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方才那呼叫安平等人投降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却轻蔑了许多:“哈哈哈!老子叫你们赶紧投降,现在好了,变成罐子里的王八了吧?看老子在外面点把火,给你做道干煎甲鱼!”

    这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秋仪之手下暂替进京的王老五负责传令的“黑颈蛤蟆”。此人嗓门又响又亮,可惜是山贼出身,性子里带了难以抹除的粗野,又不通文学,把好端端一个“瓮中捉鳖”说成了“瓦罐里头做干煎甲鱼”……

    然而听“黑颈蛤蟆”说话的安平,也不是什么斯文人,听他这么说,反而明白了意思,便也扯起嗓子喝道:“你他妈才是乌龟王八,藏头露尾的,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把头从龟壳里露出来,让我看看!”

    安平此话一出,山上倒似平静了一些。

    片刻之后,半山腰一块青牛大小的岩石之上,却忽然站上一人出现在众人视线当中——此人身材不高、貌不惊人,却正是郑谕苦苦寻找的秋仪之本人。

    只见他伸手招过身旁一个面目狰狞之人——就是“黑颈蛤蟆”本人——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

    “黑颈蛤蟆”一边听,一边点头,待秋仪之把话说完,这才又向山下喊去:“你们都听好了。我家大人仁慈,只要粮、不要命。刚才已经说了,你们扔下粮草军需逃命去吧,我们肯定不会追杀,放你们一条活路,让你们多吃两口粮食!”

    安平虽然是个粗率将领,却也不是那种视兵士性命如同草芥的残暴之人,听“黑颈蛤蟆”转述的秋仪之的意思,他倒也不是全然不能接受——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讲的就是这样的道理。

    因此安平仔细思索了一下,刚要回答,却听另一边山上传来吼叫:“秋仪之,你这小贼,给我闭嘴!不要在这里动摇我的军心!”

    秋仪之循声望去,见对自己说话之人正是岭南王二王子郑谕,便笑着朝他作了个揖,朗声说道:“原来是二王子来了,我们故人相见,别来无恙否?”

    他们两人虽然隔开一条深达数丈的峡谷,然而直线距离却只不过二十来步,因而互相说话,只仿佛隔开一条小溪一般,就连对方脸上的神情都能看个清清楚楚。

    郑谕看着秋仪之脸上带着再明显不过嘲讽意味的笑容,心中一股无明业火立即燃起,怒斥道:“你这小贼,这几日你劫了我多少粮草?居然还敢称是故人!待拿住你,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

    秋仪之故意忽略了他后半句咒骂,抓住前半句的空档,说道:“怎么?听二王子的意思,之前那些粮草都是你的?”

    郑谕听秋仪之这话,显然是在装傻,便回道:“明知故问,不是我的,你怎么会三番两次劫掠?怕你就要狡辩,说不是你劫的了吧?这油嘴滑舌的小贼!”

    秋仪之笑了笑,答道:“不敢。二王子这样一提醒,我倒确实记起这件事情来了——这桩事情的确是我做下的,不过却称不上‘劫掠’两个字。”

    秋仪之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二王子也知道,现在朝廷正同令尊岭南王爷作战,军需粮草都是紧要之物。我们山阴小县物产不丰、良田不多,哪里来这么多粮草养活守城的军队?只好从过路的商旅身上刮几两银子下来——凡是过往的商队,不管运输何物,我军都要搜检一遍,视情抽税。这是我下的军令,山阴县中人人知晓。不信,二王子尽管进城找个百姓去问问好了。”

    “废话!”郑谕刚想说“要是我进得去山阴县城,又何须在此处同你多啰嗦?”

    可他心里想的这句话若是说出口,那就相当于承认自己已在对面的秋仪之面前落了下风,这是他作为岭南王二王子的尊严所无法接受的。

    于是郑谕强撑起底气,反客为主道:“你口中的山阴县城已经被我团团围住,只要我想进去,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罢了,抬只脚进去了。你少在我面前说话阴阳怪气的。”

    “既然不过是举手之劳,那又为何二王子偏偏不下这个手呢?下官不明白,还请二王子示下。”秋仪之话虽说得客气,脸上挂着的却还是那一脸轻蔑的笑。

    郑谕咬咬牙,答道:“不妨告诉你,我就是为了将你引出来,又怕刀枪之下生灵涂炭,伤及无辜百姓罢了。”

    这是一句再明显不过的谎话——山阴县中百姓不过万余人,而岭南王郑贵起事以来,死伤的无辜百姓早已不止百倍,生灵已饱受涂炭,多死少死这万把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然而秋仪之的义父郑荣,当初也是藩王起兵成功才登上皇位的,因此秋仪之不便将话说得太明,只一转话锋道:“没想到在下区区一个七品小县官,居然在二王子这里还有这么重的分量,还要处心积虑将我引诱出来。在下真是受宠若惊啊!”

