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到处都是混乱。

    士兵在败退,百姓在呼号。

    处处都有浓烟升起,混入城内的天风军战俘们四处纵火,制造流言。

    百姓,一种对战争来说极其鸡肋般的存在,一种很进行有效利用的存在。

    他们可以成为一支强大军队的最后援助,在必要时爆强大的力量,但也由于其无组织无纪律,自由散漫,人云亦云随大潮而动的特性,变得极难控制,极难管理。

    守城战里,他们可以作为正规军的辅助力量协助防守,帮助运输战器,提升作战效率,必要时甚至可以上场作战,补充战力之不足。可一旦局势出现逆转,则有可能引逃亡狂潮,反败己方,冲垮己阵。

    抱飞雪并不推崇在守城战里使用普通百姓,因此,在以前的守城战中,他既得不到百姓的帮助,也很少其牵累。

    但是这次,流言终于还是让城里慌乱起来。

    拓拔开山身处京远城大街上,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哭号遍野。大批大批的百姓正扶老携幼,带着满满的家当向京远城后城跑去。不少止水士兵在呼喝着试图维持秩序,却被这茫茫逃亡大军自己先冲乱了阵脚。

    城未亡,民先乱,军心民心同失,拓拔开山心中一阵凄凉。

    不过他还是必须要先找到抱飞雪。

    有士兵看见抱飞雪离开了防御阵地,却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谁看到抱总领了?告诉我,谁看到抱总领在哪里了?”他大喊。他现在穿得是止水军服,又是一口止水正腔,在这乱军之中,有几人能知道他就是那个拓拔开山呢?

    没有人理会他。

    他随手抓过一个逃亡中的老头:“抱飞雪在哪?”

    那老头被他的大吼吓坏了,直接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拓拔开山大急,他接连抓了好几个人过来问,却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突然响起:“我刚才看见抱将军去了总领府。”

    拓拔开山回头看去,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正在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你说得是真的?”

    小姑娘连连点头:“大哥哥,你能带我走吗?我和爹娘都走散了,就我一个人了。”

    拓拔开山没理她,直接往总领府狂奔而去。

    跑了没一会,回头再看,小姑娘竟然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拓拔开山没好气地大吼:“你跟着我干什么!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险,你还是赶快出城逃命去吧!”

    小姑娘倔强地抿着嘴唇,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拓拔开山,但是她看到拓拔开山那强壮的身体,还有那雄浑的力量,充满了霸气的自信,隐隐地接感觉跟着他,或许能有一线生机。城里已然大乱,出城的百姓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她只是一个小姑娘,根本就没有在这激流中挣扎的能力。

    拓拔开山一路所过,硕大的身躯后总会有一片足够的空档,她便是跟着这空档走过来的。

    时间,每分每秒都在流逝。拓拔开山没空理小姑娘,他足狂奔,小姑娘也跟着快跑,或许是绝境下激的那一点潜力,竟然没有被拓拔开山甩掉。

    眼见着总领府,昔日辉煌的将军大门前,却已空无一人。空荡荡的院落里,惟有一人在后院中流连赏花。

    正是抱飞雪……

    “你来了。”

    淡漠的语声,带着点点的欣慰。

    出奇的,抱飞雪看拓拔开山的眼光里,竟再无早先的愤怒与不满。

    他在笑,笑得惬意而从容。

    拓拔开山缓缓地走进院子:“你的兵呢?”

    “死的死,退的退。败势一显,神仙难救。”抱飞雪懒洋洋地回答。

    他漫步于菊花丛中,随手摘下一朵菊花,任其在手中揉碎,碎成片片花瓣雨,在指间落下,心头的凄凉,若这花落满地。

    他回身看看拓拔开山,想了想,然后说:“我终于明白浅水清为什么要送你回来了。原来,那真正的背叛者,不是你,而是我。是我辜负了一个忠于国家的勇士,将他逼到这条路上的。浅水清……他只是借力使力而已。”

    说着,抱飞雪的口中微感苦涩:“浅水清是个人物,你能跟着他,也是不错。止水天风本是一家,国主无能,野王却是雄才大略之人。方今天下,以强吞弱,本是常理,止水无能,国主庸碌,被人吞并也是理所当然。我妄图逆天盖命,失败是正常的。只是觉得对你不起,所以就很想再见你一次。”

    看着拓拔开山,抱飞雪说:“现在见到了你,我心中欣慰。拓拔开山,是我抱飞雪对不起你。我现在向你道歉。”

    说着,抱飞雪深深向拓拔开山鞠了一躬。

    这一躬,令拓拔开山微感愕然。

    在牢里的那几天,他无比痛恨抱飞雪,恨不能食其肉,啖其心,剔其骨,挖其肝,但现在看到了抱飞雪,那个曾经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止水第一名将,却向他鞠躬道歉了。

    语气真诚,竟令他不得不信。

    是什么,让他做了如此改变?

