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远古,传说天之涯中盛开着两种奇花,赤红妖冶,圣白皎洁,无人知晓它们是在何时出现,也无人知晓它们会在何时湮灭,两种灵花相互依存,不知不觉度过了千万年的时间。

    某日,一道灵力划过昏暗阴冷的天空,急速向天之涯坠落下来,不多会儿,那团淡金光芒中闪现出一位女子的身形,容颜冰冷如雪,长发及至脚踝,冰绡玉巧的仙衣伴风轻舞,行走在尘封腐朽的异域中,泛着圣洁纯净的光华。

    她款款迈步行走在花海当中,衣摆微动流溢着充沛的灵力,举手投足间无不带着绝世的唯美和清冷,她缓缓顿下步来,望着眼前的景象若有所思,良久之后,喃喃自语道:“寻觅多年不可得,没想到此处竟有如此灵物……”

    她微微抬手,指尖泛起淡金的灵力,晶亮的光点逐渐向远处蔓延,所过之处,那种皎白的灵花便瞬间湮灭了踪影,轻风拂过,带着亘古腐朽的气息,余下的赤色花朵恍若此起彼伏的热浪,又如惧怕啼哭的婴孩,注视着被无情夺走的同伴,无数花枝轻轻摇颤,匍匐在地上拢起了盛放的花瓣,

    不多会儿,灵力又缓缓流回,在这女子的手中逐渐幻化出一朵皎白的花儿,冰肌玉色,泛着纯净的光华,她淡淡轻笑,指尖轻柔捻着花枝,语气清浅:“天地有情,既已赋予你的性命,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神界的尊者,永生永世须得守护三界的安宁。”

    花瓣之间洋溢着圣洁的光芒,仿佛连周围腐朽昏暗的天空都跟着变得干净,它连动都没动一下,无言的静默中,恍惚氤氲着悲伤的气息。

    这女子将它掩入袖中,刚转身要走,视线触及到脚下的花海,它们匍匐于地上像是虔诚恭敬的信徒,收拢的花朵轻颤悲泣,似在乞求她的怜惜垂青,女子微微诧异,唇角不由勾出清淡的笑意,生冷的声音慢慢响起,像是给予启示的神女:“你生有魔障,只怕日后会带来无穷祸患,本该趁此机会将你毁去,但念在你创生不易,我便留你一条性命,望你以后潜心滞留此处,不可踏入尘世半步。”

    后有《神魔志》记载,赤水女游于天之涯,携灵花而归,予天地法旨,号天神临渊。

    这位创制万物的神女未曾料到,当时的一念之差,竟在数万年后铸成不可挽回的大错,就在她带着临渊离去之后,被遗落的赤色灵花久久匍匐,在阴寒凶煞的冷风中,黯然失落逐渐失去了艳丽的颜色。

    天之涯的夜,总是特别漫长,天际的孤月遥照九州,却连一点点光华都不肯舍予这个地方,漆黑的煞气弥漫,缭绕在石块荒芜之间,冰冷的天之涯犹如锁魂鬼域,令人生出一阵阵的心寒,仿佛就在同伴离去的那天,连这里的时光都跟着静止了下来。

    时光流转,人世间的沧海变作了几次桑田,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的阴晴月圆,匍匐沉默的灵花终于渐渐抬起头来,周身的气息仿佛被它的赤色染红,昏暗的天空逐渐被浓重的煞气笼罩,在沉沉的雾霭中像是压抑的血雾。

    花海中闪现出丝丝缕缕的灵力之光,无数赤色连成一片,逐渐凝聚成一朵妖艳阴毒的花儿,与此同时,天之涯的狂风乍起,飘浮在长空的石头在这强势的力量中相互碰撞,天地被掩盖在黑暗之中,无边的黑夜蔓延,仿佛要把整个异域吞噬其中,直到最后一缕光线湮灭,天之涯顿时变成虚空,那朵灵花恍若断线的风筝,朝着黑暗深渊永远的坠落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黑暗中醒来,周围依旧是冰冷荒芜的石头,与天之涯不同,这里隐约还有潺潺的流水声,僵硬挺直的花枝不见了,繁杂错节的根须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白皙的皮肤,和纤细虚软的双足。

    现在的她,可以走,可以跳,甚至可以说话,她却一直躺在那里,很想再变回一朵花儿。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很久之后,她开始试图站起来,伸手扶在石头上,撑着身体慢慢向前移动,由于刚刚化出人形,她还不适应用脚走路,常常是刚走几步就跌倒,磕在石头上摔得鼻青脸肿,全身生疼。

