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老朽这样的罪衍,轻轻一句话就宽恕了,王爷还真是虚怀若谷啊!”杨元芷话语之中没有半点喜悦,反而显得死一般的平静。

    却听他又说道:“老朽是行将就木之人,恕不恕的也就这么一回事了。只是老朽的儿子现在岭南道做官,孙子杨瑾还不懂事。若殿下能在王爷面前保奏一二,不要作践他们,那老朽也就死而瞑目了!”

    秋仪之已被杨元芷这番话说得额头冒汗,连道:“好说好说,我义父是何等样人,既能恕了老丞相,自然也不会为难他们。”

    “殿下义薄云天,老朽早有领教。殿下既有这句话,那老朽九泉之下也就没有遗憾了。”杨元芷脸上终于露出欣慰表情,浑浊的双眼泛出慈祥的笑容,“殿下德才兼备,又遇明主,正是建功立业、前途不可限量之时。只可惜老朽不能亲眼看到殿下位极人臣的那一刻了,还请殿下……”

    杨元芷一面说,一面颤颤巍巍地在船舱中站起。

    秋仪之还当他要朝自己行礼,刚要伸手去扶。哪知道杨元芷向船舷边上一倒,整个人栽进水里,小小木船失去平衡,顿时左右摇晃不止。

    秋仪之不通水性,下意识地用双手抓住船舷,生怕自己也掉进湖中,更加无法立即下水救人。待小船平稳下来,三朝老臣的杨元芷已消失在不知有多深的潭水之中。

    秋仪之已然慌了神,慌忙操桨划到岸边,却见杨瑾一个人蓦然站在一块假山石上,痴痴呆呆地望着湖中泛起的一阵阵涟漪,满眼都是困惑和忧伤。

    秋仪之不敢与杨瑾这样的目光对视,赶忙一把手抱过杨瑾,飞也似地就往杨府大门外,飞奔而去。

    看守杨府的兵丁见秋仪之这幅模样,无不惊讶,刚要询问,却听秋仪之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此处封闭,任何人等不得进入,你们可知道了?”又将杨瑾轻轻放下,说道,“这位小公子是我的故人,你们好好生照顾、小心伺候,他若是少了根汗毛,你便少了颗脑袋,懂了吗?”

    说罢,秋仪之也不等那兵卒回话,便飞速上马寻郑荣去了。

    郑荣此刻正在太庙祭奠大汉先祖牌位。

    这件事乃是天下第一重要事体,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能打搅的。秋仪之只好等候在太庙之外,心里早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郑荣才在无数仪仗、侍卫的簇拥保护之下,从太庙之中出来。秋仪之赶忙迎上前去,将杨元芷的这番变故,向郑荣一五一十地说了。

    郑荣闻言,略略沉思片刻,道:“这样死法,也算是他脑子还算灵光……也罢,那孤就成全了他最后一点希望,不再深挖连坐。你去找钟离先生,叫他以吏部名义行文,传杨元芷的儿子进京奔丧来吧!”说罢,郑荣便又领着无数侍卫随从,头也不回地浩浩荡荡离去。

    秋仪之经过这样经历,好长一段时间精神都不振作,索性郑荣已经控制朝中大局,没有什么事情需要秋仪之去办。因此秋仪之以前些日子太过劳累为由,向郑荣请了长假,日日带着尉迟良鸿、赵成孝及十八个云梦山贼,四处游览洛阳附近湖光山色,也算是逍遥自在。

    时间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月。

    这四五十天之中,大汉朝廷形势不断向着有利于郑荣的方向发展。

    首先崔楠、韦护两员大将领军,毫无阻碍地先后占领了各地州府。各个封疆大吏,只想着能在这风云变幻之中保住性命官位,心中全无道义原则,幽燕大军一到便捧出文牒档案,算是降服于郑荣了。

    其次是郑荣最为担心的岭南王郑贵。他原本有心趁朝中大乱浑水摸鱼,虽然没想过能够伺机夺取皇位,好歹也能乘乱夺取几个州县,也好积攒些实力同朝廷对峙。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郑荣这场讨逆之役不过几个月便大功告成,完全没有给他浑水摸鱼的机会。于是郑贵同手下几个智囊商议了一番,索性上了一道劝进奏章,劝郑荣立即登极称帝,稳稳占住这拥立头功。郑荣当然知道郑贵的用意,也明白他短时之内无心同自己争锋,便也放下心来,同时也没忘了部署大军在岭南道边界地方,有备无患。

    然后郑淼同河洛王郑华一道,不断同各级文官会谈。几次讨论下来,朝中多数官僚都已表示效忠于郑荣。还有一些不再愿为朝廷办事的官僚,郑淼便安排其致仕退休,也并不为难他们。由此,朝中百官心态也已然安定下来。

    长子郑鑫奉了郑荣的命令,领衔整顿六部事务。讨逆之役中,郑鑫只负责后方粮草辎重转运事务,虽然居功不小,却鲜有出风头的机会。因此他有心在父王和百官面前显示自己的能力,便鼓足精神,轮流泡在各部之中,整顿部务。

