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人,是一个翩翩公子,身后还跟着几名跟班与仆人,看得出来是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生得丰神如玉美少年,到是颇可令女子心折,只可惜,却是显而易见的是女扮男装。

    倘若云霓在这里,她一定可以认出,这个人就是清敏公主苍敏。

    可惜,她现在正在家里等着哥哥送回来的好消息,做那新嫁娘的美梦呢。

    作为一国公主,苍敏实在是难得有机会能溜出宫门一趟,不过象今番这样的改装出游对她来说却也不是第一次了。

    没想到刚出风雪宫,就听见有人这么凶神恶煞地说话,她大小姐听不惯,立刻开口教训。

    这刻不满道:“人家若是批命错了,到也罢了,竟然还说什么批对了就要一刀宰掉,真正是岂有此理。我看你也算是一表人才,怎么这样蛮横呢!”

    她大小姐天不怕地不怕,普天之下除她老爹无人可管她,因此想什么就说什么,要不是顾忌自己现在不是在宫里,没准就喊了一嗓子:“来人,给我重重地打这小子一顿。”现在打是不能喊打,教训却是要教训几句的。

    浅水清微笑道:“怪力乱神之语,若是错了,我到可以放手,若是对了,我却是无论如何要收拾的,你既不懂,我也不怪你。”

    说着,他扭头就走。

    苍敏一呆,叫道:“喂,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浅水清笑道:“小姑娘还是不要问这么多了,说了你也未必懂。”说着扬长而去。

    他一口道出苍敏的女孩家身份,搞得苍敏目瞪口呆,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连连问身边的宫女太监:“他怎么看出来我是女人的?”

    一干宫女太监吓得只是摇头不知。

    苍敏气得连连跺脚:“以往溜出宫玩,从没人看出我身份,我不信这个蛮横家伙有这么厉害,肯定是我哪里没注意,才让他发现的。”

    她身后的一干人等齐齐汗颜。

    天下哪有真那么白痴看不出她女扮男装之人,只是这位清敏公主每次出宫,身后是必定要跟了一班人等,以确保其安全的。普通人一看那架势,就先被吓得去了三分胆气,又有几个人敢直说你易容之术当真很烂,瞎子都能知道你是女人了?

    也惟有浅水清敢直面戳穿她的面具,并丝毫不理会了。

    这刻苍敏在那里浑身乱看,到底自己哪里露了马脚,浅水清却在烟雨楼上自饮自乐。

    他难得好心情,给自己放个假,出来透透风散散心,自然不想为刚才的小事烦恼,但他不想要烦恼,烦恼却找上了他。

    一杯浊酒刚下肚,楼梯口传来噔噔的声响。

    苍敏再次出现在浅水清的面前。

    那一刻,浅水清微微叹息了一声,他知道这小姑娘是存心要找他的碴了。

    果然,苍敏马鞭一指浅水清:“你说,为什么那算命的人如果给你批对了,你就反要一刀宰了他?如果你说得有道理,本公……本姑娘就放你一马。”她本还想自称本公子,但是想想都让对方看了出来,也就不再客气,干脆就以本姑娘自称,以她现在的打扮,到是颇有些不伦不类。

    与此同时,苍敏身后的一大群侍卫已经将整个烟雨楼二楼都占了下来。这班宫中侍卫,平日里在宫中谨小慎微,一旦出了宫,就个个牛气冲天。二话不说,就把所有的客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了浅水清一个,显然是要让清敏公主好好审讯一番,以泄心头怒火了。

    浅水清用一种奇异的眼光扫了苍敏几眼,才悠然道:“你不懂向人提问,应该是礼貌且客气的吗?”

    看得出来,这是个锦衣玉食,出身于豪门大阀,世家贵族的姑娘,一言一行间,虽带了些孩子的顽皮,却不改往日颐指气使的风范,但显然,那不是她有意而为之。

    浅水清叹息道:“开店做生意的都不容易,好不容易有点生意,却都被你赶跑了。你刚才为一个算命先生抱不平,应该是个心有善念的好姑娘,怎么这刻却又不顾别人的苦衷了呢?”

    苍敏一楞,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人把烟雨楼的生意已经搅了个精光,

    苍敏脸一红,回身指着那班侍卫大喊:“你们所有人都出去,把酒楼的客人都给请回来!”

    一大群侍卫呼啦啦全跑了出去,没一回功夫,被赶走的客人硬是又被架了回来,也不管他们有的人其实是吃好了正要走,有的人则是刚刚路过酒楼,反正统统是一起拉回来,并命令他们立刻点菜。

    大概是看出自己的侍卫效率良好,办事质地却实在不怎么样,典型的有杀错没放过,苍大小姐干脆一拍小胸脯喊道:“今天本公子请客,大家敞开了吃吧。”

    一阵欢呼声响起,浅水清却惟有摇头苦笑。

    苍敏大马金刀的往浅水清面前一坐说:“我叫龙清,你叫什么名字?”