    “果然好一张缺德的利嘴!”郑谕心中暗骂,口中却说道:“你虽然刁刻些,却也算是有些才干。若现在能够知难而退、顺天改命——我父王已有了话——不但可以饶你一命,或许还能赏你个一官半职。”

    郑谕对父亲郑贵是又敬又怕,收服秋仪之的意思,郑贵不止一次挑明说过,郑谕虽然对秋仪之恨之入骨,却也不敢自作主张处置他,不得不“有言在先”,其实下一句才是他真心想说的:“如若依旧执迷不悟,小心我将你碎尸万段!”

    秋仪之却一哂道:“二王子有这样的好意,在下先谢过了。可惜忠臣不事二主,在下虽然位卑职小,却也不敢就这样臣服于岭南王爷。”他又叹了口气,“唉!没法子,看来只有任凭二王子来杀我了。我就待在这边不动,二王子尽管派兵过来好了!”

    郑谕听了这话,立即被气得火冒三丈——他自己虽然距离秋仪之不过十来步距离,可是当中却隔着一道深渊峡谷,他又地形不熟,不知绕远路需要多久才能绕到秋仪之身边,而且他就算是绕到了,也要以疲惫之师对付对手的生力军,未必就有十足的把握。

    他同秋仪之不过咫尺之遥,想要击杀他却又远隔百里,谈何容易?

    郑谕正在苦恼之间,身边一员偏将在他耳边说道:“二王子,不如乘其不备,派个神箭手,将他当场射死算了!”

    郑谕听了眼睛一亮,暗暗点头,低声说道:“好!这主意好!一个神箭手还不够,你赶紧去挑两个手段高明的,我先稳住这小贼,一定要一击得手。”

    说罢,郑谕用余光看着这员偏将退了下去,便又高声对山谷对面的秋仪之喊话道:“好了,我不跟你扯这些事情。我且问你,山谷下面,是我的运输队,你为何就敢劫掠?”

    秋仪之听了,佯装惊讶的样子:“什么?这是二王子手下的运输队么?我还以为是哪家的茶马商队,想要抽税呢!”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一句假话——若是一支寻常商队,他秋仪之堂堂皇帝义子、朝廷在江南最大也是唯一机动作战力量的主官,又何须想尽办法,先是确定安平的行踪路程、然后放水灌溪、将这一哨人马诱入这一处死地、终于将二王子郑谕吸引出来。

    郑谕心中有数,却故作糊涂:“既然如此,那你还不快令手下将他们给放了!”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一句胡扯——他和秋仪之正在你死我活之间,不是三岁小孩过家家,岂会因他轻轻巧巧一句话,就将辛辛苦苦围住的运输车队放了?

    他们两人各怀鬼胎,正说话间,郑谕手下两个神射手早就准备好了——他们屏息瞄准了好半会儿,抓住一个山风骤歇的机会,同时射出两支利箭,向秋仪之的面门射去。

    眼看秋仪之的性命就要交代在这山岭之间,却见他身边忽然闪出一个极矫健、极轻快的身影,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便将两只利箭同时抓在右手之中,笑盈盈地对秋仪之说道:“小叔叔,我今天又救了你一命,看你今后要怎样谢我。”

    此人便是在秋仪之身边贴身护卫的尉迟霁明——她是公认天下武功第一的武林盟主尉迟良鸿的女儿,抓住两支箭当然是小菜一碟了。

    秋仪之却是一愣,看着还直冲着自己的一对银光闪闪的箭头,半晌才知道自己刚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不由咽了口唾沫,强做镇定道:“好!霁明的功夫真是越来越出色了,我原以为你要双手才能挡住这两支箭,没想到你只用一只手就办到了,真是了不起!”说话间,后脊背已流出冷汗来了。

    说着,秋仪之从尉迟霁明手中接过这两支弓箭,勉强挤出笑容,对郑谕说道:“二王子,我们话说得好好的,你怎么就暗箭伤人呢?这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所为吧?”

    对面的郑谕已被这一幕吓得惊呆住了。他也曾听说过,天尊教主身旁有位黑衣老妪,徒手接住箭矢救了自己父王一命;然而战场之上只听说过用重甲厚盾阻挡弓箭的,从没有用肉手接箭的道理——当时他又并不在场,故而只当是流言稗语罢了。

    可是今日郑谕真的见到有人施展出了这样的绝技,已是不由他不信了,正在惶恐间只好为自己开脱道:“两军交阵,你死我活的勾当,哪管你什么正人君子的行径!”

    “哈哈哈!”秋仪之放声笑道,“好一个‘你死我活’!不过二王子,有句话我要告诉你——别的,我或许比不上你,不过弓弩箭矢上的功夫,你可就差得远了!”

    说罢,秋仪之招来秋仪之,说道:“你让手下劲弩向对面齐射两阵,也好让他们悄悄我军的厉害。”他又小声道,“千万别伤着郑谕的性命。”

    两军交锋,还要保全对手主将的性命,这是一条闻所未闻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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