    抱飞雪看着拓拔开山的惊愕表情,微微一笑:“你不用怀疑什么,我也没有要再利用你的想法。你当知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只是在这最后的时刻,想通了许多事情,放开了一切,向你道个歉,又算得了什么呢?”

    拓拔开山心中一沉:“那焚城大计?”

    “已经开始了。”抱飞雪随口道。

    “你这罔顾人命的混蛋!”拓拔开山狂吼,他一拳捣出,带着无比威势,汹涌如狂涛拍岸。

    那一拳,正击中抱飞雪的胸口,将他一拳击飞,在空中翻转着,重重落在地上。

    抱飞雪躺倒在地,嘴边吟出一丝黑血。

    他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拓拔开山,你当真以为焚城的那个是我吗?”

    拓拔开山一楞,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拓拔开山,本来我的确打算下令手下士兵纵火焚城的,但是我千算万算,却偏偏算漏了一件事。焚城之火,本就是在城破将亡之际开始,是为最后的一搏。敌我两伤,同归于尽。可是战事将败,众兵无心,我手下的那些好儿郎们,一个个死得死,散的散,真正可用的人,早就没几个了。我虽立下焚城毒计,却因战败而乏人执行,委实是可笑之极。”

    抱飞雪突然狂笑道:

    “京远城内所有民居,皆以木料铸就。火势一起,只要堵塞水源,便是神仙也难救。所以平日里大家饮食起居,皆注意防备用火。城中街道均有专门的救火队,巡逻各处,但有火苗,则立刻扑灭。”

    “如今天风军强攻京远城,军中士兵皆赴沙场,百姓落难逃亡,后方起火,谁人来救?我虽有意下令纵火,却缺那真正敢为我效死的战士。本来以为事情已经绝望,却又现原来事态的展已经不需要我来动手。拓拔开山,你们进入城中制造谣言的那些战士,千不该万不该点火生烟制造慌乱。如今城内处处起火,皆出自你们自己的手。数十处火点同时燃烧,一旦成了气候,则满城大火再无人可灭。这纵火害民的,到底是我还是你?!”

    “你说什么?!”拓拔开山心中一阵冰凉。

    他回望身后,京远城的上空浓烟滚滚,火势很明显已是越来越大,燎原之势已现,城中乱象更显。

    而这纵火焚城的,原来竟不是抱飞雪,而是他和他的那帮天风战俘。

    他们蓄意制造乱象,趋赶百姓,散步流言,制造混乱,四处引火,最终的结果……却是帮助抱飞雪成就这焚城之举。

    原来,我才是那焚烧京远城的罪魁祸啊。

    这个现,让拓拔开山心中苦涩不已。

    抱飞雪的纵情大笑已越张狂起来:“我虽向国主提议护国三策,然国主不允,我又岂可成事。我虽下令以木料造民居,但那环城之沟,工程却过于浩大,无百姓配合,我根本就建不起来。可如今城中混乱如斯,自相践踏者,堵塞城门者众多,再加上外有天风军堵路,只怕这一城的百姓,终是免不了一死。但却不是死在我的手里,而是死在天风人和他们自己的手中。京远城已亡,止水也将灭,我抱飞雪无能守国,自然也将与这片土地共存亡。我回到这里,只是想让自己的尸体葬在这菊花丛中,用这里的满院菊花,来衬我一身傲骨。想不到你拓拔将军竟然也过来陪伴我了。我死之后,九泉下到也不会太寂寞了。”

    他疯狂大笑着,长飘扬,在红色火光映照下,竟已变成一片雪白之色。

    他的头竟然都白了。

    他双手做环抱之势,满头银丝飞舞,若雪花飘扬。

    抱飞雪,这刻竟真应了自己的名字。

    口中的黑血已越来越盛,抱飞雪狂笑着步入那片菊花丛中。

    然后,他双手向天,在最后扑出一口黑色血液后,缓缓地倒进了花丛之中,再也不动了。

    “抱总领!”拓拔开山大叫。

    抱飞雪,却再也不能说话了。

    拓拔开山愕然回,身后,那个跟随着他的小姑娘正呆呆地看着府外。

    总领府外,哀号声处处,处处都是红光漫天。

    风起!

    在抱飞雪倒下的那一刻。

    火势骤然加剧,泛滥出一片火热红潮,漫卷出擎天热浪。

    红云翻滚,如海洋般汹涌呼啸,奔腾狂啸,随着风一路肆虐,吞噬所有存在。

    火海之中,墙倒屋塌,生命消亡,一切尽成瓦砾灰烬。

    哀号声随着火势漫卷,此起彼伏,化成无尽硝烟冲入长空。

    京远城,已成一片火域世界……

    远远地望着京远城的上空腾翻的火之巨龙在空中咆哮出天之末日,整片天空陷入一片火之汪洋中,以愈来愈烈的气势席卷全城,浅水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狗子及时来通报,天风军想必已有许多人入了城吧?自己总算是没把暴风军团的大批精英尽情葬送在这京远城中。

    抱飞雪,他身为止水第一名将,他果然有着令人不可小瞧的能耐。

    即使是站在城外,他也能感受那股热浪扑面而来,焚烧着苍茫的火焰,出磅礴的气势,吞咽一切城内的生命。

    城里的人们慌不择路的想要跑出来,他们再不顾外有大军的威胁。

    有人在高喊:“东城门也起火了,大家快从西城门出去啊!”