    浅水清笑道:“路人甲。”

    苍敏的大眼瞪了起来:“喂,你什么意思?”

    “你用假名示我,我用假名还你,天经地义,公道之举。”

    苍敏的脸立刻红了,有些不好意思问:“你怎么知道我用的是假名的?”

    浅水清惟有再次苦笑。

    苍天城下,能有如此气派,这般架势的,可以姓云,姓南,甚或姓苍,惟独是不可能姓龙的。毕竟苍天城内豪门大阀中,没有一家姓龙的可以如此作为,且龙清也是男人名字,分明是这位姑娘行走民间时用的。她忘了自己被浅水清看穿是个女孩,却依然用了旧名,又怎能不露馅?

    这刻浅水清道:“名字不过是彼此称呼之用,方便即可。既然彼此都不适合说,又何必强求?既然坐在一起,那就是有缘,喝杯酒,交个朋友,来日有缘再聚,重新认识也是不错的,你说呢?”

    苍敏想了想,俏皮地一点头:“算你说得有理,我看你这个人不象刚才表现得那样蛮横,也许你真有道理也说不定,来,路人甲,我敬你一杯。”

    两个人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苍敏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潮红,女孩子终是不胜酒量。好在一直管她的李嬷嬷今天没来,否则定是要大呼小叫一番的了。

    这刻红霞上脸,苍敏到更象是个俊俏小后生了。

    她歪着头看浅水清,然后说:“喂,路人甲,现在你该告诉我为什么那算命先生若是给你批命批对了,你反威胁要一刀杀了他的话了吧?”

    浅水清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人生在世,其乐趣皆在于对未来的无知。我们不知道将来会是如何,却惟因此,方可拼命努力。人生因未知而精彩。可要是有人能预言未来,人活在世,还有什么目标可言?还有什么追求可言?没有追求的人生,其实是最可怕的了。”

    说到这,浅水清微微叹息了一声:“想想沙场上的那些铁血男儿吧,想想他们为什么而拼死奋战。因为他们渴求胜利与荣耀。他们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荣耀来临的那一刻,也正因为这份未知而奋勇杀敌。若是有一个人,站在他们的面前,告诉他们,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你将会战死沙场,那么真要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就会失去活下去的信心,也失去了为此挣扎求存的**与努力。”

    他看着苍敏,一字一顿道:“我有一个好朋友,非常非常好的朋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死去的。有人预言他会在那一天死掉,结果,他就真得死了。因为在那一天,他已经失去了为生存而奋战的勇气与动力……人是不可以没有希望,没有目标的。所以,我不接受任何对我命运的预言。若有那批错的,我会一笑置之,若有那批对的,我必千方百计也要杀了他!”

    说完这最后一句,浅水清叹息:“跟你说,也未必会懂,算了还是不说了。”

    在他的心底,戚天佑的死,是永远的痛。

    尽管戚天佑是为了救他而死,是因为南无伤借刀杀人之计而死,但他更知道,倘若那天戚天佑在制住衡长顺的时候,奋力一击,将衡长顺击毙哪怕是击成重伤,他都不会死。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任着衡长顺用内力冲击自己,最终将他活活冲死。

    为什么?因为他早无了生存的斗志。

    若说杀死戚天佑的真正罪魁祸首,其实不是别人,正是那当初预言过戚天佑必死之人。

    但是他没有想到,那个时候,对面的苍敏,却悠悠叹息了一声。她说:“不,我懂。”

    浅水清愕然……

    长处深宫的日子,是寂寞的,是无聊的,那些冷清的岁月,常常可以把一个人折磨到发疯。

    黄金打造的囚笼固然艳丽,终归还是囚笼。

    苍敏出身帝王之家,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天之娇女,苍野望有三个儿子,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对其爱若珍宝,但是他终究不可能改变女儿的命运。

    从小到大,苍敏就没什么想要得到而又得不到的东西,惟其如此,才越发心中有种不满足之感。

    每于夜深人静时,常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甚至偶尔还会突发悲声,突然就号啕大哭起来,吓得一干下人跪地哆嗦。

