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稍晚的一更。tat

    大约是因着今日十五,众人都忙着去白沙堤逛夜市,路上并没有什么人。

    韩墨一路推着她慢慢地走,约莫二十步便有一根一丈来高的木桩,上头挂着一个橙黄色的纸灯笼。

    曲绯看着灯笼出神。

    忆起韩墨幼时同父亲读书,常常在她家中待上一个整天。

    茂川的路上没有灯,待夜深了韩墨归家之时,饶是他少年老成,瞧着黑洞洞的街道心下也是怕的。父亲便叫源叔给他点上一个灯笼,叫他打着回家。

    那时的曲绯便同源叔站在曲府后门的门口,看着韩墨提着的灯笼从一个大大的光圈,变成一个小小的光点。

    “韩墨。”曲绯扬唇唤他。

    “嗯?”韩墨似乎也在沉思,回答的声音有点迟疑。

    “我很想父亲。”

    韩墨手下动作一顿。

    良久都不闻他开口,她便悄悄地扬眉去瞧他,见他的目光没有焦距地望向远方,冷清却又有隐隐水光,令她一愣。

    韩墨动眸,低声道:“我也很想老师。”

    她听出他声音里的沉重,知道这冷口冷面的韩墨实则最为重情,父亲去世他连头都没法去磕一个,想来他无论如何也是无法释怀的。

    她轻叹,不再提起父亲,只叫他推的再快些。

    上了白沙堤,周遭便热闹喧嚣起来,各色小贩的叫卖声和孩童的笑闹声掺杂着传入曲绯的耳朵,街道周遭都透着暖意。

    韩墨将车停下,取了搭在臂间的薄裘,蹲在曲绯的腿前,将她的双腿仔仔细细地盖好。

    “夜晚水边风凉,冷了再同我说。”韩墨起身,大约是因为气氛,他的清冷的声线也笼上了一层柔光。

    曲绯伸手摸着薄裘露出的一条玄色的边,细弱的毛撩在她的手上,一丝一丝的痒。

    韩墨单手推车,半个身子站在曲绯身侧,留给曲绯一个清俊的侧脸。

    她怕他单手推车会累,抬眸去看他。

    刚欲开口,却见他伸出手在她头顶摸了摸,低声道:“人多,留心莫要叫人碰着了你的腿。”

    温柔却不容置疑的语气叫曲绯微微一怔。

    她垂了眼,由他推着向前走去,她侧身拉了拉韩墨的手,那手一如儿时微凉,却又是一片烫意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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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街头,当街糖水,果脯,干肉摊子连绵不绝;至了青栀楼附近,又有套圈,猴戏,斗鸡等玩物,更有小贩推着小车在卖灯影牛肉,荠菜包圆,水晶酸角,桂花糖水……,这些都是各地有名的小吃,一路上小贩络绎不绝,叫人目不暇接。

    韩墨推着曲绯小步走着,才走过几家摊子,她便觉得腹中辘辘,在一家点心摊前,终于移不开了眼。

    小贩眼尖,连忙喊去:“这位女郎,我家的点心是吴郡二十年老字号,快叫你夫主给你买些尝尝。”

    曲绯脸上一红,抬眸看向韩墨,见他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

    那小贩见二人这般羞臊模样,心下了然,开口道:“看您二人年纪还轻,想来也是新婚燕尔,我就道月月十五在这摆摊,倒从未见过您二人这般俊俏的夫妻。”

    这话倒是说的极其真诚。

    “他赞你美呢。”曲绯扬眉笑道,“便买上些吧。”

    韩墨面上一潮,便推了曲绯上前,望着眼前一排排油纸包了的点心,道:“你且挑罢。”

    曲绯听了小贩的介绍,随手挑了几样,韩墨叫小贩将点心包好,摸出三十文钱递给那小贩。

    小贩乐呵呵地接过钱,打趣道:“女郎真是好大的福分,嫁于这般风姿的夫主,还颇知疼人。”

