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桃姑微一愣,不就是自家大嫂的声音吗?却也奇怪,自己回来也没声张,住在这里全是张大叔操办的,怎么大嫂会知道自己在这里?

    桃姑还在思量,嚷嚷声已经越来越近,接着就是杂沓的脚步声,中间还伴随着男子声音:“这位大嫂,你要进去,可也要等我们通报。”

    桃姑已经瞧见大嫂把老刘使力一推,差点就被推倒:“通报?什么通报?这里既是姓楚,也就是我自家,哪还要人通报。”

    老刘家的见闹的忒不像话,怕桃姑脸上不光彩,小声问道:“奶奶?”桃姑刚要说好,楚大嫂已经来到她跟前,上下打量一番。

    桃姑任由她打量,既不说话,也不起身,眼也没朝她瞧,楚大嫂见她这样做派,还当自己认错了人。那日有人寻到自己家去,说自家小姑并没有死,而是攀上陈家这门好亲事,将过了年就要嫁给陈家大爷,这陈家听说可是邻县富,连那些管家们个个都是穿绸着缎,使奴唤婢的。

    小姑长的若是天仙一般,这话还有三分可信,可是自家小姑,长的又黑又丑,瞧那面相怎是个做富家主母的?况且说的要嫁,怎不见陈家上门来提亲,那人却连连赌咒誓,说所言句句是实。

    陈家要娶的新妇就是姓楚,现时已被安置在邻县,只等过了年就迎娶过门,说完那人又连连叹息,称从没听过这样的事,一攀了高枝,就要撇了娘家,自家做主,须知女子少了娘家人做主,怎好在婆家过日?

    一番话说的楚大嫂本有一丝惭愧也全化为乌有,当日若不是自己那样对小姑,小姑另嫁也不过嫁个一般的穷人,哪能嫁进陈家,说起来自己还是功不可没,今日自然要去做娘家。想到这里,楚大嫂笑的满脸开花。连连撺掇老公来寻小姑,谁知那不争气的,只说当日做的太绝,已无脸来见小姑,不寻仇已是好事,怎还再去做什么大舅?

    千说万说只是不肯来,气的楚大嫂恨不得把自己老公打几个耳光,只是现在碍于他妹子要嫁富家,还要去做舅爷,只得慢慢拿话哄他,谁知甜话苦话都说尽了,楚大郎还是摇头不肯,说哪有一步错,步步错的道理。

    楚大嫂性子上来,你不去做舅爷,难道我就不能去做舅奶奶,次日梳好头,裹好脚,换上套出门的衣衫就去寻那人,称能否带挈自己去寻下小姑?那人满口答应,说自己也是和陈家有生意往来的,还望舅奶奶在大奶奶跟前多美言几句。

    左一声舅奶奶,右一声舅奶奶,叫的楚大嫂身子如堕云里雾里,眼笑的眯成条线,坐上了那人的马车,那内垫用的竟是上好的绸子,还在咂舌时候那人已经说了,这不算什么,陈家管家用的,比这还阔气。

    还送上精致的点心给自己充饥,楚大嫂只觉得从没有过的享受,到时进了陈家,坐了舅奶奶,那可就是使奴唤俾,肥鸡大鸭子,照了自己的喜欢倒换着口味。摸了摸头上戴的那只银钗,这还是当初楚家下聘的聘礼,自己平时还舍不得戴,只有做客时候才戴,到时定要打上一副金做的头面,亮灿灿的戴了一头,穿了新做的衣衫,回娘家显摆显摆。

    楚大嫂做着美梦,只嫌这马跑的太慢,幸好辰时出门,午时也就到了,那人却只带自己到了一条小巷,小巷尽头有一座宅子,那人请自己下了车才道:“此处就是令小姑安置之所,只是守门的有些不识人,舅奶奶到时千万不要怕了他们,还有句话,舅奶奶千万记得,到时千万别说出小可是谁,只说在市上打听到的就是。”

    楚大嫂满心感激他还来不及,自然连声答应,那人这才别过,楚大嫂上前就敲门,谁知应门的小厮果然说没有这个人,楚大嫂心说那人说的果然没错,就嚷了起来,推搡之间被她挤了进门。

    初一看见院子里坐着的是个穿金戴银,富家太太样的女子,楚大嫂已经愣了下,若是自家小姑,任她怎么生气,也不会对自己不理不睬,只是既已到了这里,难道还不见个真人,索性对那女子打量起来。

    这一细打量楚大嫂这才认出面前这看起来有些陌生的女子就是那日离开时候又黑又瘦的小姑,见她眉眼虽没变,可丰腴许多,气度和原来也大不一样。那人果然没说错,楚大嫂把心放到肚子里面,一时倒忘了要怎么和桃姑说话。

    桃姑也不说话,只是低头用铜箸拔一拔手炉里的灰,接着就把手炉递给绿岚:“没炭了,再生起来。”绿岚接过手炉下去。

    这口音可是从来没变,桃姑既不理自己,楚大嫂索性坐到她面前,老刘家的又叫一声:“奶奶。”桃姑接过绿岚送来的手炉,手炉很暖,太阳很好,有些事是怎么都绕不过去的,她看一眼老刘家的,桃姑素来平和,老刘家的还当她拿不起事,但这一眼却让老刘家的愣了一下,垂手侍立。

    楚大嫂见桃姑的做派,不由啧啧称赞道:“小姑真是和原先不一样了。”桃姑的眼这才转了回来:“数年没见,你还是那个样子。”

    楚大嫂的脸红了红,方才进门时候的情形,的确是不成样,她嘴一咧,笑成一朵花样:“小姑,怎么说这宅子也姓楚,我要见你,这是自家人见自家人,哪还通报来通报去?”

