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楠出身平民,是一刀一枪从一个毛头小兵拼杀出来的将军,并不知道殷承良口中这些官场规矩,只知道秋仪之乃是皇帝的螟蛉之子,是任谁都不能作践的,于是他正色道:“末将不愿干涉贵道政务,只是也不能坐看秋大人被人欺负!”

    殷承良好不容易将秋仪之擒获,立即就能将牢房中扣押的妙真居士和道姑释放出来,到时候让她们远走高飞或是干脆杀人灭口,再威逼利诱原告苦主撤诉,那这桩搅动江南官场的大案立时就会消弭于无形之中。

    然而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之际,却平白无故杀进来一个将军崔楠,并且短短三言两语之间就完全站在秋仪之这边。

    殷承良是密切关注朝廷中枢变化之人,知道这崔楠将军领了禁军左将军的职衔,又是正经幽燕道出身的皇帝爱将,带了十万精锐之师就驻守在离此不远的衢州地方——是实实在在不能得罪的。

    然而妙真居士一案牵涉到江南文武各级官僚,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揭发出来,那自己在江南官场苦心经营十余年的成果便将毁于一旦,自己也必会身败名裂,将来世世代代子子孙孙也永无出头之日。

    于是殷承良斟字酌句道:“崔将军,秋仪之大人不过是一面之词,将军可不能偏听偏信啊!”

    崔楠正要说话,却听秋仪之对崔楠说道:“崔将军,这边人多嘴杂,说话多有不便,还请借一步说话。”又扭头吩咐尉迟霁明道,“霁明帮崔将军手下将士,先在此处看着这群官员。”

    崔楠想也没想便答应下来,跟着秋仪之走出大堂。

    殷承良见状忙命令手下护卫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秋仪之事体还未了结,怎能轻易放他出去?”

    那几个护卫闻言答应一声,赶忙上前就要拦阻。却见崔楠带来的几十个将士个个怒目而视,手按军刀,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刀兵相向。殷承良手下这几个护卫不过是些欺软怕硬之辈,又刚刚吃过尉迟霁明的亏,立时就焉了,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动手,眼睁睁看着秋仪之同崔楠并肩走了。

    山阴县衙内的地形,秋仪之是极熟悉的,他绕开人多嘴杂的地方,领着崔楠来到小小后花园中,见四周无人,便轻声对崔楠说道:“崔将军,现在事情紧急,我既来不及谢你,也来不及说清事情缘由。只有三件事情求你去做,不知你信不信得过我?”

    崔楠自无二话,略加思索便答应一声:“义殿下只管吩咐。”

    秋仪之点点头,掰着手指说道:“第一件要紧事,就是将军立即派兵占领县衙牢房,千万不能让其中关押的囚犯被私自释放出去。”

    崔楠听了立即点头答应,随即叫过手下一个百户,让他点起三百精兵,前去接管县衙大堂。

    秋仪之见崔楠做事雷厉风行,心中十分满意,又道:“第二件事情,实我手下的赵成孝等人——崔将军也是认识的,现在被官军擒获。还请将军出面,将他们释放出来。”

    崔楠说声:“此事简单。”便又叫来一人吩咐几句,便让他办事去了。

    秋仪之又说道:“这第三件事却不容易办。现在江南道军政官员云集在我山阴县中,我想能否强留这些官员在此处,以便成就大事?”

    秋仪之此言一出,就连沉默冷静如崔楠一般,也不由有些惊讶。所谓“强留”二字,虽已是十分难听,其实质却是“扣押朝廷命官”,若追究起来,便是一条谋逆大罪。

    崔楠不敢轻易答应,沉默良久才道:“此事甚大,末将可做不了主。”

    秋仪之知道崔楠脾性,从来都是深思熟虑之后便义无反顾,若要求他出头办成这件事情,必然要同他把话说得清清楚楚,将他彻底说服不可。

    于是秋仪之斟酌着语句,说道:“我也并非有意同江南道这些官员过不去。原是因为这些官员全都涉及到一桩重大案件之中——至于案件本末由来,将军也不必知道——此案,我之前已经进京同皇上和钟离师傅说过了,他们两位的意思是要从严办理。现在一场大战下来,事情已经闹大,我这才想将计就计请崔将军将他们留在此处,以免他们出去通风报信,误了皇上的大事。”

    崔楠听秋仪之将皇帝名号抬了出来,知道他同皇帝的情分非同一般,又亲眼见到皇帝专属的金牌令箭,已是十分确定这件案子必然是皇帝亲自部署下来的。

    于是他又沉思良久,才道:“这件事情难办得很,末将最多将这些官员拦在此处两三天,再迟就难说了。”

    秋仪之知道崔楠从不戏言,也从不讨价还击,这“两三天”已是他的极限了,便点头笑道:“大殿下日前已经离京南下办案,想必这几天也就到了。将军能将这些官员拦在这里是一天就一天,多拖一天,这件案子就多一份胜算。”