    惟其如此,却更让心中悲凉。

    她不顾父皇责骂,千方百计也要溜出宫去,为的是要寻找开心,外面的世界虽然精彩,却只能给她暂时的欢愉,终无法排遣心中的寂寞。

    她不明白那是为什么,却到这刻,听到浅水清这么一说,恍然明白了过来。

    原来自己的一生,根本是毫无追求可言的。

    当世上的每一个人都在为前途和命运苦苦努力时,她的命运却早已经是注定好的,无法改变的。

    就连世上最笨的人也可以知道,公主的一生,将是如此度过:长大,嫁人,生孩子,金枝玉叶,无人可比,却永无可追求之目标。

    没有生存的希望与方向,对前途命运了然于胸,苍敏就象是被人预言了自己的一生都将在平淡而富裕的生活中度过一般,充满了无趣。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浅水清对那个算命先生如此恶言厉色了。

    一滴眼泪掉在了酒杯里,浅水清怔怔地看着苍敏,被自己几句有感而发的话说得掉眼泪的,这还是第一个。

    “看来是触动你的伤心事了,真抱歉。”浅水清诚恳道。

    苍敏苦笑:“你这话,以后不要乱说,若是让我父……让别人知道,对你不好。”

    “为什么?”

    苍敏正色道:“天风国师赵狂言,乃是我帝国第一预言大师,他的占星之术无人能及,对我天风气运,国运,更是每每有言必中。我父……我国皇帝陛下对国师欣赏有加,甚为器重,凡是他所说的话,必定珍而重之,绝不轻视。前段时间,他刚从圣威尔公国回来,若要听了你现在说的这些话,只怕会勃然大怒也说不定。”

    浅水清点了点头:“听起来很了不起的样子。”

    “那是自然。当今朝中,大凡有些身家地位的又有几个不向国师求批的呢?国师虽不掌朝政大权,身份地位却崇高无比,人人仰慕。当年南相想请国师收他两个儿子做徒弟,也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如今苍天城中的那座观天楼,就是当年南相为国师而盖的。如季帅烈帅这般统领千军万马的人物,见了他人家也要恭恭敬敬喊一声国师,要求其批命更是不知要费尽多少唇舌。国师的大占星术,当真犀利无比,精准无双,惟一年只可为三人批命,到如今,十年批命也不过三十人左右,到现在还有大批的朝中重臣元老排着队等在后面,期待国师为其批上一次,卜上一卦呢。象你这样,别人若给你批命批对了便要杀他的,那真是万中无一了。若让国师听见,哼哼,都不用他老人家出手,一批人愿意为他而收拾你呢。”

    浅水清微微一楞:“你刚才说烈帅也曾请国师为其批命?”

    “是啊。”苍敏说到性子上,滔滔不绝起来:“命者,天道轮回也,可卜其寿命,仕途,家业传承等诸多内容,惟其各不相干,故一次只可批一样,且天机不可泄露,轻易不得传于他人耳中。听说烈帅当年还未曾任暴风主帅时,因其战功彪炳而得到皇帝赏赐,为此,皇帝特意请国师为其批命,国师得言,说烈帅将在此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故皇帝才放心将暴风主帅之位予他。”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浅水清心中震惊。

    那就是说,烈狂焰最终将死在自己的任期之内?

    可是烈狂焰已经明言待平定西南之后便将请辞,那是不是意味着烈狂焰最终将死在攻打惊虹人的战役之中,而且为时已然不远?

    浅水清只觉得心中一阵凉意从脊梁处升起。

    那个时候,他心念电转间,突然想起一事,忙问道:“你对国师的事知道的这么多,我有件事想问你,不知你可知道。”

    “你说,你说。”苍敏得意道。

    “最近几年,烈帅可曾带人请国师批命过?”

    苍敏哈哈一笑:“这件事你问我,还真是问对了。那是差不多三四年前的事了,烈帅的确有带人请国师批命,那个人我还见过。那一次他过来我宫……我家中,我当时正好无聊,眼看着烈帅带那么一个人过来,长得凶凶霸霸的样子,就让他来陪我玩,结果他不愿意,我就用手里的玉牌砸了他。”

    说到这,苍敏的表情有些黯然:“结果,玉牌砸成了两半,他的额头也被砸出了血。为此,我父……我父亲还特地把我骂了一顿。那次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听说烈帅把他带去见了国师,请国师为他批命,但是结果如何,却是谁也不知道,连烈帅自己都不知道,因为那个人始终都不肯说。”

    “那个人他姓戚,对吗?”

    苍敏的眼睁大了:“咦?你是怎么知道的?”

    浅水清的声音越发幽冷起来:“你砸他的那块玉牌,上面有个敏字,且事后也再找不到了,对吗?”

    苍敏越发惊讶了起来:“是啊是啊,那还是我母亲送给我的牌子,上面刻着我的名字,结果被我摔碎了,后来只找到了半块,还有半块就怎么也找不到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浅水清的手探入怀中,再伸出时,已是半块玉牌赫然在手,上面那个“敏”字,清楚无比。

    “这块玉牌,我已经代他保管了一年,如今正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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