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我先自我介绍。我的父亲是祖君庶出的三子,我是我父亲的嫡子,我父亲还有两个妾室,有没有外室暂且还未定论……”

    桓珺脑门一疼,低头一看,桌子上躺着一颗通红的花生米。

    “说重点。”韩墨也不看他,只道那颗花生米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重点是啥?”桓珺故意装糊涂,豪迈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心道我今天就是要逗你韩世清一逗。

    “二十年前,南茹仙子那档子事。”韩墨也没藏着。

    “啧啧。”桓珺斜睨了韩墨一眼,“韩扶风怎么对这等秘辛感兴趣了?莫非你还要把这案子断上一断?”

    韩墨没说话,拿起酒壶给桓珺斟了一杯酒。

    那纡尊降贵的样子让桓珺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眼前的韩墨才是天生高门大阀的郎君,自己倒是边陲小城来的京官。

    韩墨也不说话,双手持杯遥遥一敬。

    桓珺扭过头去不看韩墨,这冰山一样的郎君偏生了一双桃花眼,几杯下肚微微醺的样子,眼波流转,眉梢眼角有瑟瑟的水光。

    “世清美甚啊。”桓珺饮了韩墨敬的那杯酒。

    韩墨没搭茬,见那桓珺转移话题,便是还没有吐口的意思

    他又抬手给桓珺倒了杯酒。

    桓珺看着晶莹透亮的桃花酿倒进酒杯,空气中馥郁的酒香似乎都看得到,他端着酒盅一饮而尽,心下啧啧称道,嘴上却犹豫:“世清啊,不是我不想同你说,实在是家丑不可外扬,我这小姑姑的事,断断不可说啊。”

    家丑不可外扬。

    呵。

    “赵全!”韩墨朗声喊道。

    “扶风何事?”门口的赵全推开房门问道。

    “再去给我摘十二个字谜牌。”

    说完转向桓珺,“够么?”

    桓珺连忙点头。

    “请。”韩墨换了个姿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

    “……所以说小姑姑和曲霞飞走了之后,全家最不高兴的就是二叔,那时家里刚给他疏通好关系,转年就能卸了地方的任回吴郡,就是小姑姑这一档子事情闹的,他是小姑姑的亲大兄,自然上面也有人质疑二叔的品格,这才耽误下来。”

    桓珺喝了一口酒润了一下嗓子,“二叔只能在那边陲之地又多呆了三年,这才又赶上了个由头赶忙调回了吴郡。”

    “要我说啊,这曲氏妹子也是倒霉。待进了家门后八成会送到二叔房中教养,我那二婶出阁之前就没什么好名声,阿湄也叫她教养的乱七八糟的,前阵子还爬过你家墙头吧。”

    韩墨掩面皱眉。

    赵全把字谜牌和笔拿了进来,韩墨提笔在字谜牌后面将谜底写了下来,还未等叫韩墨拿出去,就有小厮提着一坛桃花酿进来。

    “不看谜底了?”桓珺问道。

    小厮笑道:“不必,老板说信得过韩扶风。”

    桓珺满头满脸都是一副“学问好真好”的表情。

    韩墨瞧他呆呆的样子敛眉一笑,说道:“提着你的酒,我们走吧。”

    二人一路说着话,便走到了桓府门前。

    韩墨看着门口跪着的那一道纤细的白色背景,心上猛的一疼。

    桓珺站在韩墨身边,没敢说话。

    横亘在他二人之间的那点轻薄的空气,现下竟如千山万水,叫韩墨不能向前一步。

    良久,桓珺听到长长的一声叹息。

    韩墨从袖子里拿出两个小橘子。

    “拿去给她吃罢。”

    又似不放心地添了一句。

    “就说是你给的。”

    桓珺看了看手里那两个黄澄澄的小橘子,“自己去嘛。”

    韩墨却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

    桓珺心道又看不成戏,只道可惜。

    他接了橘子随手剥开,空气中满是橘子特有的酸甜清香。

    “啪。”

    手上挨了一下,白皙的手背瞬间变红。

    桓珺苦了脸回头,见韩墨板了脸看着他,见他看来,向曲绯的方向努了努嘴。

    那样子和上堂断案时一样。

    “我给表妹剥开,剥开。”桓珺满脸堆笑。

    ————————————

    见桓珺敛了精神向曲绯走了过去,韩墨找个了昏暗的地方站定,远远地瞧着她。

    她的头发长了,高了,瘦了,从一线侧容看去,更美了。

    跪到现在,怕是也有五六个时辰了,她却依旧像老师和师母教的那样,脊背立的直直的,像是茂川曲府边上那一棵白杨树。

    还是那般守礼的性子。韩墨心想。

    他见曲绯接了橘子,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确定了周遭无人之后才剥开慢慢吃了。

    吃完了还不忘毁尸灭迹般将橘子皮藏在袖口里。

    韩墨的嘴角微微上扬。

    阿珩你再坚持一下。

    我很快就带你回家。

    ——————————

    转眼一天经过。

    曲绯依旧稳稳地跪在桓府门前的石板路上。

    膝盖很热,感觉血管在肿的薄薄的皮肤下一跳一跳的。

    这两条腿,会不会废了呢。

    曲绯苦笑。

    远处广寒寺的大钟又响了一天。

    曲绯脑中一片空白,除了跪在这里,从感官到神经都没了任何动作。

    那些曾经围观她的人也似是看惯了的样子,相比昨天还有一点人声,今日便是彻底的漠视和孤立。

    没关系,这样的事情,过去的十六年,她早就习惯了啊。

    天光倾覆,夜幕一点一点地拉上。

    桓府的小厮出门点了灯。

    这些落在已经跪了两天的曲绯眼里,都只是一团一团模糊的影子。

    只要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曲绯在心里和自己说。

    然而,在暮色中,昨日那辆华美马车再度驶出的时候,曲绯却蓦地紧张起来。

    她想起了昨日舅父嘴边意味不明的微笑。

    心中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马车车帘被拉开,首先从车中跃出的依旧是昨日那女郎,而后,她那容色端秀的舅父扶着那女郎的臂下了车。

    曲绯咬住了嘴唇,默默凝视着舅父的背影,双手握住在身侧。

    可以了罢,可以了罢。

    看在算是折了我半条命进去的份上,不要让我再跪了。

    可是……

    可是……

    她的舅父,昨日还言笑晏晏道她懂事的舅父,竟就像没看到她一样,径直拉着身边的女郎,往府门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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