    一时之间,吏部弹劾贪官冗官二十余人,朝中吏治顿时肃然;户部清理重新清理国库银两和仓储粮食,清理出来的各地亏空都下了呈文要求限期补齐;刑部派员坐镇大牢,逐一排查历年积案,凡有冤狱一律重新审谳;工部则从京城附近调集民夫工匠,全力修复损坏的洛阳东墙,并重新修建焚毁的太兴殿,立下军令状要在除夕之前完成工程;至于兵部、礼部,郑荣另派了钟离匡及郑森坐镇办事,郑鑫平日也不忘了过问一下。由此,慵懒了十余年的大汉中枢统治机器,终于重新迸发出活力,有条不紊地迅速运转起来。

    兵部这边,郑荣将主要事务交给三子郑森,并请出戴鸾翔坐镇。郑森虽然粗直了些,却也深通军务,又有了戴鸾翔这样的名将辅助,事情办得更加得心应手。于是禁军之中淘汰了无数老弱残兵,又重新招募精锐士卒补充空额,又抽调幽燕军中骨干精锐,升职之后加入禁军担任各级将官。于是短短月余之内,郑荣手中已有了两支战斗力极强、又效忠于自己的军队。

    至于礼部事务,则是郑荣关注的重中之重。近期之内,要做好登极大殿及恩科取仕两件事情,这是关系到收买大汉上下人心的大事,不能不加以重视。因此郑荣除却自己时时过问之外,更派了钟离匡坐纛指挥。

    钟离匡原本是个办事极为高效利落之人,可他的主公郑荣虽然尚未正式登极,却也远非当初的幽燕王可比,各种事务比之前多了十倍不止——光是整理汇总每天从各地送上来的奏章,钟离匡便已是忙得不可开交,更何况接了这两件极为重大的任务。

    幸好郑荣暂时赦免了当初得罪过他的施良芝,让他负责做好登极大典的相关事宜。

    施良芝也知道若现在不能尽心做好这件大事,以至发生些许纰漏惹恼了郑荣,那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于是他仗着自己久掌礼部,十分熟谙各色典仪程序的优势,日夜泡在礼部之内,反复演练,下定决心要将此事办得天衣无缝。

    至于恩科轮才大典,郑荣念及近几年科举考试每每发生泄露考题的弊端,便由自己亲自出题密封,派幽燕军中信得过的兵士,发六百里加急送至各道府衙;又让钟离匡从自己手下书办之中,选取老实可靠之人,分派下去监督开卷评题,防着下面龌龊官员徇私舞弊。这样一来,各省仓促之间新录取的孝廉,虽然说不上个个都有真才实学,却也没几个滥竽充数之人混入其中。

    此外,为祸不浅的劝善司衙门,郑荣则亲下谕令立即予以查封,被其捉拿的百姓官员全部释放,而劝善司之中的头目爪牙,则被统统关进刑部大牢,审查清楚一个释放一个,凡有作恶的即严惩不贷。

    总而言之,经过郑荣这短短一个多月中雷厉风行的整顿,大汉上下风气肃然,百姓无不感恩戴德;又加之郑荣的亲家、也是海内名士的秦广源在士林之中广为宣扬,以至郑荣盛名日隆,远超他镇守幽燕道之时。

    故而一时之间,劝进的奏章连篇累牍、汗牛充栋,源源不断地送到郑荣案前——郑荣年后即登极称帝已是板上钉钉、瓜熟蒂落之事了。

    此事,便是后宫之中,也是极为支持的。

    原来大行皇帝郑雍晚年沉湎修道,不好女色,他的几个嫔妃都未建立起什么威望,整个后宫依旧以郑雍之母为马首是瞻。而这年逾花甲的老太后,既是郑雍的生母、也是郑荣的生母——郑雍当皇帝时候自不必多讲,若是郑荣也随之称帝,那这后宫领袖之位便更加稳固——有了这层利害牵扯,她自然是万般支持郑荣即位的。

    光阴如梭,转眼之间已到了三九严寒时分,除夕佳节近在眼前,距离郑荣登极大典也是越来越近。

    为将这大典办得隆重体面,礼部尚书施良芝早已发文大汉如朝鲜、渤海、日本、安南、吐蕃、龟兹、楼兰等等属国,要早早派遣使臣进京朝贺,以此成就万国来朝的气象。

    渤海国乃是大汉用以羁縻突厥势力的属国,又同当初的幽燕王府关系极为紧密。因此渤海国大汗,同时也被朝廷册封为忠顺王的达利可汗,虽不便亲自前来朝贺,却也派出嫡子乌尔顿王子和女儿忆然郡主,带着极尽丰厚的贡品,一路大张旗鼓地往洛阳而来。

    乌尔顿王子是达利可汗的继承人,此次来到中原身负重任,一进京城觐见郑荣之后,便日日同朝中大佬约会饮宴,忙得不亦乐乎。

    忆然郡主则自小被养育在幽燕王府之中,同秋仪之关系又极好,进京之后也没有旁的事情要做,便日日同秋仪之在一起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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