    她曾蹲在明亮一些的地方,对着水面看清自己现在的容颜,墨色的长发,墨色的衣裙,一双眼眸恍若那条河水般幽深,她不知道什么是美,也不知道什么叫丑,只是依稀的记忆中,那位警告她不许踏入尘世的神女,跟她比起来也未见得有多出挑。

    在这里生活了几天之后,她已经适应用脚走路,并且遇到了不少的生灵,它们面容丑陋,心灵邪恶,饥饿起来连同行的伙伴都忍心撕裂吃掉,它们似乎很怕她,甚至都不怎么敢与她说话,只含糊不清的告诉她,这个地方叫作幽冥之渊,是魔族生存的地方。

    以前无生无死的活过了几万年,直到化成人形,她才知道什么叫作饥饿,幽冥之渊里找不到可以吃的食物,只有躲在巨石后,等那些丑陋肮脏的怪物把同伴吃完,又结队离开之后,她才敢小心翼翼的走出来,跪倒在剩下的尸骸旁边,学着它们的样子撕扯生肉勉强咀嚼着,刚吞咽下肚,腹内便是翻江倒海的作呕。

    在这个地方,她可以吃魔物,魔物自然也可以吃她,幽冥之渊中隐藏着许多修为高强的邪魔,在幽深冰凉的黑暗中死死盯着贪婪的目光,她跟不少邪魔动过武,杀了许多许多的邪魔,也被那些强大邪魔重伤过许多许多次,有好几次,她都以为自己将要陨落于此,却还是硬生生的挺过来了。

    杀戮,行走,然后再是杀戮,这样的生活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她没有同伴,甚至时间久了,连跟人说话的欲望都没有,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又总不能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只能漫无目的的行走着,有时候遇到一些邪魔,对方不动手,她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对方有些风吹草动,她便先发制人将它们尽数杀死,魔界的生存方式,从来便是如此。

    每日不停的走着,目光所及永远都是同样的风景,荒芜的石头,冰冷的河水,以及阴寒如冰的幽冥之息……她开始厌倦了这样的生活,缄默之中生出不甘的暴戾,她觉得觉得怨恨,那个把她抛下的同伴,以及那位将她遗落的神女。

    遇到凌帝襄,是在很久以后,大致是她走累了,不想再继续了,于是找了一个地方停下,她在巨石上打坐,起初觉得饿,也索性不管,本以为不久之后自己就会消亡,谁想到体内的幽暗之灵抵抗饥饿,修为反而因此增进了不少,她在沉默和孤独中生活了千百年,直到凌帝襄出现的那天。

    她还记得那时的凌帝襄,一身墨色的衣袍,仿佛要融在黑暗中,他的眉目俊逸,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来吧,跟着我,你以后都不会觉得孤独了……”

    魔族的人向来邪恶自私,从未有过信任和诚心可言,然而面对凌帝襄的邀请,她只迟疑了一会儿,便真的站起身向他走去了。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一前一后,却是不约而同的沉默,良久之后,凌帝襄才缓缓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她沉默了一会儿,静静的答:“我没有名字。”

    太长时间没有说话,舌根僵硬生涩,心底却升起莫名的欢喜,在这个寂静的让人发疯的地方,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能够有个人与自己说话,都是弥足珍贵、令人欣喜的事情。

    战姝妤这个名字,是凌帝襄给她取的,他说这是形容女子美貌顺从的意思,凌帝襄对她很好,他说因为他们都是孤独却不可怜的人,他收她当作义妹,与她并肩作战,在幽冥之渊内打下属于自己的一片江山,他还在她的额间留下了一枚凤羽花印记,他说无论何时何地,哪怕有天他死了,只要她还活着,就是把天地劈开,他也要回到她的身边。

    凌帝襄有着称霸天下的野心,他不甘被命运桎梏于黑暗之中,他要带领魔军征服三界六道,甚至打到九重天上,与那位居高临下的大天神临渊争一争高低。

    遥远的记忆被重新唤醒,那些被尘封的往事,时隔千万年的光华历久弥新,她想起了那个昏沉阴暗的天之涯,想起了盛放在异域中的两种灵花,之后,一个叫作赤水的女神来了,该带走的被带走,该遗留的被遗留,明明生于同一个地方,却是一个驻足在九重天上众生敬仰,一个坠入幽冥忍受无尽的孤独与肮脏。

    凭什么,凭什么呢?

    只凭那一句你生有魔障,只凭那句留你一条性命,她便要困于黑暗之中,永生永世都不踏入尘世一步么?

    战姝妤望着寂静的夜,良久之后,喃喃的说着:“我要,去找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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