京城的府邸一向是各种达官显贵们趋之若鹜的所在,哪怕他经常只待在宫里伺候着天子,那些在京为官,或是入京述职的地方官员也会找着各种由头上门拜见,同时送上一份份叫人咋舌的厚礼。

    今日,王公公刚轮休在家,闻讯而来的官员就更多了,一早各种车马就已将占地颇广的王府门前的广场给停了个满满当当,即便此时已将近黄昏,可这里的车马却依然不见减少。

    不少地位不够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通过贿赂王家的门子来求得进去的机会。他们当然是无法真个面见王公公的,但只要能和这府上的其中一名管事照个面,把心意表达到,那将来也就算是王公公手下的人了。到时候在官场里的身份自然不同,尤其是对外放官员来说,这更成了他们在地方上为非作歹的资本。

    只是就算是王家的管事也不是那么好见的。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现在的王振可比前朝的宰相什么的要厉害得多了,他家的管事又怎么可能理会一些地方小官呢?这就要让他们各显手段,用更多的金银来贿赂门子放自己进去了。

    眼前这争着排队送礼的一幕就完全落到了刚刚赶到王家府门前的陆缜眼中,见此,他不觉摇头一声叹息。这便是如今这大明盛世下的朝廷命官了,他们已把更多的心思摆到了投机钻营上,实在是天下的悲哀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不无恶意地想着,不知道这些家伙等到明年发现王振犯下大错而被杀后,又会是怎样一副心思?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已,王振固然该死,但与他一同北上的那些大明将士可是无辜的哪。所以自己必须尽一切可能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今日就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了!

    想到这儿,陆缜便已跳下了马车,在略一整理衣冠后,带了清格勒与等在空地里的众官员擦身而过后,便来到了那扇有着高高门槛的王家边门处。

    周围等候消息的官员多半是从外地进京,所以并不认识这位最近在京城里闹出不小动静的同僚。此时见他年轻又只带了一名随从,便有不少人露出了不屑之意,觉着这个年轻人不过是来充数白跑一趟而已。

    王家的门子此时正好又打发了一名官员离去。区区十五两银子就想让自己替他通禀,这个徽州来的官儿也太小看王家的门槛了吧?而在看到毫不起眼的陆缜过来时,他更是拿鼻孔看人地瓮声瓮气道:“你是哪儿的官,可懂得规矩么?”

    一般来说,若是寻常官员见他这副态度,早就矮上了三分,在赔笑着将自己的官职姓名什么的报上后,还少不得会有拜帖什么的递过来,当然拜帖里自然是藏了送给他的金银。

    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却压根没有这样的讲究,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后,便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劳烦阁下进去通禀一声,就说陆缜要见王公公有事相商!”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王公公也是随便让人想见就见的么?”那门子下意识地就相当不屑地哼了一声,但随即又迅速反应了过来,脸色迅速一变,惊道:“你说你叫什么?”

    “本官陆缜!”陆缜直视着对方的双眼,气势那是相当惊人,竟把这个也算见过不少世面的王家门子给吓得往后一退。不过这位很快又镇定下来:“王公公今日公务繁忙,你也瞧见这门外有多少人等着见他老人家,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得着的。”

    虽然陆缜的名头确实不小,作为敢于和王振作对且一直都没被拿下的官员在他家中下人心里也留下了深刻印象,但这依然不足以让这门子给他通报。说白了,陆缜一个小小的五品官还不被人放在眼里呢。

    他二人的对话虽然并不大声,但这番有些怪异的交涉还是被周围的人看了个清楚。看到这个年轻人居然敢如此大剌剌地和王家门子说话,不少人都现出了诧异的神色来。他们来此也不是一两回了,可还没见过有人敢以如此态度来王家呢,这年轻人是个什么来头?