    于是,大批的百姓转到西门。

    西门,也就是天风军所占领的京远五门。

    当士兵来报说有大批百姓裹杂着为数众多的止水溃旅试图从城内冲出时,形势已在不知不觉间转向了。

    没有人知道让数以十万计的老百姓在裹着上万名止水战士冲到自己的军阵中,会给自己的部队带来怎样的麻烦。

    一旦让他们全部冲出来,和自己的士兵混在一起,其结果可能就是一场灾难——一场天风军的灾难。

    那个时候,浅水清再次面临选择。

    他痴痴地望着那片通城火焰,咽下艰难的唾液,然后用死板再无一丝人味的语气说道:“前线全军,立刻转攻为守,不可放一名敌人过来。”

    那士兵一呆:“可是将军,火势一起,那城里面可是有很多百姓的啊。”

    “我让你们守住城口,不许放人出来!!!”浅水清厉声大吼,他的眼睛已充满血丝。

    随着这一道命令下去,京远城的城门再次形成一片血海汪洋。

    士兵们挥舞起屠刀,这一次,他们的任务不再是打下京远城,而是组成防线,坚决不让一个对手过来。

    无助的哀号,愤怒的痛骂,绝望的呼啸还有濒死的眼神,就那样在京远城中组成一片冲天的绝怨,在那火势汹涌中化成缕缕青烟。

    浅水清就那样看着大火从城的中央一路狂卷,蔓延四周,直烧到京远城西门五墙,来到那巨大的石料城墙前,方才停止。

    在这一隔离线下,所有的百姓,战士,无一幸存。

    火势漫卷苍茫,无分敌我,无分贵贱,吞噬一切,消化一切……

    浅水清只觉得自己的胃在翻腾,在翻江倒海般的扭动着。

    他扑通一声跌下了飞雪,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虎子。”他躺倒在地上呻吟了一声。

    方虎急着过来要扶他。

    “不!”浅水清一把甩掉了他。他无力地指着身边的卫兵:“让他们……组**墙,挡住我……不要让战士们看见我倒下。”

    十数名战士排成一个小小的人圈。

    浅水清倒在那个人圈里。他躺在地上,静静地仰望天空。

    现在,他看不见城里那正在生的悲惨一幕了,看不见那许多鲜活的生命正在被大火无情吞噬。

    可他的心依然在痛。

    这,就是我一直在期待着的东西吗?

    杀光每一个阻挡我前进道路的人?

    现在我成功了,连屠城的工作都可以省了,一把火就可以省掉我无数辛劳。

    可是为什么我却开心不起来?

    十多万人啊,十多万普通百姓!十多万条无辜生命!

    曾几何时,那个在草原上连一名被俘士卒都不肯杀的我,如今眼皮都不眨一下,就让这十多万的百姓死在了这场滔天火海之中。

    原来战争,真得可以改变一个人,且可以变得如此之快!

    原来我,真得已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屠夫。

    戚大哥,你说得没错。

    一个人的权利大了,想要保护的人多了,或许最后的结果就是谁也保护不了。

    浅水清想哭,仰望着那片苍天,心中却是死一般的悲凉。

    他战胜了,在付出无数生命的代价后。

    他战败了,他的良心输给了**。

    他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为了保护的身边的人,不惜血洗苍生,屠戮天下。

    可他还将继续实现诺言,为了继续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为了以后的战斗。

    他喃喃地说:“我浅水清,永不会被打倒。我不会败在敌人的手里,更不会被这一场火,所打败,所吓怕!我既已决定了走这条路,就再不会回头。”

    然后,他站了起来,双目之中,一片血红……

    大火,终于漫卷全城。

    所有的天风战士都奉命撤离战场。

    由于浅水清及时命令天风军不可轻易垮过五门中墙地带,因此天风军基本没有受到伤害,抱飞雪借助通城大火焚尽敌军的计划算是彻底破产。但是他同时也毁掉了整个京远城,没有为敌人留下一草一木。

    望着那片熊熊大火,浅水清端坐马上,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沉稳,与自信。

    他看着那火,映红在他的眼中,狞现出点点血色。

    然后,他沉声下令:“通告:止水弱旅冥顽不化,负禺顽抗。天风历10年10月12日,我天风军大展神威灭止水于京远城下。此次战役指挥将领,佑字营浅水清。战前焚血香以祭旗,战后下令焚烧全城,屠尽满城男女老幼。所有罪责,由我浅水清一人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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