    自家人?桃姑不由冷笑,却也没有说话,她既没说话,楚大嫂临来之前想的要趁桃姑怒骂或者责打时候,就任由她打骂一通出了气,等她打骂完了,再痛哭流涕,桃姑历来心软,到时再把别的话说出来。

    谁知桃姑一不骂二不打,只把自己晾在那里,难道说这一趟就白来了不成?说的桃姑转了意,等桃姑和陈家结了亲,那可就是泼天的富贵,想到这里,楚大嫂掐了自己大腿两把,挤出几滴眼泪:“小姑,我知道你恼我,但你一个读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当日若不是我用话激你,你怎会有这番境遇?现时享这样富贵?”

    一面用袖子遮住脸假哭,一面从缝隙里偷眼去看桃姑神情,却被桃姑头上簪着的那支赤金镶蓝宝金簪晃花了眼,这支簪做工也不去说它,光是那颗蓝宝石,楚大嫂别说真的,就连假的也没见过那么大,这样一支簪,也不晓得值几多银子?

    楚大嫂一时忘了自己还在哭,那眼直勾勾的望着那支簪动也不动,直到桃姑转头吩咐绿岚做什么楚大嫂才醒过神来,继续哭道:“小姑你纵不看在我面上,你却也只得那么一个亲哥哥?”

    亲哥哥?桃姑叹气,自己哥哥吃亏在太软弱上,又太贪财,当日若没有他,自己受的羞辱也要少些,老刘家的是聪明人,见楚大嫂一哭一诉,有些话不好进自己的耳朵里面,已经示意绿岚和自己退下。

    桃姑却叫住她们:“罢了,我从没有何事不可对人言,今日既来了,我也就说出来,当日离开之时,你们既已当我死了,此时又来认什么哥哥嫂嫂?说什么不经寒彻骨,哪得梅花香?却又是谁把我活命的银子吞了,只给我三十来两?”

    老刘家的和绿岚都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桃姑说完只是看着楚大嫂:“你且请走吧,时过境迁,我不去寻你们当初的不是,今日你也休来认我做小姑。”

    这话说的楚大嫂目瞪口呆,桃姑说完就要进房,老刘家的已经快步上前对楚大嫂道:“奶奶既已说了,这位嫂子还是请回去吧,虽都是楚姓,却也各是各的。”

    楚大嫂一眼估定老刘家的耳边带了对金坠子,跟在桃姑身后的绿岚手上都戴了一对绞丝金镯,那股被桃姑几句话说的冷淡的荣华富贵的心又重新起火,推开老刘家的,老刘家的不料她有这一推,况且总碍着这是桃姑的亲嫂子。

    桃姑虽话说的决绝,但他们做下人的,总不能决绝了,万一到时候桃姑又回心转意起来,到时可就不好受,这一推老刘家的就被推倒,楚大嫂几步上前把绿岚也推开,挡住桃姑的去路。

    桃姑只是停下脚步,并没有看着她,楚大嫂气哼哼的,既然好话她不听,就来硬的,双手叉腰站在那里:“小姑你说话实在过分,怎么说我和你大哥也是你亲哥哥嫂子,你就算嫁了一百个,出去人人都唤你一声楚氏,日后你有了什么事也要我和你哥哥去给你做娘家撑腰,别说你嫁了那么个商人,就算你嫁了皇帝做了娘娘,也没有不认娘家的道理,我劝小姑你还是把话收回去,免得日后后悔。”

    绿岚已经站定,抢上一步想来护主,桃姑示意绿岚往后退,接着看向楚大嫂:“凡事皆有因果,今日之果也是当日之因,我不想说出什么难听的来,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见桃姑还是不松口,楚大嫂是真的恼了,伸手就要去抓桃姑的头:“好啊,你才出去了几日,就如此忤逆,今日你还没嫁进陈家,还是我楚家的姑娘,我就代公婆教训教训你。”

    桃姑早料到她会动手,头一偏,楚大嫂的巴掌擦着她的脸过去,连丝都没擦着,楚大嫂见第一击不中,抬起脚就去踩桃姑的脚,手上已经死死拉住桃姑的胳膊。

    桃姑是双大脚,楚大嫂虽不是三寸却比桃姑的脚小了许多,这一踩没踩到平时和人打架时踩到的小脚尖,若不是拉住桃姑的胳膊,自己反而跌倒。

    桃姑把她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拽了下来:“数年不见,你竟毫无长进。”楚大嫂此时恼了,身子就势往下一躺就哭了起来:“没天理啊,这小姑要打杀大嫂。”

    这一哭老刘家的上前问道:“奶奶,这?”桃姑看都不看楚大嫂一眼:“她既爱哭,就给我把她抬了扔到街上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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