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爷起身还礼,一站起身,更能看出他生的文弱,身量似乎还没有陈知隆那么魁梧,更比不上秋老大了,简直就是个普通读书人,行礼毕各自坐下,也许是初会桃姑,林大爷并没像方才一样和陈知隆大笑,陈知隆也没有接方才的话,只是略叙了几句,林大爷就纷纷摆上酒席。

    酒席上来,不过几碗鸡鱼,青菜是看不见的,但有一道小葱豆腐,在这海外船上,这也算是难得了,掐指算来,自离开家乡,就难见到这碧绿的菜了,林大爷刚说了声请,桃姑就伸筷往豆腐上夹去,不料半途竟遇到陈知隆的筷子。

    两人齐齐把手缩回去,林大爷只是一扫,就把那碗豆腐往桃姑面前送:“这东西虽素淡,在这地方却是难得,楚爷还请尝尝。”

    他这一下倒让桃姑有些害羞,用筷尖挑了一点豆腐放入口中,林大爷早和陈知隆推杯换盏起来,不过像是知道陈知隆大病初愈,不过略饮了几杯就命人上了米饭。

    一时饭毕,收下桌子送上茶,随茶一起送来的还有一盘黄澄澄的香蕉,自离了爪哇,这香蕉还是头一遭见,林大爷撕下两个递于陈知隆他们,笑道:“这地方虽说地气暖和,瓜果甚多,只是味道总是有些怪异,陈爷不爱的,只有这香蕉味也不算怪,想来你还能入口。”

    听他这话,桃姑不由想起当日在爪哇时候,陈知隆厌恶榴莲的那股味道时的样子来,那也是头一次,桃姑以为无所不能的陈知隆露出另一面,桃姑不由笑了一声,陈知隆的眉微微皱了下,林大爷已经拍着他的肩道:“陈兄此时还如此恼怒榴莲的味道?”

    陈知隆的眉早已松开,也不接林大爷的话,把香蕉剥了皮狠狠的咬了起来,看到陈知隆如此,桃姑低头咬着香蕉,脸上的笑意更浓。

    谈了几句,林大爷打个哈欠起身:“夜了,还请各自安置吧,陈兄,我们许久没见,今夜还是抵足而眠?”他既这样说,陈知隆随他而去,桃姑也回到舱房。

    白日里睡的多了,此时倒不困了,桃姑打开窗,看着外面的景色,此时夜已深了,一轮明月挂在天边,偶有云想遮住月,也有风把它们吹散,这样的时候,倒是连灯都不需点。

    桃姑趴在窗口赏了会月,这要再跟陈知隆出海的话,现在还要借银子,不过,桃姑摸了摸腰间,那日从风浪里出来,醒来之后就忙搜寻,陈知隆虽脱了她外面湿衣,藏在腰间的宝石和项链都安然无恙,等到了黑龙帮,寻人带去福建出脱,得些银子也能换回货物,那时想必吕宋的局势也平定了,自可以再去吕宋,到时重新赚的银子,回了家乡,再去寻那负心汉不迟。

    桃姑越想越乐,不觉困意上来,把窗关好,打个哈欠就要睡去,盖上被子时候想起陈知隆那日求娶的话,若当日是个没知无识的女子,嫁给陈知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但今日不同,纵孤苦一世,也不愿当个活招牌。

    孤苦一世,桃姑翻个身,这有什么好怕的,等有了银子,报了仇,置几亩地,抱个嗣子,就当自己是寡妇般受着嗣子过活,再不成索性不复女装,再着男装依旧走海路,说不定能挣起个大大家事?

    模糊之中早已睡熟,等醒来时已是日光满舱,桃姑坐起穿衣,朱三已端了水进来:“楚爷还请先梳洗了。”桃姑忙接过他手里的盆笑道:“怎敢劳动三哥?”朱三还是叉手不离方寸:“家爷既楚爷和他是生死兄弟,自然一并视之。”

    桃姑用帕子擦了擦脸,看着朱三突然道:“我是女子一事是你告诉陈爷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朱三有些吃惊,桃姑一看他脸色就知道自己料的不差,手拿着帕子也没放进盆里只是看着他。

    朱三端起盆,开窗把水倒出去才道:“大嫂这几月你也知道,家爷眼厉似鹰,当日他把我留下就已经问了个清楚,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缘法,家爷怜你孤苦才带你上船。”

    听了朱三这话,桃姑叹一口气:“我并不是怪你,只是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还让我担惊受怕这么些日子。”朱三已经笑了:“家爷说了,若告诉了你,你知道他已知道,定会退缩,反倒不妙。”

    说的是实,桃姑点了点头,朱三见她点头,心这才放下:“大嫂,你且放心,家爷最重情义,你和他共过患难,别说银子,连他的命都可给你。”现在不是说银子的时候,桃姑勉强笑一笑:“我却奇了,那日下船不见你,我还当你是躲在哪里,怎么现在又在这里。”

    一听这个,朱三的面色就变了:“当日我藏在船下,本预备寻个时机上岛救了你们出来,谁知海龙寨里面防卫严紧,侯了几日都没有法子,好容易和大爷见了一面,他有不肯撇下你独走,这才遣我到黑龙帮送信。”

    原来如此,只是到了黑龙帮怎么又没见黑龙帮派人来救?朱三这时已讲的渴了,桃姑忙倒杯茶给他,他也不嫌生冷就喝下去继续道:“不过林大爷也知道这海龙寨仗着地势,强攻不得,再说家爷在信上千万叮嘱不要为了自己送了兄弟们的性命,这才耽搁下来。”

