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这还须要你问么?昏君就是……就是……”殷承良说到这里,竟结巴起来。

    原来是当今皇帝郑荣虽然得位不正,然而自打登极称帝以来,朝乾夕愓、呕心沥血,逐步将之前几朝日渐沉沦的朝政逐步带入正规,这是不争的事实,没有半点可以置喙的地方。任是殷承良这样有意污蔑,也是理屈词穷,讲不出半个“不”字出来。

    殷承良结结巴巴了半天,终于想起一节,说道:“朝中有奸臣,皇帝不能除之,就是昏君。”

    “哦?奸臣?不知殷大人说的所谓奸臣,指的是宰相钟离匡,还是元帅戴鸾翔?”秋仪之问道。

    “这两个都是奸臣。”殷承良答道,“钟离匡,一个落第的举人,没读过几本圣贤书,居然就敢高居庙堂之上,还坐了宰相的位置,出的主意、办的事情,尽是些与民夺利的勾当,一看就不是圣人门徒,这样的人不是奸臣吗?还有戴鸾翔,将门世家,侍奉了几代圣主,居然就抛弃君国正朔,这样的人不是奸臣吗?还有……”

    秋仪之一边听殷承良滔滔不绝地说,一边扭头向身后的“铁头蛟”、“扬子鳄”两人使了个眼色。这两人心领神会,暗暗挪步到殷承良所在的那艘海船旁边,悄悄脱了衣服,便一头扎进异常寒冷的海水当中。

    秋仪之又怕殷承良老奸巨猾,发现这两人的行动,便有意斗嘴道:“殷大人说得好,这两位都是奸臣。那晚辈就请教一句:殷大人现在替岭南王效力,难道就不是乱臣贼子了吗?”

    殷承良被秋仪之这一句反诘问得一怔——他没有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心理防线,竟被这样简简单单一句问题,彻底击溃了。其实以殷承良的聪明干练,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只是他现在是毫无疑问的“乱臣贼子”身份,自己当然就不愿往这边想而已。

    正在殷承良惊呆地不知应当如何作答之时,身后的殷泰上前半步,出现在船舷边上,恨恨说道:“父亲何须在此跟他多费口舌?今日我们又被这小贼偷了个机,好在现在还没有失败,我们船上还有两三百个水手,若是能够拿下这个小贼,一样能向岭南王爷交代。”

    说罢,殷泰便招呼着船上水手,在甲板上集中列队,准备下船去捉拿秋仪之。

    可是殷泰毕竟不懂行军用兵之法,这些水手虽也都是身强体健之人,却没有经过专门的战斗训练,又缺乏宝贵的战斗经验,又怎么能是秋仪之手下这群身经百战的将士的对手,更何况秋仪之已先出招……

    只听船上一个水手惊叫了了一声:“不……不……不好了!船漏水了!”

    他这一声叫唤因心怀惊恐,故而喊声特别响亮,就连站在码头之上抬头向殷承良说话的秋仪之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就是秋仪之刚才示意“铁头蛟”和“扬子鳄”两人潜入水中,将这艘海船凿穿的。只是海水过于寒冷,就是水性精熟又颇有些武功底子的“铁头蛟”和“扬子鳄”,入水不就也被海水冻僵,手上没了气力,在船底凿出的破洞并不大;再加上殷承良、殷泰坐舰本来就不小,因此这艘船不过是缓缓漏水而没有立即沉没。

    可是这样一来,毕竟要派人手到船底去修补破洞,否则这艘船就是再大,迟早也要连同船上的乘员一道沉入江底。

    这样情况之下,甲板上的殷泰忙令刚刚从船舱里头跑到甲板上的水手们,马上回到船舱底下抢修漏水的破洞,终于没了力量再来捉拿秋仪之等人。

    这时候“铁头蛟”、“扬子鳄”两人也从水里面钻了出来。他们二人已是被冰冷的海水泡得浑身哆嗦,连句整话都说不清楚。秋仪之看了他们可怜,忙令人将给他们两个擦干身体,又升起火把供其取暖。

    他又抬眼见殷承良的船上渐渐恢复秩序,大船也停止了下沉,显然是船上水手已将漏洞堵住,业已不太可能将这父子二人淹死在海水里了。

    秋仪之知道自己手下没有海船,已然是没法将殷承良、殷泰父子生擒活捉。

    然而死了的对手,总比活着的要强。想清楚了这点,秋仪之便命令手下弩手道:“给我射死船上这两个人。”

    殷承良、殷泰在船上听得清楚、看得真切,也知道这弩机的厉害,赶忙将头缩了进去,又下令海船立即起锚离开海港一段距离,让对手没法派兵登船攻击自己。

    秋仪之见机极快,又灵机一动,指着刚刚升起的为“铁头蛟”、“扬子鳄”二人烤火取暖的那个火堆,说道:“快去寻些引火之物来,给我把这艘船给烧了!”

