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为实土卫,地方不设民政衙门,民间案件由河间府通判、河间府清军同知代管,此案涉及人命,驻跸天津的清军同知不敢自专,只能上报给天津兵备道。

    现任天津兵备道、山东按察副使贾之凤看了此案的口供文书,对案情基本了然,李家藏有军中兵器白蜡杆长枪十数杆、刺死七人、刺伤多人的事实基本清楚。

    李家的家丁、长工们对此也供认不讳,但却指认闻香教信徒聚众冲击李家田庄,此事也基本确认。

    案情无需多问,但如何判定双方的行为,却有争议,李家咬定闻香教教民意图抢劫李家财物,他们只是自卫,闻香教的传头却声称他们只是要在那边举办一个祭拜仪式。

    贾之凤扫了一眼堂下的李家人,让他吃惊的是其中竟然有两个秀才,两人说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切中要害,使得贾之凤也不敢随便定案。

    “嗯哼!”贾之凤清了清嗓子,看向两边或坐或立,牵涉到此案的地方军民官吏:“案情便是这样,各位有什么看法,不妨都说说吧。”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李家私藏兵器,是重罪,”天津卫指挥使张文学大咧咧地说道,对于涉及军户的案子,卫所也有审判的权力。

    清军同知属文官,起身行礼说道:“此案为下官初审,窃以为不管李家如何狡辩,其杀人、伤人的事实确凿,理当予以严惩。”

    见军民双方负责刑案初审的基层官员都表了态,贾之凤微微点头,不待石柱子等人辩解,便猛地敲响惊堂木:“李家私藏兵器、杀人、伤人案事实确凿,将一干人犯杖击二十,押入大牢,待主犯李三娃落网后,一并落。”

    “至于闻香教民聚集一事,本官会另外查清,退堂!”

    “好一个另外查清!”堂外突然响起一声清喝,众人疑惑地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面目清俊的布衣少年施施然而入。

    贾之凤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你是何人?”

    “草民正是大人要找的人,小直沽李彦字三娃,”李彦微微一笑,不顾其他人吃惊的目光,径直走到贾之凤面前,将徐光启的信函递了过去。

    看到信上的内容,贾之凤不禁又皱起眉头,疑惑地看了堂下的余国忠一眼,本来他也信了徐光启与李彦并非师生关系,那么这件案子断起来就不必考虑太多,然则这封信无疑推翻了这个论断,事情就有些复杂了。

    法理不外乎人情,这句话也可以理解成同样一件事,有了人情的因素便会有不同的断法,贾之凤并非铁面无私的青天,不然也不会偏袒闻香教,但他也不想得罪前程远大的徐光启。

    “大人,草民确实杀了人,”李彦先声夺人,姿态傲然,竟让旁人忘了要他下跪。

    李彦给了郑书、石柱子他们一个放心的眼色,抬头扫了一眼满堂的官吏,微微笑道:“请各位大人试想,若是有人到你们家中抢东西,你们会怎么做?再好比一个人行走在大街上,周围七八个人上来要抢东西,这个人手上刚好有一把刀,他又该如何?”

    李彦向贾之凤拱了拱手:“草民的话说完了,请大人明鉴。”

    堂上大多是聪明人,都明白李彦话里的意思,承认杀人,但却是自卫。

    “好一副尖牙利齿!”天津卫指挥使张文学一贯嚣张,也最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嚣张,怪声哼道:“哼哼,任你再多狡辩,私藏军中兵器也是重罪。”

    包有才平日里八面玲珑,上了公堂却有些怯场,直到李彦出现,又在气势上压过满座的官员,才有了些胆气,小声说道:“咱大明律规定的应禁军器,只是马甲、火炮一类,也不包括弓箭、刀枪啊!”

    “哦,刀枪也要禁,许是咱天津卫的特殊规定吧,”李彦对这个穿着武官服,却明显酒色过度,瘦骨伶仃的指挥使笑了笑,撇嘴说道。

    “你……”张文学老脸一红,刀枪弓弩确实不在应禁军器之列,却又不甘心地强辩道:“现、现在是非常时期,辽东正在打仗,军器自然该交给军队。”

    “指挥使大人所言甚是,”李彦拱了拱手,微微笑道:“别忘了李某是军户,虽不到从军年龄,家姐却需履行屯户的义务。近日通州练兵使徐大人奉旨练兵,在天津采办粮草军器,这十几杆长枪,正是草民家中置办,用以援军而已。”

    “你这是……”张文学本想指责李彦胡说,那些长枪明明是买的,突然想到私买军器固然有罪,私卖军器更是大罪,不由闭上嘴巴。

    清军同知见兵备道贾之凤突然沉默,张文学又碰了钉子,便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总之,你犯下故意杀人的罪证确凿,按律当斩!至少也是斗殴杀人,按律当绞!”

    李彦暗暗叹息一声,他与包有才、石柱子他们讨论过,想要摆脱这个杀人罪,唯一的办法只有反告,教民的罪责越大,则杀人的罪责越轻。

    不然的话,就算认定闻香教意图抢夺财物,也能给李彦他们定个流刑。

    看来还是要走到最后那一步,李彦无奈地扬起俊脸:“请教各位大人,若是草民现有人谋反,该当如何?若是谋反者已然起兵,又当如何?”

    “你这是污蔑!”魏大有连忙反驳。

    李彦淡淡瞥了他一眼:“是不是污蔑,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魏大有看到李彦,便想起昨日那番血腥的场面,一个少年手持长枪,大声喝“刺”,枪如蛟龙,血光四射,不由生生打了个冷颤。

    李彦嘿嘿一笑:“哦,忘记说了,在下刚从锦衣卫指挥使衙门离开,见到了骆都督、刘镇抚,闻香教到底如何,他们会查清的。”

    人的名、树的影,虽然同样是指挥使、镇抚,天津卫的指挥使、镇抚们与锦衣卫指挥使、北镇抚相比,相差不可以道里计,众人一时都有些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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