    说到这里,朱三眼圈都有些红了,桃姑渐渐有些明白了:“那么说那日秋老大出海受伤,也是林大爷做的?”朱三连连点头:“本来预备活捉了秋老大,让他们换回大爷来,谁知不过伤了他,并没活捉,这才有这日后的波折。”

    这秋老大也算有些本事,桃姑心里思忖,朱三叹气:“家爷素日最重信诺,若依了林大爷的话,还送什么药去,直接把海龙寨的人都砍了扔到海里,由秋老大卧床不起,海龙寨的人在那里内斗不休才好,只是家爷说一来你还在那里,二来既已应了,就不能背了话,连帮里的人要送他出来都不应,竟孤身一人来了。”

    陈知隆原来真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只是那个林大爷真看不出来,外表如此文弱,这说杀人比宰只鸡还简单,随即桃姑暗笑,既能做上黑龙帮帮主之位,自然也不简单,怎能被他外表所惑?

    朱三说了这么一大气,已是半早上过去,又有人端着早饭过来,虽是稀粥咸菜,但这热腾腾的东西喝下去也舒服的多,用过早饭,桃姑走到船头,船头除那面旗之外,别的都和普通商船毫无二致。

    也不知道这艘船是不是黑龙帮抢来的?桃姑摸着船头那些痕迹,不由暗自猜想。“陈兄,你看,再过两个时辰就到岛上了,我已命人备好醇酒美人,以侯陈兄。”林大爷的声音又响起,醇酒美人,果然是男人待客的习俗。

    桃姑转过身来,林大爷正拉着陈知隆在那里指点,也不知道茫茫大海,他是怎么看到黑龙帮的,桃姑心里嘀咕但还是行礼下去,林大爷还礼之时还道:“自然也侯着楚爷,敝岛之上,有最醇的酒,最美的美人。”

    桃姑不由抬眼去望陈知隆,陈知隆面色半点没改,只是笑一笑,醇酒美人,不知道酒有多醇,人有多美。

    桃姑看着海水,想从海水里面看自己的相貌,着上脂粉,只是脂粉着的再厚,也不过如此。

    船又行了两个来时辰,果然看见天边出现一座大岛,那岛看起来比海龙寨要大的多,那些水手们已经面露喜色,船也加快,只觉得岛刚刚出现在眼前,就已经停在码头上。

    下了船,桃姑跟在陈知隆后面走,这岛也是有船只聚集在海边,看见他们过来,有几个在海边晒网的少女上前来行礼,还叽里咕噜说着什么。

    这些难道就是林大爷备的美人?桃姑不由又看了眼陈知隆,陈知隆的神色还是很正常,但那些少女可不同了,一个个的眼光都是火辣辣的投到他们身上来,林大爷手一挥,那些少女就四散开来,见桃姑还回头去看她们,林大爷笑呵呵的道:“这些女子不过是做粗使的,给你们备的美人此时正在房中等候。”

    男人间这样的对话也没什么,桃姑定定心露出笑容:“既如此,就谢过林大爷。”这回答让陈知隆突然咳嗽起来,林大爷还很奇怪的看着他:“陈兄,你风寒还没好?”说着回头让人拿了水囊过来递给陈知隆,陈知隆说是也不好,不是也不好,只得接过水。

    和海龙寨一样,黑龙帮的房屋也是建在山上的,山顶之上还放了几门佛朗机大炮,房屋也齐整许多,那路竟是用一个个小贝壳镶的,走进大门,迎面是个偌大的练武场,有教头带着一些人在那里操练,看见林大爷过来,教头过来行礼,林大爷示意他们继续,没想到当海盗也要操练功夫,桃姑真觉得开了眼界。

    从练武场中间穿过去,方是正经房舍,迎面是道和外面不一样的大门,这房子,桃姑不由愣在那里,简直就是一般的大户人家所居,门口还有几个人在那里玩耍,看见林大爷过来,有人进去报信,有人上前行礼。

    这还真是大户人家的做派,桃姑又有些愣,林大爷已经做个请的手势,刚走进大门,就看见一群人迎了上来,领头的衣饰鲜明,人也端庄大气,看来就是林大奶奶,身后跟着的除了几个仆妇模样的,另外那几个穿着艳丽的年轻女子,想来就是林大爷的姬妾。

    奇的是里面竟有个白肤高鼻金的,一看过去就是佛朗机女人,难道这林大爷还纳佛朗机女人为妾?桃姑正在打量,林大奶奶已经上前施礼:“大爷回来了,陈爷安然无恙,真是皇天保佑,不知这位是?”

    桃姑忙行礼,陈知隆已经道:“这是随弟一起被掳的楚爷。”林大奶奶忙万福不迭:“楚爷安。”正在乱纷纷行礼时候,听到有人笑道:“楚爷许久不见。”

    这是?桃姑循声望去,见离自己数步之外,有个妇人手里牵了个女孩站在那里,不是别人,正是刘夫人。

    看见刘夫人,桃姑一则以喜,喜的是她竟安然无恙,二则以惊,惊的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说也是被林大爷掳来?

    刘夫人已经款款走上前来,她牵着的孩子正是静儿,静儿也不行礼,只是笑嘻嘻的望着林大爷:“林大叔,你可给我带了好玩意回来。”听到她这声称呼,桃姑的心才放了下来,看来刘夫人不过是来这里暂避难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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