    明州码头上堆满了军需用品,除了粮草之外,也有不少火油、火把、松明等点火之物。不过片刻功夫,秋仪之手下人等便一人手中拿了一样或是两样火媒,又听了号令齐齐往船上扔去。

    这些乡勇团练平日里训练就十分严格,手上膂力非凡,轻轻松松便见火把、松明等物扔到了离开自己不过十来步距离的船上。顿时这海船之上升起一股浓烟,甲板上也冒出毒蛇信子一般乱窜的火舌来。

    “成了!”秋仪之不禁有些兴奋,看着这越烧越旺的火光,心中一阵狂喜——只要殷承良、殷泰死了,再将城中的倭寇消灭,那自己就能控制这明州城,也就算将郑谕的海上运输线彻底掐断了。

    正高兴间,却听身边的尉迟霁明说道:“叔叔你看,大船旁边还有小船!”

    秋仪之赶忙望去,却见不知何时从在江面上出现了一艘一丈来长的小船,上面不过十个人,其中为首的两人正是殷承良、殷泰父子。

    秋仪之不懂海上航行的规矩,不知道一般大船旁边,总要跟着一两艘救生用的小船以备万一。但是他知道,现在是解决殷家父子绝好的机会,实在是机不可失,便赶紧又对身边弩手下令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向小船射击,把船上的人统统射成刺猬!”

    众弩手得令,立即向小船就是一阵攒射。

    谁知驾船之人却颇有经验,见码头上弩矢飞来,赶忙偏转方向,将船行驶到了那艘正在燃烧沉没的大船背后,让码头上的敌手没法看见自己的动向,更加无法精确瞄准。

    待秋仪之视野之中再次出现这艘海船时候,这艘轻快小船已顺着海风、驾着海流开出去好远,渐渐成了海平线上一个灰黑色的小点。

    “唉!”秋仪之失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叹息道,“功败垂成啊功败垂成!一个殷家父子,一个温鸿辉,怎么就是抓不住、杀不死呢?莫非这几个人也有上天相助不成?”

    他正感慨着,伍常锡却过来祝贺道:“秋大人有什么好犯愁的?手下不到一千人,就拿下了明州城,又赶跑了殷家这两个混蛋。这样的战绩,放到末将身上,真是想都不敢想。现在已然是全胜的局面,胜多胜少而已,大人就不要在哀叹了吧!”

    伍常锡这几句有意无意的奉承,竟让秋仪之恍然大悟——自己这次冒险进攻明州,最终目的并非是要生擒手刃殷承良、殷泰父子,而是要切断郑谕的海上运输线;现在明州海港已然在自己手中,其实目的已经达到,的确没有太多可以惋惜的了。

    于是秋仪之又转念一想:现在明州城虽是差不过拿下了,然而自己兵力依旧不足,就算是将全军两万多人统统调到身边,也难以守御这座没有城墙又靠海的大城市,只能立即从此处退走,同大部队汇合。

    然而切断郑谕军队供应线的目标依旧是要完成,于是秋仪之咬咬牙,命令道:“这些东西……这些东西,还有这座码头,都给我烧个干净!”

    伍常锡听了一愣,问道:“大人,你说的可是这些粮食军械吗?把这些东西烧了,不是太可惜了吗?”

    秋仪之蹙眉道:“当然可惜,然而若是落到郑谕手里,用来对付我们,就更可惜了。现在我们人手少、时间紧,没法全部运走,只有一把火烧了这一个法子可以用。”

    不过方才伍常锡这话虽没让秋仪之动摇决断,却也提醒了他,便又命令道:“我看现在城中空虚,应该还有些时间可以用。你们先从码头旁边这些船烧起,趁这时候,好好翻找一下码头上的货物,看看有什么好东西可以让我们用的。”

    他这话音刚落,正在蹲着烤火的“铁头蛟”却兴奋起来,“倏”地站起身来,说道:“大人这主意好。搜检东西,小是小人全挂子的本事,当初打家劫舍什么好东西逃得过我的眼睛?就是跟了大人以后,这本领略生疏了些,落下一样两样大人可别怪我。”

    秋仪之听了这话,竟“噗嗤”一笑,说道:“那好,我看你到底识货不识货了。”

    说罢,便叫“铁头蛟”他们先到码头货物之中干柴、桐油等易燃之物,将停泊在码头边上的海船引燃,再去搜检货物。

    杀人放火本来就是秋仪之手下十八个山贼出身的亲兵的本行,听了这样的号令,个个兴高采烈,不一刻功夫便已经将停泊在海港旁边的几十艘海船逐一点燃。

    负责抄检货物的“铁头蛟”却有些失望,跑到秋仪之面前说道:“大人,这里头没啥好东西,也就几万两白银稍微珍贵些,至于金珠玉器更是一概没有。”

    秋仪之笑着斥道:“好你个‘铁头蛟’,当是打劫地主大户么?两军交战,除了粮草之外,就只有白银最管用。要那些劳什子珠宝玉器做什么?饿了吃不饱,赏赐下去,兵士也未必买账呢!”

    “铁头蛟”却还有些不服气,努了一下鼻子,说道:“大人这话说得虽然有理,可这岭南军也太小气了。还不远千里,送了几十坛子黑土过来。难道是江南的泥土种不出好米么?真是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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