    崔楠听过到这里,忽想到前几日兵部曾送呈文到自己这里,也说是大殿下这几日就要来江南道视察政务,要自己做好关防准备。这同秋仪之的话两相对照起来,已是完全被秋仪之说服了。

    于是崔楠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好,那末将便勉力为之。还请义殿下回避为好,恐怕到时动起手来难看。”

    秋仪之也知道自己若在旁边观看,未免让崔楠束手束脚,便道:“那我便不在将军身边碍事了,我这就去找赵成孝等人,有他们在我身旁护卫,将军尽管放心,大胆去做便好。”说罢,便转身下去了。

    秋仪之走了没几步,却又听见崔楠呼唤:“义殿下慢走,我还想借殿下一物使用。”

    秋仪之赶忙折回来,问道:“崔将军要借什么?尽管说好了。”

    “金牌令箭。”崔楠简短地说出四个字来。

    秋仪之听了一愣,心想:这金牌令箭能够调动天下兵马,不能轻动,皇帝赐给自己乃是无上的荣誉和无比的信任;然而他转念一想:崔楠是郑荣的亲信爱将,自己还在破庙之中忍饥挨饿之时,崔楠就在郑荣身边出生入死了;他又想到崔楠即将面对的乃是老奸巨猾的殷承良,又是以武涉文、师出无名,确实需要“金牌令箭”这样的硬货才能节制。

    想到这里,秋仪之终于下定决心,将刚刚放入怀中,刚被自己的提问熏热的“金牌令箭”重新递给崔楠,只说了一句:“还请将军小心,此物事关重大,不能有丝毫损毁。”便快步离开了。

    崔楠接过令箭,摩挲一番,又小心翼翼地同自己的令箭一起藏在随身布囊之中,目送秋仪之离开,又思索了一番,便招来一个亲信,说道:“你快马回衢州,调三千精骑过来,速去速回,不得有误!”

    说罢,他定定神,整理一下衣冠,这才走回县衙大堂,抬头见自己带来的几十个护卫士兵还在大堂之内未动,堂内江南道官员也似乎无人离开,这才略觉放心。

    他又见尉迟霁明也同站在自己那些护卫队列之中,便近前说道:“尉迟姑娘,你不用在这里了,回去护卫秋大人便好。”说完,他目送尉迟霁明离开,却再不说话,自顾自搬来一张椅子,就坐在大堂门口闭目养神。

    端坐堂上的殷承良原本以为崔楠带秋仪之下去问过几句话之后,便会重新带他到堂上来,却没想到最后只他一人回来,而秋仪之却不见踪影。

    他见状,顿时有些着急,忙起身道:“崔将军,秋大人怎么未同你一起回来,到哪里去了?”

    崔楠下定决心是要装聋作哑,能拖一刻便是一刻,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继续一动不动地端坐门口。

    殷承良却没有他这份耐心,索性抛下什么派头威仪不要,亲自走下堂来,走到崔楠面前,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崔将军,秋大人怎么未同你一起回来,到哪里去了?”

    殷承良说话之时,离崔楠只有一步之隔,又问得甚是急迫,两颗唾沫星子都喷到崔楠脸上。崔楠当然听见了他的问话,脸上肌肉极难察觉地一抖,却依旧闭着眼睛不答话。

    殷承良观察到了崔楠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知道他是在装聋作哑,也便不再询问,走到一个江南道一个武官面前说道:“犯官秋仪之畏罪潜逃,你这就点起兵马,在城中及周边搜索擒拿,莫要让这小贼逃了!”

    那武官答应一声,连忙小跑着就往县衙门外走去。

    那武官还未走出大堂,却听见沉默已久的崔楠说道:“没有末将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他这声音虽然低沉中带了几分沙哑,却依旧让满堂诸人听得清清楚楚。

    那武官听了一愣,顿时站在原地。

    又听崔楠命令手下护卫道:“你们堵住大门,一只苍蝇也别放出去!”

    崔楠手下几十个侍卫异口同声地答应一声,立即排起齐整的队伍,将大堂正门堵了个严严实实,好似人肉长城一般让人无法逾越。

    满堂江南道文武官员见崔楠手下军士这般行动,顿时一片哗然,随即恢复平静,几十只眼睛齐刷刷望着殷承良。

    殷承良亦觉事情诡异,仿佛确认一般问崔楠道:“崔将军,照你的意思,是否是想要将我等囚禁在此处?”

    崔楠想了想说道:“不敢。只请诸位大人在此休息罢了。”

    这殷承良是何等老谋深算之人,他知道崔楠这话说得虽然客气,意思却是明白无比,也不免有些震惊,说道:“崔将军,我等都是朝廷命官,大汉自有体制,无缘无故是不能随意扣留的。不知将军为何要将我等扣在此处?”

    崔楠也知道自己此举不合大汉体制,不免有些心虚,脱口而出道:“这是秋大人的命令!”

    殷承良听了又是一怔,思前想后其中的缘由,然而他把脑袋想破了,也想不出秋仪之的身份和他同崔楠的渊源来,思索良久这才试探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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