    曲绯见自到了摊前韩墨的面色便再没正常过,玩心乍起,正准备说几句话揶揄他一下,却感觉口中一甜。

    她侧眸看向韩墨,见他素手拈着一块点心探入她口中,见她看来,轻轻挑了挑眉,一脸得意之色。

    她气极,敛眉欲骂,却见他少有舒朗的眉眼,心道便叫你得意一下,张嘴将点心含入口中。

    点心的酥皮渐融,甜味四溢,正当觉得一点腻人之际,唇舌间又缭绕了淡淡的桃花香,软软地将之前的那点甜腻压下。

    韩墨长腿一迈,手上用力,推着她继续向前走,目不斜视,似是对之前做了什么毫不在意。

    这人当真虚伪。曲绯心下轻骂。

    又向前走了一段,曲绯吃了几块点心觉得口渴,韩墨便推了她到一边的铺子里喝桂花糖水。

    糖水无色,装糖水的粗陶碗底写意般勾勒了几瓣桂花,应在橙色的灯光下,暖暖的清雅。

    韩墨找了张无人的桌子,将曲绯的轮椅停在避人的内侧,自己拿了凳子在外侧坐了。

    卖糖水的老婆将糖水端了上来,还未等韩墨动手,曲绯连忙从袖口摸出五文钱放在老妇手中。

    韩墨似是不悦地挑眉,曲绯低眉轻道,“夫主疼我,妾身也想给夫主买点东西。”

    “夫主,你开心吗?”

    那一声夫主唤得软糯绵长,叫人心中微微一痒。韩墨看着面前曲绯仰着一张娇憨的笑脸,还有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带着点阴谋得逞的得意。

    “阿珩你尽是胡闹。”韩墨瞪了她一眼,“吃东西还堵不上你那点坏心眼。”

    瞧那样子似是生气了一般。

    曲绯浅浅啜了一口糖水,只觉清香适口,井水拔过的糖水沁人心脾。

    “你这人,都做了官了,怎的还是这般不识逗的小孩心性。”曲绯看着眼前低眉吃水不理她的韩墨。

    夜色清朦,月光清涟。

    点点星光落在他的黑发间,那黑缎之间似乎流淌着小小银河。

    “我还没有起号,做了官也算不得成人。”他少有地无赖了一把。

    曲绯闻言看他,还未来得及看耍赖的韩墨是个何般情状。

    却见他的脑勺后面,有好几道灼灼目光。

    糖水铺子中,自他二人进门,铺内数人的目光便尽数聚了过来,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二人。

    见他二人吃上糖水,那些目光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她眉头微动,又定睛看了看他。

    韩墨已吃完站起,身条昂扬,俊骨临风,虽是身着玄色素袍并不张扬,在人群中却独有气势。

    这般的男子,又如何叫人视他而不见?

    转眼,韩墨已行至她的身侧拉过轮椅道:“走罢。”

    曲绯颔首。

    正欲出门,门口边却传来嗡嗡嘈杂。

    曲绯凝神听去,是女子之声。

    “韩扶风,竟真是韩扶风。”

    “扶风怎的会到这来?”

    “他推的那女郎是谁,怎的与扶风这般亲近。”

    曲绯抬睫,见韩墨倏然变冷的眸子,无奈地皱了皱眉。

    任是她再迟钝也想通了,怕是韩墨同那南平君一样,受尽了吴郡女郎的喜爱。

    她瞧着门口攒动的人影,终于按耐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韩墨啊韩墨,时人曾道‘看杀卫玠’,瞧这情状,你也怕是要被看杀一番了罢。”

    说罢似是探究似的点了点人数,心满意足地笑道,“不错不错,有乃师我父之风。”

    韩墨眸色微暗,叹了口气,沉声道:“聒噪。”

    也不知是说曲绯还是外面的女郎。

    只是这般良辰美景就这样被辜负了。

    却是总归是不能这般不前不后地呆下去,他低头将曲绯腿上的薄裘整了整,长腿一迈,推着轮椅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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