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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坻,自古就是北地的商业重镇,因其地势高阜平阔,大唐在此地设置了专卖盐仓,史载“凡境者披星戴月,肩摩毂击,喧填道途,络绎不绝”,有畿东大邑之称。

    天刚拂晓,马蹄声踏碎了清晨的宁静,几骑飞驰到了右衙兵马使军衙,马上骑士系着耀眼的红巾。宿卫旅帅瞅着那红巾眼熟,迎上去客气问道:“来使可是红巾儿?”

    张直方在马上拱手道:“血狼堡振威校尉李贤齐有密信,要面呈史定远。”

    “请来使稍候,某去禀报史定远。”宿卫旅帅拱手还礼。

    史元忠早起在军衙较场习武,横刀霍霍,劲力十足,正想上马练会骑射,宿卫的旅帅匆匆而来。

    听完旅帅的禀报,史元忠嘴角抹出一丝笑容,李贤齐倒真沉得住气,占了海津镇一月有余,此刻才想起他口口声声叫得亲热的伯父。

    李贤齐与杨志诚乃是死对头,他有了五千兵马,凭他整军的手段,几月下来,狼牙骑想必不差,杨志诚若是知晓,还不兵剿杀,雄武军再卷进来,史元忠可是在宝坻严加操训右衙军士,临阵反戈一击,杨志诚兵败只得仓皇逃离幽州,那时,凭史元忠在幽州牙军的威信,借机上位……

    “红巾儿披星戴月而来,恐怕是又累又饿,准备些精美可口的饭食让他们享用,完后请他们到某的签押房相侯。”史元忠智珠在握,也没那么着急,驱马绕着较场奔驰三圈,射了会箭,方才沐浴更衣,喝了一碗神仙粥,吃了几张松花饼,这才施施然迈向签押房。

    走到门口,史元忠故意咳嗽一声,方才推门进去,一眼看见红巾儿躺在靠背椅上打着盹,出轻微的鼾声,走近仔细端详,那红巾儿十二三岁,胖乎乎的,不是张仲武的公子是谁。

    张直方恍惚感觉有人靠近,睁眼一瞧,慌忙站起,“啪”地一声横臂击胸:“狼牙左营虞侯张直方参见史定远!”

    “直方贤侄,你在狼牙骑李贤齐身边任虞侯?你父不是为你调去一营雄武军?”史元忠疑惑问道。

    虽然年少,也有几分稳重,张直方肃然回答:“禀史定远,直方年幼,无法担任重责,现跟随李振威身边学习。”

    史元忠忽然问道:“像你这样的军中子弟还有多少,都是虞侯?”

    “有两百多人,年龄稍长,积有战功的就下去领军,周武为右营右指挥使,陈贡言为左营甲团右校。史文进不走的话,任个团校尉绰绰有余。”张直方据实回答。

    小小年纪,谋深计远,李贤齐将军中子弟拢在自己身边,读史明志,勤习骑射,研讨兵法,这批军中子弟几年一过,凭借父辈在军中的人脉,不难崭露头角,幽燕还不落在他的手中吗,高明!就让史文进、史文远那两孩子在幽州折腾红巾儿去,有自己的暗中支持,怎么也不会比李贤齐差。

    张直方看史元忠抚须深思,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恭谨递了上来。

    书信用火漆封口,上面粘有三根雁毛,史元忠脸沉了下来,要是杨志诚截获了这封信,岂不有口难辨。

    史元忠展开一看,却是封家信,“伯父尊鉴,夏至入伏,暑热渐来,尤需小心饮食起居,不可贪凉,槐叶冷陶不可多食(一种消暑食品。取槐叶味凉苦,冷陶,熟面名,盖以槐叶汁和面为之。)……幽州家人来信,近日天气欲变,桃花坞桃花酒肆半池碧荷陆续盛开,正是:过雨荷花满院香,沈李浮瓜冰雪凉,侄儿在桃花酒肆备酒,邀约三五亲朋聚会小酌。能否前来,侄儿贤齐盼即赐复。”

    史元忠隐约有些明白,张直方在旁轻声道:“近日天气欲变,指的是杨志诚协迫军将掘武威郡王母坟一事,另外,桃花镇军已撤出桃花坞,李贤齐只带百骑赴会,聚会之期,就在明日午时。”

    史元忠低头思索了一阵,草草拟就一封书信,递给张直方,“某一定准时前来。”

    张直方接过书信,拱手告辞而去,史元忠瞧着他笔挺的背影,若有所思,张仲武的公子甘愿任李贤齐驱驰,莫非两家已结成同盟?