    其中有些人还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来,猜测着很快陆缜就将碰一鼻子灰,然后被这位态度强硬的门子给赶下来了。

    就在众人猜测纷纷的当口,陆缜也不见恼怒或难堪,而是笑着从袖子里取出一物递了过去:“我想只要有人看了此物,就不会这么说了。”

    听他说出如此自大的话语来,那门子不觉露出了嘲笑的神色。但随即,他的笑容就迅速僵在了脸上:“这……这是……”东厂珰头的腰牌他作为王家门子自然是见过不少的。

    “怎么,还想耗着么?本官可没有太好的耐性,要是因此误了事情,王公公怪罪下来,你可吃不了兜着走了!”陆缜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当即把脸一沉,低声喝了这么一句。

    那门子被其气势所慑,在猛打了个激灵后,终于随手接过了那枚腰牌,道一声:“你等着……”便急急忙忙进去通报了。而这一幕落到边上那些官员眼里,更是让他们瞠目结舌,怎么都想不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这个年轻人明明没有递什么银两银票,怎么一块牌子就能让人就范了呢?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门外的陆缜在众人异样眼神的围观下依然淡定而立,可一门之隔的王家却已不再平静。里头的管事在看到这块腰牌后,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事了,不然东厂珰头的腰牌不会落在陆缜这个对头的手上。所以他也不敢怠慢,赶紧送去了后院,交到了正半躺在椅子上,由数名丫头捶背捏脚,同时听着前头戏台上的伶人咿咿呀呀唱曲儿的王振王公公的手上。

    在拿过腰牌一看之后,本来懒懒洋洋的王振就猛地坐起了身来,眼中也有异样的光芒闪过。略一思忖,他才终于点头:“既然都找上门来了,那就见一见吧。让他进来,看他有什么话说。”

    当陆缜被王家的下人开门迎进去时,再次惹来了外头那些官员一阵议论。这时候,已经有人把他的身份给认了出来,这么一来大家就更觉着古怪了,完全猜不透陆缜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陆缜却没心思去理会别人是怎么想的,只是随着那王家下人沿着长长的千步回廊向里头走着。这王振的府邸不但占地极光,而且雕梁画栋气派非凡,比之真正的王府都不落下风。

    在穿过前院后,终于来到了一座花厅跟前,此时陆缜便已听到了一阵咿呀的戏曲唱腔,这让他为之一笑,这个王振倒是个会享受的。没有留步等着让带路之人进去禀报,他便直接举步走进了这座花厅之中。

    一进门,便看到了一端椅子上半躺着的王振,此时这位也正好把目光从前头的戏曲表演里转移到了门边,手里一面把玩着那枚腰牌,嘴角还露出了一丝莫测的笑意来:“陆缜?”

    “见过王公公。”陆缜不卑不亢地上前一步,冲着对方略拱了下手,就算是见了礼了。他这一随意的举动,让王振的面色稍稍就是一变,要知道此时除了朝中几名重臣和权贵外,一般人见了他都是要恭敬行下大礼的。而眼前此人只是个五品小官,居然就敢如此无礼了。

    好在,王振还算有些城府,虽然心下不快,却也没有立刻发作,只是盯着对方道:“你和咱家之间可没有任何的交情,怎么今日却想着来我府上了?而且还带了这么个古怪玩意儿……”说着手一松,就将这枚象牙质地的腰牌给丢在了地上。

    这个举动,无疑是在提醒陆缜一件事情,即便你真把这腰牌的主人握在了手里,也别想我会因此退让妥协。

    陆缜一下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但却也不见半点慌乱,只是平静地道:“下官今日冒昧前来,乃是想和王公公你做笔买卖的。”

    “买卖?”王振很不屑地冷笑一声:“你我都非商人,能做出什么买卖来?”

    “我们要做的,当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买卖了。”陆缜依然沉稳地说着自己的话:“我想要的,只是让王公公你答应我两个条件而已,其一,就是不要再冤枉我们兵部的郎中纪彬,他确是无辜的。其二……”

    “慢着!”不等陆缜把自己的第二个条件道出来,王振已经出言打断了:“你凭的什么认为咱家会受你的要挟,听从你的意思行事?就凭这一块腰牌,又或是它的主人么?

    “虽然石辉在东厂确实有些身份,但既然他无能被你所擒,咱家又何必再为他出头呢?所以姓陆的,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速速回去吧。”王振完全摆出了一副不想谈的架势来,看起来似乎陆缜的算盘是打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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