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左右再一更。会不会有些晚呢……

    曲绯站在人群中间,看着向她而拜的文士。

    膝盖上的疼痛使她不由得颤抖,她闭了闭眼,指尖死死掐住手心。

    再睁眼时,眸中因为疼痛而产生的脆弱一扫而光。

    “先生们谬赞了。”曲绯浅笑,朝着为首的老文士深深一福。

    首先施拜礼的老文士斜睨了桓昭一眼,冷声道:“老朽真是多年未曾下山,竟不知如今还兴自行拿着身家欺辱人。”

    曲绯看着桓昭瞬间变色的俏颜,轻笑不语。

    吴郡高门士族均不愿直接向他人说明自家门第,而是更倾向于以自身的风仪做派叫人敬重,以仪服人以德服人,却独独忌讳以家门之威凌人。

    桓昭方才搬出家族之事压她,算是犯了忌讳。

    “你是桓氏女郎?”那老文士似乎是这一群文士中的头领,他瞧着桓昭问道。

    “是。”桓昭心下气急,却不能不答,只这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老文士冷眼瞧她,道:“昔日桓氏先人公项朝堂之上诛杀奸宦王中,公帛助太祖兴百废定民心,公放出使月氏独自舌战月氏众臣,一人之力保北境十年无忧,是何等英姿何等风华!”

    那老文士说罢重重叹气,“现如今桓氏果真衰微,连你这般教养的小姑都能叫跑出来见人。”

    桓昭气急,一张脸羞得通红,连跟着她的那些女郎都不自知地后退了几步,似是想离这粗鄙女郎远一点。

    “桓氏危矣,危矣。”那老文士朗声长叹,转身离去。

    夜风吹荷塘,撩起那老文士的青衣,裹挟着他干瘦却挺直的腰板,虽是粗麻素衣,却自成一股高华之气,叫人肃然起敬。

    其他文士也向曲绯微微一礼,随着那老文士的脚步,转眼便消失在灯影人群之中。

    清一色的青衣飘然,似是长留仙山上的仙人,这般离去竟叫人怀疑他们曾经来过。

    “阿湄。”

    和桓昭一起的女郎中,有一瘦长脸的苍白女郎瑟声唤她。

    桓昭还在方才的斥责中没回过神,她自幼便是被父亲母亲捧在手心里,重话都未曾说过一句,方才还是头一次叫人如此斥责。

    她双手握拳,眼睛望向那老文士远去的方向,张口想骂。

    未等开口,便被那瘦长脸扯住了袖子,轻声急道,“阿湄不可。”

    曲绯瞧着女郎,饶有兴味地浅笑,她薄唇一扬,替她那因着气愤说不出话得族姐问道:“有何不可?”

    那瘦长脸女郎抬眼看向曲绯,眸中有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敬意。

    她拉着桓昭的衣袖道:“去年我随父亲去霞周山上进香,曾见过这老人。”

    桓昭闻言回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惧。

    瘦长脸女郎目光沉沉,点了点头:“他就是青鹤真人,他,他就是帝师啊!”

    曲绯闻言也是一怔。

    那老文士居然就是书中那才高八斗正气凛然的青鹤帝师!

    曲绯记得,自己儿时读过的书背过的文章,着迷过的奇门遁甲之数,钻研过的养生之道,就连练字时所用的字帖,都是这老先生的。

    因着自身学问人格已登至境,老先生极致地虚怀若谷,传说若是瞧见了文采斐然合他心意的文章,哪怕是再无名无姓的文人所做,老先生也会唤弟子采了观后新茶为礼,特意下山拜会。

    果真是分分锦绣寸寸荣华的吴郡,四处都是在茂川小城终年都难得一见的风流人物。

    曲绯长叹一声,心下窃喜幸亏今日尚未出错。

    相对于曲绯,桓昭此时的表情也是怔怔的。

    怎么,怎么就遇着帝师了呢。

    在如今这个名士一句话便可毁了一个人的时代,被名贯天下的帝师这般斥责,她一个小小女郎,这,这就等于要了她的命啊。

    夜风凉凉地起,轻轻抚过她的面颊。

    她看着站在面前,媚姿而清骨,仍是无事般扬唇浅浅笑着的曲绯,心头的恨意如刀般凛冽。

    都是因为你。

    都是因为你!

    我与你不过见过三面,你为何如此害我!

    她似是忘了那日雨夜对曲绯的万般羞辱,桓昭胸口重重地起伏,竟然扬起了手。

    众人皆惊。

    动手打人,这是粗鲁男人才做的事,这桓氏的娇娇怎能扬手打人呢!

    此时曲绯心中却是猛地一荡。

    这是我的机会。

    若是想入桓府,这是我的机会。

    她看着桓昭扬起的巴掌,没避没躲,反倒是轻轻扬起唇角。

    又是那样的笑容,又是那样气派优容中,带着嘲讽。

    桓昭觉得心头之怒如初春野草,只消得一点火星,便能烧的精光。

    却还在善自克制时,听到一个声音。

    “阿珩走罢。”

    这声音是谁。

    这个听起来熟悉无比,却又偏偏不大一样的声音,是谁?

    桓昭抬眼,见韩墨长身玉立,迈着长腿从糖水铺子中缓缓走来。

    那平日如冰一般的玉面,似是温润春风拂化了的第一汪清水,带着暖暖的笑纹。

    是了,是了。

    这听了千百次的声音怎么忽然就认不出了呢。

    这般的亲厚,这般的暖,还带着一点宠溺的声音,纵使她追着他,三年,五年,也从未曾听到他同任何人这般言道。

    脑海中忽然闪过曲绯那天经地义地粲然一笑,和那一句“因为我想。”

    呼。

    野火燎原而去。

    “曲氏阿绯,你该死!”桓昭怒喝一声。

    “阿湄不可!”那瘦长脸女郎连忙拉她,奈何她哪里拉的住怒不可遏的桓昭。那一巴掌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直直向曲绯袭去。

    曲绯不避不躲,甚至是笑着的,任由那看起来就蓄力很足的耳光,重重地打在自己的脸上。

    啪。

    诸人无声。

    ――――――――――

    韩墨方才见曲绯吃那桂花糖水吃的很香,出门之际忽然想起,便回铺子买了一小坛子桂花酱,想拿回去给她泡水喝。

    那老板曾经受过韩墨的恩,偏要再给他带上一点做给自家吃的点心,道这点心好吃得很,哪里都上都买不到,拿回去给你家小娘子尝尝。

    他看老板自骄的样子十分可爱,便倚在柜台上等老板给自己拿油纸包了点心。

    包好之后,他孩子气地闻了一闻,只觉满鼻馥郁,一定好吃得很。

    却在甫出了铺门,瞧见桓昭一个耳光,像是慢动作定格一般,响亮地落在曲绯的脸上。

    韩墨的眼睛陡然睁大。

    他看着曲绯的身子直直地落在地上,大约是因为身量清瘦,落在地上的身体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似乎只是渐起了一点点的尘土。

    周遭没有声音,诸人看着方才还傲然而立,高华如月的清艳女郎,此时却被人掌掴俯卧在地上。

    仿佛亲眼目睹一颗明亮星辰的陨落,又仿佛将一片皓白亲手染上尘土。

    那双清灵到极处的眼睛微微泛红,即使盈了痛,盛了泪,依旧那样冷静,那样空明,透出明月般的光辉,连地上的微尘,也不能丝毫沾染。

    这是怎样极致的一种娇柔之美,直教人心疼的说不出话来。

    桓昭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地上泫然欲泣地曲绯,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动作。

    良久――

    “阿珩,可还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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