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灵剑自创生时起,便具有择主的能力,只要它们不愿被解封,就没有人可以强迫它们。

    那时候的长离剑,为什么会呼啸而出,之后的长离也曾经想过,大致是他嗅闻到了战姝妤身上那股不甘的、反叛的气息,他能清楚听到战姝妤内心的声音,上天注定,究竟是谁的注定,这样的问题,他也曾执念过,她不是他选择的主人,说到底,他只是不愿看着这样的人死去罢了。

    得到长离剑的战姝妤当真所向无敌,冷冽的剑锋屠戮了万千生灵,天地之间,但凡是她走过的地方,皆是万物幻灭,百里焦土,她在发泄着内心的不甘,以这种方式向那位定格她命运的神女挑战,不是说她生有魔障么,不是说她会祸及苍生么,若是安安分分的待在幽冥之渊,倒辜负了人家安在她头上的‘魔障’之衔。

    长离剑灵从未现身过,即使这个疯狂的女人拿着它血染了山河,他不记得自己曾有过多少主人,也不记得那些人得到他是出于什么期望和目的,征战天下也好,归隐山林也好,总归没有一个活着的,上古魔剑,长离未离,得之生可以睥睨天下,死则永生坠入修罗地狱,这是赤水加诸在他身上的诅咒,亦是对每一个长离剑主人的禁制。

    战姝妤,自然也不例外。

    魔军犹如滚滚的潮水肆虐在大地,那些原本散沙般的其他几族,在遭到惨绝人寰的屠戮打击之后,在大天神临渊的号召下终于团结在一起,一时间大地上狼烟四起,双方互不退让,不死不休。

    凌帝襄率领魔军侵略妖族,原本以为妖魔两族最为接近,妖族应该会很快俯首称臣才是,没想到在妖王的带领下,妖族誓死顽抗,愣是以血肉之躯拖住了魔族进攻的步伐,那一场大战,双方均是损失惨重,而凌帝襄更是在与妖王的对峙中,最后选择与其同归于尽。

    没有了凌帝襄的战姝妤,虽然四面受敌,却仍是势如破竹,墨黑的身影犹若地狱归来的恶魔,衣摆上赤红的花朵像是鲜血染就,她进击的步伐明确而狠辣,剑锋直指九重天上的那座神殿,以及坐在神殿中的那个神尊。

    仅仅两个月,大地满布疮痍,随处可见残肢烂骸,恶臭的气息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微风拂过,腐朽之中携着温热的血腥。

    赤云崖上,两道身影伫立在峰顶,寒风猎猎,长长的衣摆随风轻舞。

    战姝妤手中持剑,默默注视着对面的男子,美丽清冷的容颜间带着些许笑意,还有些未名的悲伤与哀痛,她的语气清淡,像要融化在风中:“临渊,终于已到了尽头,今日你我之间,也该有个了断。”

    临渊一袭素白的长衣,外面笼着轻纱,整个人都像是在云雾中,银冠绾发,月光凝成的发带顺着未挽银发倾落下来,带着绝尘临仙的风华,他的面容依旧如玉雕琢,冰冷完美没有一点异色,语气轻柔而缓慢:“姝妤,我们真要走到这一步么?”

    战姝妤呵了一声,眉目间尽是悲凉和嘲讽:“神尊觉得呢?”

    大错已铸,天地都跟着她遭难,时值今日,她还是不明白自己将要做的是什么,现在的情景就像许多许多年前,她漫无目的的走在幽冥之渊,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行走的意义究竟是为何,可是总不能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天地既然创生出了她,她既然活了下来,就不会白白的活着。

    掀起这场滔天海浪,究竟是为谁?演就这场盛世繁华,是要给谁看?

    如花的年纪,风雨飘摇的时代,总该留下点什么的……

    临渊静静的注视着她,恍惚从那道墨色的身影里看到了昔日的场景,昏暗阴沉的天之涯,两种相依相伴的灵花……然而,一切都回不去了,为祸苍生是她的宿命,守护天地是他的职责,这是从他们创生时起,便已注定了的结局。

    他突然想起,从见到她化成人形时起,他都还没来得及抱一抱她,数万年的缱绻思念,日日夜夜的牵挂与揪心,不成想,再见到时,已是这般物是人非的情景。

    手上的阳炎剑隐隐发热,流动着太阳般充盈明亮的灵力,明明只是温热,却灼得他的手心生疼,他缓缓持起了剑,剑锋指着战姝妤:“那便……动手吧。”

    上古神剑,阳炎剑灵,终生败在长离剑下。

    他能感到它的不甘与怨恨,愤怒的烈火熊熊燃烧,仿佛迫不及待的想要与长离剑再分一分高低,临渊细不可闻的呵了一声,这一战,为了苍生,为了阳炎剑,却唯独没有他自己。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他的眼里已经看不到自己,所说的,所做的,也只是关乎苍生万物,九重天上的瑶雪池旁,他经常坐在池边望着水中的自己,银白的发,华美的袍,他却始终觉得陌生,然后失控愤怒击碎了一池的静水,倘若可以选择,他不该活成这个样子的。