    翌日,在海津镇到桃花坞的驿道上,李贤齐、张允皋、刘蕡缓驰轻辔,瞧着御河水面上繁忙的沙船,不断地挥手示意,与船上的人依依惜别。

    最后一艘沙船上载着酒坊的酒师徒弟和他们的家小,随行还有桃花镇军护卫。

    眼中湿润,张允皋不时扭头回望远去的帆影,为军议的冲动深深自责,卢参军说的话有道理,贤齐为创建这片基业夙兴夜寐,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如果鲁莽行事,某岂不成了罪人。

    李贤齐笑着问刘蕡:“朝廷专使明日即到,你不准备去见杜牧?”

    刘蕡把眼一蹬:“某才不笨,软禁朝廷专使,这种得罪人的差事交给卢纶办就行了,待过些日子,某才去解救他们,落个人情岂不更好?”

    怎么刘蕡也变得这么圆滑,那及我心灵纯洁得跟百合花似的,李贤齐摇头叹道:“去华兄,你素来刚烈正直,现在也学会了权谋手段,变得滑头!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还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刘蕡摇唇反讥道。

    两人相视大笑,双腿一磕,马儿四蹄翻飞,向桃花坞飞驰而去。

    几月不见,桃树依然枝繁叶茂,匆匆谢了春红,枝头却挂满了如美人香腮一般的蜜桃,白里透红,诱人生涎。

    史元忠的亲卫已将桃花酒肆包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警卫森严,见李贤齐等率百骑前来,为的校尉过来拱手参见:“史定远随后就到,北楼为李振威及狼牙骑备好茶水糕点。”

    桃花坞本是狼牙骑的地盘,李贤齐故意让史元忠的亲卫先来布置,以示坦荡,这会儿客气道:“本该狼牙骑尽地主之谊,怎么反而让你们破费,待会可要好好喝杯酒。”

    李贤齐、张允皋、刘蕡坐在南楼的雅舍,推窗就可望见那半池随风轻摆的碧荷,荷叶似裙,衬着或粉或白,如星辰散落在夜空的荷花,荷花多姿,或是静静地绽放,或是羞涩地含苞待放,微风过处,还有清香送来。

    刘蕡捧着茶道:“夏日一过,这庭园秋冬又是什么景致?”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如嫌庭院荒凉凄寂,既可弄些菊花盆栽,也可移植两三棵红枫寒梅,只作秋冬景致的点睛之用。”李贤齐道。

    张允皋插不上话,恼道:“你们在那吟诗作对,好生罗嗦,不如叫点酒菜,边喝边谈结盟的事。”

    张直方进来禀道:“史定远到了。”三人刚要出门相迎,史元忠已大步跨了进来。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李贤齐嘴巴甜得腻人。“伯父龙骧虎步,风华正茂,有一方节帅的威仪,小侄仰慕得紧。”

    史元忠很是受用这句奉承,拉着张允皋的手道:“张三郎,你风姿俊美如昔,某一眼就认出你了。”

    “史定远,这是幽州刘蕡,现任狼牙骑都虞侯。”张允皋与史元忠极是熟稔,介绍道。

    “幽州刘蕡,天下高士,百闻不如一见,幸会幸会。”史元忠寒暄道。

    “会谈之前,你们先见一个人,将左衙越骑旅帅董二提上来。”史元忠喝令。

    一个五花大绑,蓬头垢面的军汉被推了上来,史元忠转到后面一脚踢在他的腿窝,“还不跪下来,这厮在左衙越骑降后制造矛盾,煽动哗变,后又认出你们,带着几人想到幽州告密,被我在潞县截获,贤侄,就把他交给你处置。”

    “多谢史定远佑护贤齐,今后但有差遣,无论水里火里,张允皋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张允皋心中颇为感激。

    董二嘴里塞着破布,双眼圆睁,惊恐地望着走过来的李贤齐,继而醒悟,头磕得地板砰砰作响。

    李贤齐走到董二面前,替他理了理头,“董二还有大用,来人拖下去,好生看管起来。”

    董二以为躲过一劫,目露感激之色,被狼牙骑押了下去。

    史元忠皱眉道:“贤侄素来果决,这种小人一刀杀了,岂不省事?”

    李贤齐拱手,淡淡道:“伯父,某在沧州新募逐北营,操训半年有余,甚少见血,将这几个狗贼交与他们枪刺棒砸,杀人练胆。”

    面色平静如常,史元忠心中骇然,难道李贤齐半年前就在布局?李俨、张允伸的燕州铁骑可是幽燕无敌,自己不会也成为他们的棋子?

    “伯父,伯父!”李贤齐轻轻唤了几声,

    这会儿外面日头火辣辣的,风也不来,半池碧荷如凝固了一般,雅舍里沉闷燥热,似有风雨要来。

    幽州这潭浑水,自己该不该蹚?

    “嗯!”史元忠心事颇多,好一阵子才会过神,侧转身子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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