    一场没有意义的战争,有了结局之后,也终将变得有意义。

    他不再迟疑,挥剑向战姝妤攻去,金色的灵力携着风沙席卷而去,战姝妤不紧不慢飞身跃起,冷蓝的剑锋划过,将那道灵力化解,顷刻间尘沙又落在了地上。

    临渊直追过去,素白的衣摆随着动作飘摇,长剑向战姝妤砍去,战姝妤侧身避过,反手横起长离剑架起,临渊倏忽变换招式,阳炎剑迎面挥来,战姝妤引剑挡住了他的剑锋,两道身影翩然飞跃至长空,身侧的乌云像是沸腾了一般,在狂风之中肆意流淌,遮掩住太阳的金光。

    金戈之声传彻云霄,双方力量相撞,在地面上炸起一道道火光,下面交战的人们在爆破声中被掀飞,凄然惨烈的哀嚎声不绝入耳,魔军漆黑一片,裸露的上身狰狞可怖,獠牙不时狂吼几声,一双残暴贪婪的眸子绿光幽闪,仿佛要把眼前的敌人撕碎生食了一般,神族的衣袂飘飘,浑身泛着月的光华,圣洁而唯美,纯净的仙力流溢的长空之中,五光十色,琉璃精致却也威力无比。

    迅猛掠过的魔兽扑闪着翅膀,口中喷出淡蓝火焰,不管是神族还是同伴,皆在瞬间烧成了灰烬,几个仙神飞向半空,捻动法决,指尖流溢出灵力之光,化成透明的绳索将它困住,魔兽失去平衡,从空中坠落下来,庞大的身躯落在地面砸出一个深坑,挣扎的翅膀掀起一阵阵狂风,周围的仙魔们皆是被它打飞出去。

    冰火凤凰从遥远的天际飞来,尖锐凄厉的鸣叫声响彻云霄,魔兽掠过低空,迅猛的向它们冲了过去,庞大的身形相互撕斗,霎时间电闪雷鸣,火光闪烁,神兽的羽毛飘飘然落了下来,像是下了一场泛着晶莹冰光的雨花,魔物身上已被利爪划出好几个血口,沉闷的嘶吼声愤怒而痛苦。

    而此时,战姝妤和临渊的战况愈是紧张,双方身上都负了伤,筋疲力尽,汗水和鲜血淋漓,却始终都不肯再退让一步。

    临渊沉沉蹙眉,俨然一个傲视天下的神:“姝妤,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

    战姝妤冷哼了一声,眉目间沉痛而冷冽:“我没有错,为何要改!”

    临渊持剑的手侧开,目光注视着战姝妤:“你看一看自己的脚下,他们都是因你而死……”

    战姝妤的笑声低沉阴毒,即使现在狼狈血污,却依旧美得颠倒众生:“众生的命,是命,难道我的命,就不是了么?”

    她看着临渊,手里紧紧抓着长离剑,仿佛此时此刻,只有手里的剑才能给予她勇气和力量,让她坚守心中的执妄:“要怪,就怪天地不公,既然生了我战姝妤,又为何将我推向万劫不复之地,什么上天注定,什么生有魔障,你的天地既然将我看成蝼蚁,这便是我作为蝼蚁的回答!”

    她提剑向临渊砍去,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狂风不止,愤怒不息,临渊抬剑去挡,双方灵力碰撞在宇内炸开一圈金光,肆虐的灵力向外推开,所过之处,万灵幻灭,霎时间,方才还在撕斗的仙神邪魔们都在这股强大的灵力中化为了灰烬,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灵剑相碰,交织出流溢的光芒,这两柄注定成为死敌的灵剑,在时隔千年之后,终于再次会首,巨大的的力量掀起滔天的气势,谁都不肯退让一步,只看究竟鹿死谁手。

    阳炎剑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剑身隐约断裂出几道细痕,战姝妤死死注视着临渊,目光中似乎在嘲讽宣告他的失败,她咬了咬牙,握剑用力压了下去,临渊吐出一口鲜血,手上的力道也跟着软了下去。

    他凝眉望着战姝妤,眉目中恍若冰雪融化,脉脉之中尽是怜惜的情意,声音轻柔而无力:“姝妤……我们走吧……”

    战姝妤愣住,她缓缓合上了目,咬牙挥开了那一剑,鲜血喷涌,灵力散开,临渊朝着下面的虚空坠落下去,然而却又在瞬间,倾尽全部力量朝向战姝妤划出了最后一剑。

    冷冽的剑锋携着灵力像是奔涌而来的长龙,战姝妤下意识的举剑去挡,大天神死前的最后一击,就连长离剑都显得有些吃力,剑身上发出一阵阵悲鸣,仿佛下一刻就会在这巨大的力量中断裂开来。

    战姝妤的表情茫然,她失魂落魄看向了临渊,他的眼眸轻轻合着,银发散落,长长的衣袂像是盛放的雪莲,身体泛起淡淡的月华,吹散在狂风中逐渐变浅,她的脸上有泪,片刻之后,却倏忽笑了,握着长离剑的手逐渐移开,只觉眼前月白的灵力席卷而来,身体被毁灭的力量贯穿。

    长剑遗落,墨发飘散,战姝妤的唇角勾起苦涩悲凉的笑意,不紧不慢的合上了双目,翩然坠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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